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一支珠釵

008 一支珠釵

皇上突然召見風玄玥,他不過意外的一怔之後便當即啟程往京城趕,其利索簡直不像是他睿王殿下會做的事情。

他離開營地回去京城,沈思曼自然就不會在那營地中久留,便和他一起離開,到京城後他去皇宮,她則回了左相府。

一騎快馬從長街奔馳而過,素色衣擺在風中逶迤出風采,如一團雲從長街飄過,引來路人紛紛張望。有清婉秀麗的女子從街旁一商鋪樓上正朝外張望,看到那策馬奔過的一人一騎,目光柔軟微亮,不禁讚歎了一句:“真美。”

有紅衣男子相隨在身側,聞言也轉頭來看,又看向身旁女子,輕聲詢問:“你喜歡?”

她點頭,又忙搖了搖頭,目送著那一團雲般飄走的身影,溫婉俏臉之上隱有遺憾浮動,他看她,又看那已消失在街頭的人,朝侍立在不遠處的隨從無聲的下了某一個命令,那隨從領命,迅速的退下。

“姑娘,請留步!”

從身後傳來的聲音以及那迅速接近的動靜,讓沈思曼在拐角處停下了馬,在馬背上轉頭,看到一著勁裝侍衛打扮的年輕從身後追上來,那動作輕盈又迅速,落地無聲。

她不動聲色的迅速將他打量,無論神態還是那馬背上側身的姿勢都沒有因此而出現任何不尋常的變換,就那麽側身俯視著他,淡漠問道:“有事?”

那人也在離她三步外停下,抬頭來看她,在與她那清冷眼眸相對的瞬間,他臉上的神情驀然一緊,覺得這姑娘的目光幽冷幽冷的,讓他都不由心悸,恍惚中簡直就好像是麵對著主子,有什麽涼涼的東西從脊背、從心尖劃過,似有鋒銳,他不禁低頭將視線下移,神態也比之剛才要恭敬了許多。

他雙手抱拳,作揖道:“無心冒犯姑娘,隻是我家小姐今日出門挑選首飾一直到現在人也沒十分中意的,直到方才姑娘經過,驚鴻一瞥便覺得十分的喜歡姑娘你發上的珠釵,不知姑娘可否割愛將這珠釵讓給我家小姐,你若有什麽要求請盡管開口,定不會讓你委屈了。”

珠釵?

沈思曼聽著此人竟是為了這麽一件事而來也不禁感到很是意外,伸手摸了摸頭發上那唯一的一支珠釵,是今日出門前奶娘特意拿了出來並十分鄭重的為她插在發髻之上的。

她於是搖頭說道:“抱歉,恐怕要讓你失望了,這珠釵不能給你。”

她本身對這些首飾並不很看重,雖當初第一眼看到就覺得這珠釵十分精妙好看,也不禁心生了歡喜之情,但若有人這般特意追上前來討要還一副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的模樣,她或許還是有可能會答應用這一支珠釵換取更多的好處。隻可惜,這珠釵非尋常之物,奶娘曾說此乃駱夢雪當年出嫁時駱老夫人親自請這天下最好的匠人花費了三個多月精製而成,乃是駱夢雪所有陪嫁中最貴重,也是駱夢雪生前最珍愛之物,並在離世前親手交給了沈思曼。

這般一來,她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這珠釵讓給別人,即便是對方提出多大的好處來交換。

她總不能占據了人家女兒的身體之後,還將人家最珍愛的有著諸多特殊意義的珠釵也給了別人吧,況且她現在並不缺什麽,更況且,她自己也是十分的喜歡這釵子。

再再則,她對那不知誰家小姐的這個千挑萬選不中意卻看上別人頭上的東西進行無禮討要也就罷了竟還一副高貴冷豔自以為是好像隻要她開口別人就必然會巴巴的點頭答應並雙手奉上的行為,一點好感都沒有。

那人並沒有任何失望或是驚詫之色,顯然自己也認為她不會這麽輕易就答應了,但他領命而來,若不能完成任務回頭該如何跟主子交代?

所以他依然保持著作揖的姿勢,又說道:“姑娘先別急著拒絕,我家小姐對你的珠釵確實是十分喜歡,也絕不會白要了你的東西,你若是有任何要求,或是有什麽為難事,相信我家主子都會幫你完成。”

沈思曼本來都打算要撥轉馬頭不理會此人的直接離開了,聽到這話便動作一頓,再次看向眼前之人,目光帶上了另一層的審視,淡淡的,不置可否的“哦”了一聲,似感歎又似不確定的疑問。

那人一聽這,再繼續說道:“姑娘放心,我家主子乃是這京城裏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絕不會做出任何有**份之事,姑娘有什麽要求請盡管開口。”

“什麽事都能辦到?”

“這……”這般肯定的問題讓他不禁有些遲疑,然後說道,“姑娘不妨說說你有何要求。”

“不知你主子是哪位?”

這個問題又讓他遲疑了一下,下意識抬頭來看她,看到她坐在馬背之上似乎從剛才到現在就沒有動彈過,連神情目光都沒有任何改變,他忽然覺得有點忐忑,一點不確定以及還有更多的疑慮。

這姑娘怎麽看著,似乎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她的為難事或要求恐怕不會簡單,他還是不要將話說得太滿。不過轉念一想,想到自家主子好歹也是這京城乃至放眼整個南菱都是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一般的為難事哪裏能為難到他絲毫?

如此一想,他就又放心了,略一思襯便說道:“我家主子乃是右相大人。”

沈思曼聞言頓時挑眉,先前也是有猜測能有這般身手以及舉止的侍衛,那背後的主子應該不會是什麽尋常人物,卻也沒想到竟會這麽湊巧的正好碰上了那傳說中的南菱右相,那文韜武略智勇雙全被認為能與風玄玥並肩,那與左相府十分不善的右相,殷離。

若是他,一般的事還真不能讓他為難的,可惜她目前唯一想要處理的那件事,他也做不到。若說合作什麽的,她一點不稀罕,已經有個風玄玥在讓她頭疼了,她不想再跟另一個危險人物扯上關係。

沈思曼微挑起的眉梢又平緩,神情之淡漠讓對麵人不禁抽了嘴角,然後在看到她一言不發甚至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便撥轉了馬頭欲要這麽離開的時候,眼眶霍然瞪大了些,連連追上前去,喚道:“姑娘,你……”

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聲音清清冷冷的傳過來,“這珠釵乃我母親遺留,是當年她出嫁時我外祖母親自設計並請了當時天下最好的工匠精製而成,豈能給了別人?哦對了,我叫沈思曼,如果殷小姐實在喜歡這珠釵,不妨去南方拜見我外祖,詢問可否將這珠釵轉送給她,或者,她如果有那特殊本事,去往黃泉問我母親討要,也是可以的。”

話語順著風飄來,音未落她人就已經轉過拐角失去了蹤影,那右相府的侍衛呆呆站在原地,嘴微張,眼大睜,鼻翼嗡動,已是傻了。

然後他忽的一激靈清醒反應過來,迅速轉身朝著來路比剛才追上來時還要更快的速度折返了回去。

沈思曼並不理會這些,甚至也沒有將這件事太過放在心上,隻當這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轉身就將其拋諸了腦後,最多也就稍微念叨了下那她先前倒是曾聽說過,十分溫婉嫻淑,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不精通,乃南菱第一才女且容顏秀麗深得京城諸王公貴子們歡喜,並競相追捧的殷家小姐,那是右相大人十分疼愛且也是唯一的親妹妹,叫殷……什麽?

她想了下沒想出那日隨耳聽到的名字,便又是拋到腦後不管,倒是伸手摸了下頭上那一支竟被殷小姐慧眼看中還叫人追上來討要的珠釵,臉色淡漠神情莫測,這一刻卻是想到了太多的事情。

大概一刻半鍾後,夢竹院內,沈思曼看著麵前奶娘,目光從她脖子上的那一圈纏繞的紗布上掃過,又看向旁邊低垂著腦袋撅嘴玩手指的李春兒,最後再次轉向落到奶娘的麵上,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春兒繼續玩手指,奶娘則與她目光相對,目光神色皆都十分的平靜,仿若此刻麵對著小姐那隱有質問的目光的人並不是她,也沒從那其中感覺到任何壓力以及因此而產生的些許忐忑無措,若無其事的說道:“讓小姐擔心了,其實並沒什麽要緊的,事情也不像小姐你想的那樣,其實說起來都怪我自己不小心,一時沒注意弄傷了自己。”

沈思曼的目光又從她脖子上那一圈紗布上掃過,聲音微冷了幾分,道:“這借口能讓人相信嗎?”

“小姐……”

“春兒相信嗎?”

正低頭玩手指玩得專心的春兒聽到自己的名字當即抬起頭來,“呃”一聲茫然的眨眼,一副“你說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的表情,並在沈思曼的清涼注視下將眼珠子溜向了別的地方。

她當然是不相信的,可娘親什麽都不說,她也沒任何辦法啊!其實她挺想罔顧娘親的再三叮囑去附和小姐的這個問題,可無奈攝於娘親的淫威,她不敢呀!

所以隻好,裝傻,反正我本來就是什麽都不知道!

奶娘見此也是不禁無奈,有些事情她不能說,不僅僅因為這是二爺所吩咐,更因為她如何能告訴小姐,她其實根本就不是當今左相的女兒?夫人那麽多年在沈家忍氣吞聲,不就是為了想要給小姐一個名正言順的最金貴身份?她若說了出來,她該如何應對小姐接下去的關於她親爹的詢問?小姐若將此事宣揚,讓別人知道了此事,那夫人這麽多年的委屈豈不白受?小姐有該如何麵對天下人對她的指控?又該如何麵對天下人對夫人的指控?

隻要她不說,隻要此事不被捅破,那小姐就永遠都會是沈家最金貴最無可替代的千金小姐,除非有一天,二爺他……

“奶娘,你這傷究竟是怎麽回事?今日你獨自一人留在我母親的墳前,莫不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她的思緒被就此打斷,抬頭看著眼前小姐那微涼,已有黑霧繚繞的眼眸,她扯了扯嘴角,忽然就跪了下去。

沈思曼當即朝著旁邊一讓,讓開她的跪拜,低頭凝視著她秀眉緩緩的皺了起來。秀兒也是因此而怔愣,轉頭來有些愕然看著突然跪下的母親,然後也在她旁邊跟著跪了下去。

她自出生起就是在這個地方,是跟著小姐一起長大的,隱約中記得,好像在很小的時候,小姐的性子並不軟綿,反而甚是鬧騰,總帶著她一起出去外麵或是進宮裏去折騰。後來她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小姐忽然間把自己關在了房裏很久沒再出門,之後也一直不願再見人甚至不願跟人說話,久而久之便性子內向,膽小而軟弱。她就時常跟在小姐身邊,遇到任何膽敢欺負小姐的混賬,不管對方身份如何,是主是仆她都會毫不客氣的出手,然後便是前段日子那事情一出,小姐竟是又變了另一個模樣。

從小到大,她一直都在陪伴在小姐身側的,親眼看著她那一次的轉變,盡管很小時候的事情其實已經記不大清楚,但知道確實曾有那麽回事,以至於小姐這一次的性情大變,都沒有讓她太感覺到驚訝和不可思議。

這麽多年來,這樣的相伴,與其說她是小姐的丫鬟,倒不如幹脆說是姐妹,再加上她母親又是小姐的奶娘還是夫人貼身丫鬟,那關係就像是她和小姐,於是自然的就更加親近,再加上無論夫人還是小姐都甚是寬厚,所以她這個丫鬟,長這麽大曾多次對小姐做出不恭敬的舉止,卻從來都沒有對小姐下跪過,也沒有看到娘親對小姐下跪過。

現在看到了,忽然就覺得震驚,然後她自己也不知不覺的跟著這麽做了。

心裏有些茫然又忽然有點害怕,害怕來自於對娘親的不解,她為何要這麽做?她在隱瞞著什麽?今天她一個人留在夫人的墳前,又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太多疑問從腦海閃現,她看看身旁母親,又抬頭看小姐的臉色,然後咬著嘴唇糾結了眉心。

沈思曼的臉上依然是沒什麽表情的,隻看著跪在腳邊的奶娘,目光微微發冷。

而奶娘,她跪了下來,祈求著說道:“我不敢對小姐有任何的不敬不忠,也絕不願做任何傷害你,對你不利的事,隻是今日之事,我真不能與你說,也請小姐放心,並不會損害到你,這傷,也確實是我自己弄的,隻求小姐就不要再為難我了。”

說著,俯身便磕下了頭。

沈思曼聽著她這一番話,不禁目光微微閃爍,而後忽然伸手,在她腦袋磕地前將她拉了起來。

她想不出能懷疑奶娘的理由,而關於她為何會受傷這事,她既然這般為難著不說,就隨她自己的意思,算了吧。

奶娘被拉著站了起來,連忙就抬頭來看她的臉色,神色中還有些深切的擔憂,擔憂小姐是否有誤會。可她抬頭,也並不能夠從沈思曼的臉上看出什麽來,不禁便抓緊了她的手,張嘴輕喚道:“小姐,我……”

沈思曼搖了搖頭,說道:“你既不想說,那就算了,今日奔波勞累,你又受了傷,不如先去休息。”

“小姐,若是可以,我不願隱瞞你任何事情,隻是此事……”

“我知道,我不會怪你的。春兒,扶你娘回房去歇著,今日她的所有活計就全部交由你去忙碌了。”

春兒聞言馬上就從地上跳了起來,跟個沒事人樣的笑彎了眉眼,對沈思曼行禮應聲之後就扶了她母親出去。

沈思曼站著看她們走出門外,然後也轉身進了臥房。

另一邊,右相殷離聽完了屬下的回報,便是臉色陰沉,明顯的不高興,他旁邊坐在旁邊,正柔柔說著:“原來那竟是沈二小姐,我都沒有認出來。以前也是與她有過幾麵之緣,雖不過是點頭的交情甚至連話都沒怎麽說過,但今日所見之沈二小姐與以前簡直是大變了模樣,一直聽說那傳言,看來也並不虛假。”

殷離轉頭來看她,說道:“難得你中意了那珠釵,回頭我再去問她討要來給你。”

她聞言捂嘴輕笑,說道:“哥哥你可是堂堂右相,怎麽竟能做出這般事情?我也是不知你竟讓阿福追了上去要那珠釵,不然定是要阻止你的。再說,現在又知道了那是沈夫人的遺留之物,如何還能再去開口討要?別說沈二小姐定是不會答應,便是她親手送了上來,我也不好意思收了。”

“你不是很喜歡嗎?今日難得出門,逛了這麽許久也就中意那一樣。”

她搖了搖頭,隨之便岔開了話題,說道:“哥哥你今日沒事要忙嗎?竟是陪我逛了這麽大半日,若有事我們便回去吧,你的正事要緊。”

他身子往後靠了些,淡然說道:“無妨,這幾日也沒什麽要緊事,尤其現在,睿親王回了京城,有些事也不必我去理會了。”

說到睿親王,這殷小姐的兩頰之上驀然飄起兩抹紅暈,隨之卻又一點點退去,神色中一點點癡怨和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