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您又不是外人
009 您又不是外人
那天旁晚時分,左相府內又是擺開了香案祭台,奉上駱夢雪的靈位,再行祭拜。
這祭拜,十分鄭重且隆重,沈仲文親**香請了駱夢雪回家,隨之沈思曼上前跪拜,盧氏緊隨其後,左相府所有夫人公子小姐們跪了墳頭之後又跪靈位,恭恭敬敬的,不敢有絲毫折扣的行禮祭拜。
在之後,是沈思曼自來到這個世界到現在,第二次與左相府的那一群人同處正堂並同桌用餐,那其中的氣氛自然的十分古怪,所幸她最擅長的其中一項本事就是不動聲色若無其事麵無表情無動於衷,這整一個吃飯的過程她就沒拿正眼瞧過任何人,也沒有改變一下臉上的淡漠表情,更甚至,她都不屑於跟他們說上一句話,白白的浪費口水。
這晚餐便在沉默中度過,倒是難得的竟沒有人在此刻出言或挑釁或尖酸或是陰陽怪氣,盡管沈思曼眼光的餘光都看到隔了兩個位置的沈思瑜將手收到桌下的時候將那桌布都蹂躪得不堪入目,可愣是沒有此刻來觸這黴頭。
畢竟,今日乃大夫人忌日,現在更是剛祭拜過後,誰來觸犯沈思曼,不管有理還是沒理,那都是錯的,除非……
她悄然伸手,扯了下身旁母親的一片袖角。
盧氏不著痕跡的將袖子抽了回來,側目看到沈思曼就在以沈仲文相隔的另一邊旁若無人的用餐,動作不快吃得卻不慢還不知她究竟是如何做到,那舉止有著一種另類的,與眾不同的優雅,十分好看,當然這落在盧氏的眼裏,是絕對也不會讓她感覺到任何賞心悅目的。
她又不著痕跡的看了眼沈仲文,才帶著那麽點小心翼翼似乎生怕惹了她不快的開口,說道:“思曼,今日乃是你娘的忌日,你去了她墳前祭拜回來途中卻竟與睿王殿下離開,說是遊玩去了,這怕是有點不太好。”
這話音未落,便是“砰”一聲,碗底與桌麵相撞的聲音,頓時將所有低頭吃飯實則耳朵早已豎起的眾人都驚得抬頭來看,看到沈思曼一臉的漫不經心,更麵無表情的說了一句:“抱歉,手滑了一下。”然後緊接著她又說道,“不過我也確實已經吃飽,就不再相陪,各位慢慢用膳。”
說著,她直接從座椅上站起,理一下因為久坐而形成的衣服褶皺,離開飯桌轉身朝門外走去,走兩步又停下,側頭看向盧氏,道:“關於你說的那件事,當初在現場你為何不說卻要等到現在來提醒說不好?”
“我……”
盧氏當即臉色幽幽似受了大委屈,放下了碗筷猶自囁嚅,沈仲文也是驀然臉色一沉,將碗筷重重的望桌上一頓,怒道:“你這是什麽態度?分明是你自己有錯在先,竟還敢反口來頂撞?還懂不懂規矩!”
沈思曼目光清冷,絲毫不為之所動,淡漠說道:“我一向都是沒規矩的,不過我倒是聽說我娘親生前就十分的喜歡睿王殿下,也十分期待我與睿王殿下的那一場婚約,所以她應該會很樂意看到我與睿王殿下一同去遊玩,並不會因為今天是她的忌日而有絲毫不快。”
說完她直接轉身離開,留身後一屋子或惱怒或看戲或幸災樂禍的人,從陳姨娘和沈思倩身旁經過的時候,她還看到她們對著她笑,笑得真心的愉悅。
自前些日子那件事之後,這母女兩就對沈思曼充滿了感激,並對沈仲文徹底的絕望,還對盧氏母女有著滿腔的無處發泄的憤恨,以至於有那麽一次,沈思曼親眼看到沈思倩偷偷的將那盧氏所生還年僅六歲的左相府六小姐沈思彤推入到了水池中,那六小姐被府中侍衛撈上來的時候都已經沒了氣息,後來好不容易才終於又救活了過來。
沈思曼對這個行為並不讚同,但也不會出手去阻止,不過站在旁邊冷眼相看,然後涼漠轉身,別人的生死與她何幹?況且那所謂的六妹妹無論性子還是言行舉止都不怎麽讓她喜歡,處處透露著一種非善茬的氣質。
盡管沈思曼自認為她自己也不是什麽善類,並且還不很喜歡那太過善良的人,但孩子必須得除外,而且站在相對的立場上,她也不可能會喜歡那麽一個六歲的小妹妹。
她一路直行回了夢竹院,而這個時候,另一邊的風玄玥才剛從皇宮離開,一路疾行回到了睿親王府,臉色的前所未有的沉凝,眼眸之中黑霧深深,顯然這一趟皇宮之行並不愉悅,甚至連尋常也完全談不上,而是深凝的沉重的,讓習慣於嬉笑玩鬧的他都沉凝了神情眸色。
他一路疾行回到了睿王府,翻身下馬直入府中,半刻也不在前院停留而是去了書房,隨從緊跟在他身後,不敢出言打攪,並在身後連連揮對府中那些不明狀況的侍衛們打招呼,讓那本是要上前來說晚膳準備好了請主子去用膳的下屬都不禁停下了腳步,然後與身邊同伴們麵麵相覷,隨之又悄然退下。
書房門開啟,又迅速的“砰”一聲關上,所帶起的風將身後隨從的發絲都順著兩側往後飄飛了起來,他腳步一頓後轉身就在站在了門外左側,院中有隱隱人掠動所發出的聲響。
遠處牆角有人探出了腦袋,無聲的朝著這邊打手勢,那站在書房門前的人伸手,朝頭頂的天指了指,那牆角的人當即臉色一變,又悄無聲息的縮回腦袋消失不見了。
當日晚上,風玄玥連夜出府,在宵禁城門關閉前策馬飛奔出了京城。
也差不多的那個時候,沈思曼已熟睡,有黑影如幽魂鬼魅輕飄飄飛入了左相府,並熟門熟路的進入到了夢竹院內。
房門悄然開啟,就守在門外榻上的春兒仍在熟睡沒有絲毫察覺,有黑影從那開啟的小小縫隙中一閃而入,房門則再一次無聲無息的關閉恢複了原樣,房內,那人一步步朝著那床的位置走去,黑暗中也沒有使方向偏移一點,更沒有磕碰到桌椅等物,一步邁出,落地無聲,很快就到了床前並恰到好處的停下腳步。
他站在床前,周圍一片黑暗,他融入在這一片黑暗中難以分辨,隻隱約中似有個影子靜靜站在那兒,無聲無息也無任何動作,簡直就像是那鬼魅一般,讓人看著都不禁心中發毛。
他好像在凝視著床上熟睡的人,黑暗也阻擋不了他的視線,目光輕輕從她的身上掃過,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怎麽看都看不夠,周身散發的氣息溫和輕柔乃至好似還有那麽點慈愛歡喜的味道,如在看著什麽人間至寶,讓他忍不住的歡喜憐愛。
就這麽靜靜看著,忍不住就看得有些癡了,情不自禁的又走前一步與她更加靠近,無意識伸手似要摸摸她的臉。
手掌與那他在黑暗中看著都覺得瑩白如玉的臉逐漸貼近,眼看著就要相觸,本是在熟睡的沈思曼卻在此時忽然睜開了眼睛,蓋在被子下的手也迅速探出,有一抹白光在黑暗中倏然掃過,其迅速將空氣都割裂出了“嗚嗚”之聲,朝這深夜闖入到她閨房裏來的不速之客殺了過去。
他在她睜開眼睛的時候便一驚回神,迎麵而來的淩厲殺氣刺得他肌膚有點疼,他又是心中一凜迅速往後退了出去,而就在他往後退的這個時候,有“嗤”的一聲,他罩在頭上的鬥篷被如此淩厲的氣息靠近竟是霍然裂開了一個口子。
腳步不停繼續後退,麵對著床的方向他已看到她從床上跳起正朝他追殺過來,他不驚不怒反而有些歡喜以及那一點淡淡的失落和遺憾,然後“砰”一聲撞開了這房間的窗戶,退出到了房外。
沈思曼緊隨其後追殺出來,而那窗戶被撞開的聲音也驚醒了房外守著的春兒,也是翻身跳下到了房門前抬手就敲了起來,緊張喊著:“小姐,出什麽事了?”
她詢問的這個時候,眼角餘光瞥到窗外有白影一閃,不由一怔再一驚,她明明記得睡前又將窗戶關閉,怎麽現在竟是敞開的?而且剛才從窗外飄過的那白影是怎麽回事?
如此一想,她當即朝著那敞開的窗戶撲了出去,一出去就看到一白影晃悠悠站在暗黑的院子裏,讓她差點沒驚呼出聲,以為是某個鬼魂,莫不是夫人?今天可不正是她的忌日!
不過她再仔細看的時候,便又鬆了口氣,隨之緊張的迅速上前,驚詫道:“小姐,您怎麽突然出來了?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這站在院中的白影正是追了那不速之客出來的沈思曼,然而隻追到這裏不過幾步路而已她就發現她已追不上那黑衣人,那人的速度太快,快得她不過眨一下眼他就已經到了幾丈之外,再一晃眼就不見了蹤影,隻留下一抹奇異清香在空中,亦是很快就消散了。
屋內亮起了燈光,偏房的門“吱呀”一聲開啟,奶娘從屋內拿著個燈盞走了出來,看到站在院子裏的沈思曼以及春兒不由一驚,連忙走了過來緊張問道:“小姐,發生什麽事了?”
她剛才聽到響動被驚醒過來,隨後又聽到了院子裏春兒的聲音,連忙點燈走了出來,看到小姐隻穿了中衣站在院中,連鞋子都沒有穿,不由又驚又擔憂。
沈思曼轉過頭來看她,說道:“剛才有個人潛入我房中。”
“什麽?”奶娘更是驚駭,忙拉著她的手問道,“小姐可有受傷?”
沈思曼搖了搖頭,又轉頭看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說道:“那人並沒有傷害我,我也沒感覺到來自他身上的任何惡意,還在我醒來後就迅速離開,我緊跟著追出來卻隻看到他消失在黑夜中。”
奶娘一怔,臉上迅速劃過點異樣神色,可惜沈思曼此刻在看著那邊蒙蒙夜色,並沒有注意到這個臉色變換。
臉色微變之後又恢複平靜,她拉了沈思曼就往屋裏走,說道:“既然對小姐沒有惡意,那也不必多計較了,回頭讓人加緊守衛,小姐你快進屋裏去,這赤足站在外麵可千萬別著涼了。”
沈思曼被拉回到了屋裏,進門前她又朝著那方向看了眼,神色中隱有思慮疑惑。
那邊屋頂上,又悄無聲息的浮現了一個黑影,月色朦朧照在他身上添幾分清幽飄忽,站在那兒靜靜看著這燈光蒙蒙之處。
這之後的後半夜倒是十分平靜,再沒有發生什麽意外事件,第二天,沈思曼一如既往的睡到半上午起床,洗漱之後簡單吃了早餐便出了門,左相府的門衛們已經對二小姐幾乎天天出門這件事習以為常,在看到她又出門的時候沒有半點驚奇反應。
或許,如果有一天,沈思曼竟沒有出門去,他們可能反而會感覺奇怪並忍不住擔心那麽一下,二小姐可否是生病了?身子不舒服了?或者是從別的道早已經出去了?
比如後門,比如……牆頭。
沈思曼出了左相府,拐兩個彎,忽然就停下了腳步,側頭去看那鬼鬼崇崇從牆頭爬下來的人,認出了這是她幾次前往睿王府時候都曾見到過的其中之一,隻是不知他今日這一副鬼鬼崇崇出現在左相府附近的姿態,是為何。
他從牆頭爬下,到了沈思曼麵前站定,眼巴巴一臉期待的看著她,好像是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到哪怕隻是一點點的類似於驚訝的神色,不過很快他就撇著嘴角垮了臉,有些不甘不願的將一封信雙手恭敬的遞到她麵前,說道:“二小姐,這是我家主子交代定要親手交給您的。”
風玄玥給她的信?
目光落在那信封上,看到了那幾個鐵畫銀鉤的“小曼曼親啟”,在覺得他的字真是與他本人風格極不相襯怎麽竟能好看成這樣的同時,也為他那寫於信封上的對她的稱呼而落了黑線三條。這信看起來十分的正式,還以他的私印封了口,然而所有的正式嚴謹卻都被那個稱呼破壞殆盡。
她伸手,接過信,撕開封口,抽出信紙,隨手那麽一抖將折疊整齊的信紙抖開,這一連串動作做來幹脆利落得很,落在人眼中簡直就像是展示了一場藝術般總覺得十分好看,又看到她低頭閱讀,麵無表情中忽挑了下眉梢,神色中也終於多了絲驚詫,抬頭來詢問道:“風玄玥出京去了?”
此刻她神色中那一抹驚詫十分十分的淺淡,那睿王府中人看著卻忽然覺得人生都圓滿了,原來二小姐並不是隻會麵無表情的,他可以回去跟小夥伴們說一說,就讓他們羨慕嫉妒恨去吧!
隨之他躬身,姿態比剛才將信呈上時還要恭敬,也絲毫沒有要去糾正她對他家主子的稱呼問題,更不覺得她的直呼其名是對主子的大不敬,更不敬的事情她都做過了,眼前這麽一點算得了什麽?
“回二小姐的話,主子昨日連夜出京辦事去了,離開前急急寫了這一封信說務必要親自交到您的手上,還說在他離京的這段日子裏,府中所有人皆都要聽從二小姐您的吩咐。”
睿王府中所有人都要聽從她的吩咐?這算個什麽事?她是該為他對她的信任表示一下受寵若驚還是為他的自信讚一個?
她揚了下手中信紙,問道:“你知道這信中寫了些什麽嗎?”
“不知。”
“那你還敢聽從我的吩咐?”
“這是主子的吩咐,那小的們也定當相信主子的判斷,即便是您讓我們去送死,也絕無反對的理由。”
聽著這話,沈思曼不禁眯了眼,她其實是不會去很信任身邊人的,不管上司還是下屬,前世的事實也曾一再的證明她的正確,然而現在看著此人鄭重其事的說出這麽一句話來,她也不禁心中微微泛出了些異樣的心緒。
她緩緩將手中信紙重新折疊,好像在思考著什麽,然後說道:“風玄玥離開京城本是與我沒有任何關係,他卻來了這麽一出,真是十分奇怪,睿王府的事情何時輪得到我來管了?再說,我為何要管?”
那人抬頭來看她,好像對她的這句話感到十分的詫異,半餉眨了眨眼睛,說道:“二小姐您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您又不是外人,怎麽還會管不來府中之事呢?再說,就憑您與我家主子的關係,主子不在府中,您也多少可以代替照顧一下的,不然府中上下幾百口人沒了主子,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沈思曼當即涼涼瞥了過去,剛才還覺得這人忠心主上心思坦蕩甚是不錯,然聽他這麽兩句話說下來,頃刻間那種感覺就煙消雲散,覺得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屬。
她何時在睿王府不是外人了?何時跟風玄玥的關係好到可以代替他指使他府中下屬仆從了?還府中上下幾百口人沒了主子都不知如何是好?
她神態清冷,眉心微凝,小眼神陰測測的,若是風玄玥此刻就站在她麵前,她定然又要狠狠揮拳送他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