第6章 自卑
第6章 自卑
喬崎將傘放到一邊,眼眸銳利起來。
“你給我的各個指標我大概總結了一下,得出了三點結論。第一點,田芳酗酒,並且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患有婦科疾病;第二點,她的男朋友經常虐打她;第三,他不是犯人。”
席川抿唇,眼神變得亮起來。
“你的意思是,鄧哲不是犯人?”邢毅皺眉,“可是,在現場發現的凶器上麵全是他的指紋;而且,根據鄰居的口供,當時他們家也沒任何陌生人進入。”
鄧哲是被害人的男友,兩人已經交往快四年。根據鄰居提供的線索,他有吸毒史,而且在一年前就已經精神失常。這次凶殺案,他作為嫌疑犯,現在也不知所蹤。
眾人聚集過來。
這一幕,多長時間沒見到過了?自從喬崎走後,眾人再也沒有欣賞過這種現場直播。真是刺激又懷念。
這些掩藏在死亡下的罪惡,在她嘴裏,總是能一層一層剝下來,最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
“任何死亡都有原因,屍體能告訴你絕大部分東西。”還沒等喬崎開口,一邊噙著笑的席川快速走到中間來,他俯下身,閉眼輕嗅了一下她身上的味道,在眾人驚訝的眼光中繼續,“這場惡作劇,毫無章法,就像是一個故意取得注意力的孩子所為。當然,過猶不及,粗糙的作案手段讓他的目的毫無遮掩地暴露。”
他飛快走到屋中央,衣擺飛舞起來,得意又激昂,朝喬崎比了一個噤聲的姿勢。
“這間屋子很明顯住著兩個人,當然這是廢話。但是,我得說,除了被害者,另一個人卻不是鄧哲。”
眾人不由得一訝,這又是一出什麽戲啊?
喬崎冷笑一聲,飛快接過他的話:“這是當然。”她走向那間臥室,餘光卻一直不離旁邊的席川,“死者在被害後一個小時,屍體遭到挪動。那個時候大概是深夜一點左右,精神失常的鄧哲會出於什麽原因將屍體移到客廳來?當然精神病人的行為不能妄加猜測,但是任何行為都是有根源的。”
說著,她指向那片床邊染上斑斑血跡的牆壁,“從血跡的噴射狀態來看,尖端指向右上方,距離床大概有八十厘米左右,凶手力道均勻、狠戾,應該是先一擊命中腹部。且行凶之前,由於死者反抗,凶手用類似於布條的東西將其頸部勒住,造成短暫暈厥。其後,可能由於一些爭執,他用刀刺中田萍腹部後,田萍掙紮逃跑,以致於地上的血滴呈橢圓形。”
邢毅打斷,看向她:“這些都已經鑒定出來了。那麽,重點呢?”
席川驟然將目光投向喬崎,一雙墨黑的眼珠幽深如潭,幾近要將她給吸進去,那裏包含的東西太多。喬崎一愣,下意識地捏緊衣角,她竟然……膽怯了。
是的,膽怯、自卑。那種遇到比自己強大的同類的自卑感油然而生,讓她心中燃起的火瞬間被澆滅。
邢毅眉頭一皺。
“邢副隊,辦案不能過於僵硬,經驗也隻是占了百分八十的真相。而且犯人永遠都會有致命弱點,我想,剛才喬崎已經說出來了。”席川斂去剛才的張揚,變得平靜下來,仿佛剛才意氣風發搶人風頭的那人不是他自己。
接著又說:“如果凶手是鄧哲,他不會連警方的深度搜索都能躲過。當然,關於他精神失常的言論是否正確,有待考證。”他走近喬崎,出人意料地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用著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在害怕。”
他明顯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有種伸出手輕撫她白皙脖頸的衝動。而那邊的邢毅,臉色已經黯下來了。
張二進來,正好見到這一幕,便皺眉打量麵前這個陰氣沉沉的男人。席川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這會兒怎麽想著到案發現場來了?而且見周圍人一副驚訝的樣子,遂拉過一個鑒定科的人問清了來龍去脈。聽完後,張二倒是興味盎然,這席川,到底是個什麽來頭?
“死者身上的傷口淩亂,形狀很不規則,按照我多年的解剖經驗來看,刀口程度較淺,且凶手的力道十分不均勻,這是凶手在刺殺死者的過程中,刻意而為之的現象。”席川稍稍遠離喬崎,理了理大衣的扣子,看向一屋子裏早已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的人,“接下來的事已經很明了。”說完,他走向門口,留給眾人一個倨傲的背影。
一、二、三……席川臉頰浮現出兩個若隱若現的酒窩。
“等等。”
果不其然,喬崎叫住了他。
她看向邢毅,“我還得去看看屍體才能做出判定。另外,讓人在周邊搜一下有沒有一個黑色箱子。我晚點會給你一個詳細的說法。”
“黑色箱子?”邢毅不解。
可還沒等到他來得及詳細問,喬崎就已經跟著席川走出了房間。
他臉色一沉,一股不好的預感從深處蔓延開來。
席川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一個臨時停車場。
喬崎和他並肩走著,兩人一路上誰也沒說話。這會兒,陽光暖人,兩人穿過一處雜草叢生的廢棄花壇,聞著春雨過後的泥土清香,竟然生出了幾分涼意。這種涼意,從腳底一直升到頭頂,讓喬崎凍得和一根冰棍兒無異,每一個毛孔都在不自覺收縮、擴張……最後,他的衣角無意間觸到她的手背,頓生一股詭譎感。
上了車,席川紳士地替她係好安全帶。期間,他身上淡淡的類似青草香氣的味道傳來,還混雜了一些消毒水和福爾馬林,形成一股獨特的氣息。她攢緊拳頭,繃直身體,額上止不住地發汗。
席川伸手撥了撥她的劉海,“你在怕什麽呢?”
說完,他自顧自地輕笑了一聲,發動車子。
喬崎不語,直直地盯著前方。
“你,到底是什麽人?”半響後,車子進入一個長長的隧道,昏黃的燈光將席川精致俊秀的側臉渲染得迷人而性感。喬崎深吸一口氣,眸色開始變深。
“剛才在犯罪現場,你故意說那番迂回的話,是為了試探我?”半響後,席川噙著笑問她。
“我……”
“你當然是為了試探我。”他開始自說自話,“你的表情在那一刻出賣了你。其實你完全可以將整個案件的經過詳細地告訴他們,因為最後你說了那個箱子。”
“所以?箱子怎麽了?”喬崎眯眼。
“箱子裏有鄧哲的屍體。”車子出了隧道那一刻,他一腳踩了刹車。
喬崎:“這裏不準停車。”
“兩分十六秒。”他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她看了一眼後視鏡,隨後盯著自己的手表。
兩分十六秒後,一個長著方臉的交警跑過來敲車窗。席川打開車窗,遞出去一個軍綠色的證件,那人本來還想說教兩句,看到那東西臉色立刻變了。隨後便道歉離開。
“你很厲害,我根本不能和你比。”她籲出一口氣,等到車子啟動了,輕聲說出這句話。
席川專注地看著前方,卻問出了一句好不著調的話:“喜歡喝什麽類型的飲料?”
“咖啡。”她平靜地回答。
之後,兩人便各自沉默了。
車子進入市區後,他領著她來到一處咖啡廳,找了個位置坐下。
席川要了一杯橙汁和咖啡,便專注地盯著她的臉,仿佛在勘察什麽。
“你眼角下的淚痣很漂亮。”半天後,他誠懇地讚美道。
喬崎抬頭,自嘲:“命理學家認為,有淚痣的人容易引起感情糾紛和痛苦,這樣人永遠都得不到幸福。”
席川的臉色忽然變得柔和下來,但語速很快:“知道淚痣的傳說嗎?傳說有著淚痣的人,是因為前生死的時候,愛人抱著他哭泣時,淚水滴落在臉上從而形成的印記,以作三生之後重逢之用。一旦有淚痣的人,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個人,他們就會一輩子分不開,直到彼此身心逝去,而他也會為對方償還前生的眼淚。”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百度百科上找的?還一字不漏地背下來了。剛才你進店的時候翻了一下手機,是那個時候吧?”
“你遇到那個人了嗎?”他沒在意她的調侃。
喬崎一愣,攪著咖啡的動作慢了下來:“像我這樣的女人,無趣又枯燥,陰暗又沉悶。”加上家庭背景這麽卑微,哪裏有男人願意為我駐足?
“你信那個傳說嗎?”他繼續問。
“不信。”
席川點頭:“可是我信。”
“什麽……”她剛想問原因,可……
“嗨,席先生,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你,真是太巧了。”一個發嗲的女聲從對麵傳過來。接著,喬崎便看見一個穿著深v雪紡裙的美麗女人朝這邊走過來。
夜店常駐者、嗜好吸煙、單身卻有很多追求者,還有……她皺眉。
“二十四歲,畢業於一家三流技校,在紅燈區做過一年,還做過一次流產手術。”席川扯唇一笑。
“原來席先生也有這麽風流債。”她語氣疏淡地開了個玩笑。
席川卻深皺眉頭:“不,她隻是我的一個實驗對象,我順便查了一下她的資料而已。”“而已”兩個字,他咬得特別重。
那女人已經走近了。見兩人自顧自地交談著,並沒有搭理她的跡象,便走到席川身邊,“席先生,上次你說給人家打電話,怎麽……”
“你昨晚起碼和兩個男人發生過關係,說話的時候有股很大的味道,腸胃不好對嗎?”席川並沒有看那個女人,“對了,這是我朋友的名片,一位很有名的婦科醫生,如果有空可以去檢查一下。”他從大衣裏掏出一張燙金名片,看著喬崎,頭也不抬地遞給那個女人。
“席先生,你……”
“閉嘴,趁我耐心沒耗完,沒將你的老底抖出來時,快點離開。你打擾到我的約會了。”他朝喬崎笑了一下,“有的時候我並不適合社交,因為那是一種很麻煩的事。但我必須適應,因為總是會遇到這種人。”
喬崎抿唇一笑。
那女人被氣得臉色發青,罵罵咧咧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