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咬江湖不可言一
逐風流
當貓兒一條路一條路地找回與三娘分開的地點時,已經是萬家燈火時。
貓兒望著空無人煙的街道一隅,眨動了兩下圓眼,又用小手揉了揉,小身子倚靠在牆邊,無力地癱軟下,抱著腿,坐在牆根下,輕聲呢喃著:“耗子,我餓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處傳來車輪的吱嘎聲,貓兒耳朵一豎,身子噌地躥起,眼巴巴望去,隻看見夜色中一個壯漢推著一攤豬肉,由遠及近。而街道的另一側,傳來踢踏的馬蹄聲,在這風都噤聲的夜裏,顯得格外震耳。
貓兒望著那在案板上一晃一晃地生豬肉咽了咽口水,肚子叫得更加歡實,當即想起村裏先生曾經說過得梁山好漢,不都是劫富濟貧嗎?如今自己不但貧而且還餓,就應該效仿好漢!
貓眼如狼般盯著豬肉,小身子如同貓兒般敏捷地躥了出去,嗖地一聲跳到街道中間,雙後一攔,有模有樣地大喊一聲:“搶劫豬肉!”
那一臉橫肉的大漢虎目一瞪,一把拉住車子,顯然吃驚不小。
貓兒身後的馬蹄聲急跺停下,馬上之人亦被這氣勢磅礴的稚嫩搶劫聲震撼道,仔細瞧去,卻是一幼童的背脊。然,這次走得鏢,何止是金貴?即使搭上他們‘正瀚鏢局’的全部腦袋,也容不得一絲閃失。更何況,這保鏢之物,更是武林朝野人人窺視之奇寶,已經不曉得使計擋開多少窺視,用刀劃開多少高手,卻不得不連夜走過這紛亂之地,若繞道,怕是得誤了鏢。
前麵那身影雖然看似幼小,然江湖中能人異士何其多?單是鶴發童顏之輩,皆是出手狠絕的高手。更何況,‘正瀚鏢局’的當家李正瀚在策馬奔馳間,已然感覺到四周暗藏的危險氣息。
這是一種長年累積下的直覺,在刀口上搶生活的人,對於危險,一向有著敏銳的洞悉力。更何況,李正瀚四十有二的年紀,就能抗起威震四方的‘正瀚鏢局’,那名頭絕對不是白給地。
但,正所謂馬有失蹄,李正瀚這次卻揮錯了大刀,在勒停馬的同時,手中長刀亦先發製人,向假想敵貓兒的後背砍去!
貓兒沒感覺到身後的危險,兩眼隻是盯在豬肉上垂涎欲滴,在李正瀚動了殺念的那一刻,已然雙腿用力跳上壯漢推的車板子上,使李正瀚一刀落空。
這江湖上,能讓李正瀚一刀落空得人實在是屈指可數,單是貓兒這簡單的一躍,便讓李大當家直覺不好,竟遇見高人!
李正瀚的大刀雖然沒有砍到貓兒,但那由內力而發的刀氣卻是躲不過的,就在那刀氣要破入肌膚劈裂貓兒單薄的背脊時,推車壯漢突然雙手一震,車子一歪,滑向一旁,貓兒抱著血淋淋的豬肉一起飛出,躲過致命一擊,跌落地上,安全著陸,有驚無險。
原本空曠的街道與房簷,在貓兒的眨眼間站出了六、七人,或上或下地站在四麵八方,將馬上之人圍在了圈子內。
馬上李正瀚在貓兒飛出時,眼中閃過差異,難道說……那個高喊打劫的,真是娃娃?不過大敵當前,容不得分心馬虎,當即大刀一橫,大喝一聲:“來者何人?”
橫肉壯漢張開大口,笑出黃澄澄的牙齒,直震得人呼吸一緊,示威後,才抽出身後一柄泛著青光的大菜刀,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
馬上李正瀚身形一震,暗自心驚,卻不漏聲色道:“原來是江湖中令人聞風喪膽的‘斬豬刀’,聽聞閣下不再江湖遊走多年,卻在深夜攔路,意欲何為?”
那橫肉壯漢嘿嘿一笑:“別跟老子整那一套客氣的把戲,老子為什麽來,你會不知道?隻問你一句,交是不交?”
一臉剛正之氣的李正瀚冷笑一聲,手中大刀擺了個鋒利的劃痕:“不交!”
貓兒還沒有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兒,兩方人馬已經打了起來,貓兒隻覺得眼花繚亂,無數的銀光在黑夜裏閃來劃去,伴隨著人類的悶聲痛哼,飄出血腥的味道。
貓兒扁扁嘴,對於打仗她自認為司空見慣,若是自己再大些,沒準跟著參乎一下,湊個熱鬧,但眼下肚子實在餓得慌,即然搶劫成功,那就走人吧。站起身,小小的手,力氣甚大地抓住一條豬腿,就這麽拖拉著比自己重上幾倍的豬肉前行,想找一處背風的地方,生火烤肉吃。
還沒等走出幾步,另一隊兒黑衣人無聲而至,在‘斬豬刀’和李正瀚的兩敗俱傷中橫cha一腳,欲挾持李正瀚,奪出人人爭搶的神秘寶貝。
而原本敵對的兩方,開始了若有若無的合作,在一直對外時,還不忘互相砍上一刀。
幾番廝殺下,李正瀚身受重傷,被黑衣人一掌擊向胸口,身子飛撲而出,砰地落在貓兒正在拉扯的豬肉上麵。
那黑衣人欲追來,卻被‘斬豬刀’一夥攔下。
李正瀚手下中的副鏢師圍繞過來,李正瀚忍住滿腔血腥,將懷中一個錦盒交給那人手中,眼布血絲,啞聲低吼:“快走!”
那得了錦盒的副鏢師點下慎重其事的頭顱,飛身上馬,在其他同門的拚死掩護下,飛奔而去。
黑衣人與‘斬豬刀’一夥掉頭去追。
空曠得街道隻餘橫七豎八的屍體和刺鼻的血腥味兒。
貓兒知道那些人死了,同村子裏得了病疾的人一樣,沒有了呼吸。貓人見慣了生死離別,倒也不覺得害怕。更可況還是些不認識的陌生人,也沒有心思去哀掉誰的生命流逝。肚子,仍舊餓得晃。
蹲下身子,用小手觸了觸那壓在豬肉上的男人,用仍舊稚嫩的聲音說:“大叔,你起來。”
李正瀚用功護住已經斷裂的心脈,強睜開眼,望向這個險些被自己錯殺了的小娃娃,看見貓兒那髒兮兮的小臉,以及那雙圓滾滾的璀璨眸子,隻覺得有這樣一雙清透眸子的娃娃,一定淳樸而堅韌。又聽貓兒讓自己起來,心裏不覺得柔軟了些,這世道,果然還是孩子善良。然而,他心裏卻明白自己已經起不來了,隻能撐下片刻。
其實,他給副鏢師的錦盒裏裝得是塊石頭,為得是將所有人引開,讓自己有時間將真正的寶貝送至安全的地方,即使死,也不能有辱‘正瀚鏢局’的名聲!隻是……要犧牲鏢局裏的兄弟們了。
然,李大當家唯一沒有預料到的是,那黑衣人的一掌竟然如此強悍凶猛,窮其一身功力,才護住了心脈,沒有當場斃命。
思及此,李正瀚在心裏做了一個決定,說他不顧道義也好,說他利用孩子也罷,但眼下,他隻能拖這個孩子下水。
他伸出顫抖的手,將縫在袖中的貼身小布袋子扯下,慎重其事地放入貓兒的小手中,深提一口氣,說:“這個給你……”其實,李大當家還準備交代貓兒將此物送到何處,並允許送去後,會有很多的糖果給貓兒吃。
然而,攥著小布袋的貓兒卻肚子一聲叫,又開始催促道:“大叔,你起來,別壓我的豬肉。”
李正瀚一代正義俠士,堂堂七尺男兒,一聽此語,當即一口心血由口中噴出,眼睛瞪著不可置信的猙獰,死不瞑目,無法置信,自己竟然不如一攤豬肉重要?
貓人見又有一人死去,而且這位大叔還在死前送東西給自己,對自己也算是好的,心裏不免有些難過,伸出小手將李正瀚那死不瞑目的眼閉上,小嘴裏發出輕微的歎息聲。
將小袋子打開,倒出裏麵那塊如同眼睛般大小的黑色石頭,送到嘴裏啃了兩下,沒啃動,又塞進小布袋之裏,揣進了懷中。雖然貓兒對大叔給得東西不太喜歡,但終歸是件東西,還是沒舍得扔。
臂力極大的貓兒將大叔搬開,掏出耗子給得火折子,點了周邊的草,學著村裏這幾個月病死人後的葬法,直接給這些人一同火葬了。
當黑衣人和‘斬豬刀’一夥知道中計後又殺回來時,看見得便是這漫天大火下的墳場,以及一個坐在大火旁,用樹杈翻烤著看不出是豬腿還是人腿的娃娃。
那娃娃坐在一塊石頭上,在燃燒的屍體旁烤得極其認真,還不時地用小手指快速掐下一塊烤好的外皮,塞入小嘴中,咬得吱吱冒油,香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個情景,讓自詡為心狠手辣的江湖黑道不免心生膽顫,有種被什麽東西爬上脊骨的冰冷慌亂,怕是窮其一生,亦無法忘記這詭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