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十七

第二天下午,我和月宇把稿子交給了常向前老師,常老師照例給我們幾句鼓勵的話,便做了個“沒事,請離開”的手勢。我和月宇便知趣的離開了常老師的辦公室,出了辦公室門,月宇不無譏諷挖苦的說:“常老師星期天都不休息,看來咱們國家早日實現共同富裕是有很大的希望的,可以說是指日可待。”

我歎了口氣說:“希望?!希望別給祖國添亂子,給人民臉上摸黑,給自己找麻煩,成為全國上下都在實現共同富裕的絆腳石,到最後再說‘我是農民的兒子,我為家嘔心瀝血,披肝瀝膽,是遭小人陷害的啊!’農民沒有他這樣的兒子。”

月宇我們倆人說著笑著向校門口走去。

寬闊的街道被雪堆占去了一半,各種型號的汽車像是學步的小孩子在冰層上一點一點地慢慢地向前爬行。太陽和雲層難舍難分,好比熱戀中的青年男女臨分別的纏綿。順著街道刮來的城市風吹掉了我的帽子,在空中劃下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後又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停在一堆垃圾旁。月宇看到後在一旁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我氣的吹胡子瞪眼,學著外國人自我解嘲的樣子攤了攤手,聳聳肩,歪著頭報一苦笑。我揀起帽子拍拍上麵的雪粒頂在頭上繼續和月宇一起在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著,跟傻逼似的。

我們校外的網吧就像現代的青樓妓院,大網吧多以電腦學校為名,小網吧多以商店為恍子,幹著掛羊頭賣狗肉的勾當。大妓院多以酒店,酒樓為招牌,小妓院多以桑拿,洗浴,理發美容為掩飾,捎帶著外匯。他們都是希望自己的店顧客盈門,往來無乞丐。有所不同的隻是網吧是希望顧客玩的時間越長越好,而妓院則是希望顧客玩的時間越短越好,最好是速戰速決。我和月宇找了幾家網吧都是座無虛席,網友滿座,一個網吧的老板麵帶微笑低聲下氣似的對我們說“抱歉,希望下次再來”。不知妓院也是不是顧客滿床,人滿為患,老板擻著溫香軟玉品著“鐵觀音”扯著公鴨般的嗓子高唱:“不占屋,不占房,工作隻需一張床,人民誇我多偉大,為國減少強奸犯”。由此看來開網吧的不如開妓院的有民族責任感,開妓院可以減少強奸犯,國家太平昌盛,國安民樂,吉星高照。開網吧純粹是摧殘祖國花朵,扼殺祖國未來,拔社會主義羊毛,挖社會主義牆腳,拖社會主義後腿。前幾天,為了整頓我市風氣,查封了不少網吧,現在所剩餘的生存力比較強的網吧,大都像古時的先賢古聖隱居在深山老林裏一樣隱居起來,讓人在山林裏轉悠了半天,結果也隻是望其一角。

我和月宇在冰封雪凍的街頭徘徊了近兩個小時,最後在一家名不符其實的名叫“地球村”的網吧裏找到了兩台機子。這家網吧之所以有剩餘機子,一是該網吧機子較為陳舊,網速慢的超出人的忍耐時間;二是該網吧距學校較遠,很少有學生到此。月宇像餓了幾天的乞丐好不容易討到個又幹又硬的窩頭,不顧被噎著的危險狗啃骨頭似的大吃起來一樣一屁股坐在旋轉椅上,很熟練的打開顯示器和機箱。我在另一台機子前坐了下來,一邊聽著歌曲,一邊和一個名叫“深藍幽靈”的網友火熱的聊著。我右側坐著一位看起來很處女的美女,細眉大眼,纖指蠻腰。我向她笑了笑以示友好,誰知其人抬了抬眼皮,身子也向右側移了移,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我低聲說了句“熱臉蹭別人冷屁股,貓哭耗子——假正經!”也不知美女聽到沒有。

我的左側坐的是一位矮個子男生,一臉的稚氣未脫,四方臉小眼睛,由於近視半眯著的眼睛像是用黑水鋼筆在臉上畫的一條線在中間點個點。灰黃的頭發一縷一縷的緊貼在頭上,像是幾天沒有洗頭發的緣故。灰黃色的傘布羽絨服像是塗了一層蠟,泛著淡淡的光澤。一隻黑不啦嘰的小手操縱著鼠標,隨著光標的移動一張張**女照自下而上的綻露出來。該男生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同時身體也向前探著,以期尋找更加適合他自己的視覺距離來欣賞品味。在觀看的時候目光像塗了膠水似的盯在一張側身半躺的**豔照上。屏幕上的**美女左手拖著腮部,含情的雙目平時著前方,豐潤的雙唇帶著勾人心魂的微笑。該男生看得一臉焦渴,咂摸著嘴,欲火焚身的樣子。全不顧及我在一旁出於友好的提醒,根據經驗推測該男生一定是網絡新手,經受不住網絡的吸引,對網絡上的一切東西都感到新鮮希奇。

我和月宇下線的時候已經是下午5點多,早已華燈初上。我們走在霓虹燈下同周圍的繁華相比,宛如一隻喪家犬,一股流浪的感覺遍布全身。街道上不時有一輛“大眾”從我們身後駛過來,慢慢地隻能看到紅色的尾燈。我和月宇來到一家店麵不大的餐館,不知是生意不景氣,還是吃飯高峰期已過,餐館裏隻有三個學生模樣的人在稀裏糊塗地吃著還算熱氣騰騰的肉絲麵條。坐在條凳上圍著圍裙一手托著腮瞪著眼睛看街上人流車輛,既為廚師又為老板的中年微胖男子見到我和月宇走進來時像被狗咬了腚似的猛的站起來,滿臉堆笑地招呼我們倆。一名十來歲的小男孩像電視上的店小二似的拿著毛巾擦桌子抹凳子讓我們倆上座,其熱情周到之程度就差一點喊出:“二位爺,您要點什麽,請吩咐小的,小的馬上辦來。”

我環顧一下四周說:“你們這兒的服務還真夠熱情啊!”

父子倆站在一旁低垂著手等待著我們要菜,沒想到我突然讚美其服務熱情周到。父子倆唯唯諾諾地齊聲道:“那是,那是!”

我轉臉問月宇吃什麽時,月宇隻是簡單的說了句“隨便”。

我說:“這裏沒有賣隨便的!”

店老板見我倆猶豫不決就自己報了菜名,我點了一份雞蛋炒青椒,牛肉炒芹菜和一份醋溜白菜,另外又要了兩完白開水和六個饅頭,老板領旨似的向裏間走去,隨後傳來油水相混時發出的“滋滋”聲和鍋鏟與鍋相碰的“叮當”聲,仿佛悠揚的歌聲似的。

趁上菜的空隙,我和月宇談起了陳健被打的事。月宇聽後,眼睛直望著我滔滔不絕的嘴巴,像狗坐在地上昂著頭瞪著眼張著嘴乞求著悠閑自在地吃著漢堡的主人能施舍給自己一份一樣。月宇臉上雖無表情,但我看的出他聽得很認真,當我說到精彩之處,月宇臉上不時有一陣憤怒的表情燕子掠水似的一掃而過,沒有安家落戶繁衍生息的跡象。我還沒有向月宇講述完時菜就端上來了,熱氣騰騰的菜青白分明色香味俱全。我們吃著談論著,那三位客人已經吃完飯結帳走人。店老板父子倆在旁邊的桌子上呆呆的坐著,眼睛不時地朝我們桌子上瞟兩眼,一副想看還不敢看的樣子,就像一個男孩偷看自己心儀已久的女孩似的。餐館很靜,靜得跟停屍間似的,以致我們都能聽到自己吃飯時發出的“吧唧”聲。我講述完後,月宇若有所思地僵立了有五秒鍾之久後,說:“玉成,我認識那王八蛋,他有點來頭,依仗著有錢有權的老子在校打瞎子罵聾子,拈花惹草,很多人都想K他,學校對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咱們學校有好多地方都需要他老子幫忙,所以也就要善待他小子,況且他舅舅又是咱校高二年級的年級校長,惹不起啊!”

月宇說完很無奈的搖了搖頭,夾起一塊辣椒塞進嘴裏。

我說:“照你這麽說,我們隻能自認倒黴,對他束手無策。我感覺咱們現在還生活在人剝削人的舊社會,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把握,任人宰割,就是被人打落牙齒也隻能往肚裏咽,別人問起還要說是自己不小心磕的。”

月宇悵然的說:“辦法不是沒有的,就是有點不大光彩,非英雄與君子之所為,不過也是人們較為常用的報複方式之一……”

我報仇心切,沒等月宇說完就插嘴說:“什麽君子小人,什麽年代了,你就別賣關子了,快說吧,隻要能報仇就光彩,你什麽時候變的這麽三八了!”

月宇依然吱吱唔唔,吞吞吐吐,麵帶難色似的,眼睛盯著菜半天不動。我明白了月宇的意思,在請客吃飯打架逃學方麵月宇可算作是手心裏長毛——老手。我輩望塵莫及,自歎不如。在剛才上網時,月宇請的我,很兄弟很慷慨地為我付了兩元網費,這頓飯我是刀下的王八——在劫難逃。

我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這頓飯我請你了,算你小子狠。”

月宇麵露喜色,放下筷子,煞有介事地望了望四周,跟地下黨秘密接頭似的探過頭來低聲對我說:“如此如此。”然後得意的報一微笑,並在半空中打了個不太響的響指,我聽後失望至極。月宇呲牙石榴般的微笑和悶屁般的響指並沒有讓我和他一樣喜形於色,更沒有讓我對他千恩萬謝,隻讓我愣在那裏。月宇半空中的手勢倒把店老板給招過來了,店老板卑躬屈膝地跑過來低聲下氣地問道:“同學,您還要什麽?咱店不大貨全。”

我和月宇被店老板問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睜大了眼睛很禮貌的回答:“我們沒有叫你呀!你先忙吧,我們需要什麽的時候,再給你說。”

瞬間的沉寂後,我們三人幾乎同時會意地哈哈大笑。月宇控製住笑聲臉上依然掛著笑意,就連聲音中也含著三分笑意,好比飯後餐桌上沒有來得及擦去的飯渣。

月宇順著店老板的話說:“你們這裏服務員雖不多,但熱情。”

店老板陪著笑臉滿意似的離開了。

十分鍾後,我給了店老板15元錢後,我和月宇腆著肚子離開了。

我來到教室後把報複的事告訴給陳健時,我原以為陳健會緊張的語無倫次,沒想到陳健表現得出奇的平靜,猝然臨之而不驚的平靜,令我驚訝。人一旦再次遇到同樣的事情一般情況下都會表現的比較平靜,就像患過天花的人不會再患天花一樣。稍頓了一會後,陳健還是若有顧慮的問道:“玉成,這能行嗎?別捅個大簍子,咱們學校的紀律很嚴,這你是知道的,要是鬧大了,非要開除不可的!好不容易才考到這裏來的,一學期沒上完就給學校開除了,多丟臉,要不就算了吧。”

我心中一陣渺然的失望,自尊心嚴重受挫似的一臉平靜的說:“沒想到你小子也是個見勢不妙,臨陣就逃的主!我是真心幫你出口氣,你不要把好心作驢肝肺!”

陳健見我發火,急忙解釋道:“玉成,我知道你對我好,為我著想,我隻是不忍心讓你為我去犯錯誤,因我而連累你,不值得。萬一動起手來,咱們現在所處於的這個年齡階段的根本就控製不了自己,當然也很少去考慮後果,如果把那小子打得臉腫牙掉,腿折胳膊斷的,學校知道了,必開除的,不要因小失大呀,玉成!”

陳健一臉的嚴肅,語氣真誠,同時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知道陳健說的句句是肺腑之言,且從客觀實際出發。

我說:“可是陳健,那小子確實欠揍,再說,咱哥們是吃五穀雜糧才長成七尺男兒的,而不是吃虧長大的。”

陳健說:“算了吧,玉成,他再欠揍。你以爆治爆也不是對他最好的挽救措施,當然也不排除一些人就是賊骨頭,趕著不走抽著走。”

最後陳健同意了我的做法。我心中有一種釋放壓力的強烈的衝動,有種尋求自由和快感的強烈欲望。我隨手拿起語文課本,隨便地翻著玩。雪白的紙張在我指間跟泥鰍似的滑過,像銀行職員在練習點鈔似的。點鈔的過程是一種愜意的過程,覺得手中的錢就是自己的,翻書的過程也給人一種獲取知識的幸福感。知識就是力量就是財富,獲取知識就是把力量財富據為己有,雖苦猶樂。隻是到最後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把知識據為己有,甚至發現已經掌握的知識並無多大用處,有的甚至不但毫無用處而且還有副作用。我學會了愛走極端,鑽牛角尖,隻用一種模式化的固定思維去考慮問題,缺乏深度與機製,見到小學生拾到一支鉛筆交給老師就說“閃耀著共產主義的光輝”,見工人丟掉一顆鐵釘,就說是“丟掉了無產階級的光榮傳統。”自己的思維固定在一個特定的框框之中,對一些事情也隻能僅局限在經驗的範圍之內進行,攻及一點不及其餘,或掛一漏萬。思維總不能進入一個豁然開朗的新天地。我的手不停地翻著書,也不知書頁在我的拇指下翻過了多少遍,待我停下來時,雪白書邊留下了一道黑黑的指印。

自從我帶著父母的期望進入這所學校以後,我就告戒自己要做乖孩子,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把李四光、錢學森,鄧家先等優秀科學家學者作為我的榜樣。後來我發現像我這樣的學生太多了,我隻是若幹人中的一個。如果把學校比做一個蒸籠把學生比作麵團的話,我就是蒸籠裏若幹麵團中的一個,與其他麵團別無二致。父母和親人對我們的期望就像麵團中的發酵粉。教育的過程好比點火加熱的過程,發酵粉在受熱時發生化學變化使麵團膨脹;期望在我們受教育的過程中升華為動力,促使我們去學習;發酵粉的含量越多,麵團膨脹的程度就越大,蒸出來的饅頭就越鬆軟多孔,口感也清晰。但發酵粉的含量不可過高,要有個度,含量太低會使麵團得不到充分膨脹,含量太多會使饅頭過度膨脹,造成相互粘連,到最後蒸出來的饅頭,不是你無皮,就是我無毛,甚至有的饅頭會炸裂。所以為了保護自己不被做成殘疾饅頭而喂狗,每個麵團都在極力忍受著內部的膨脹帶來的痛苦,每個麵團都極力的收腹縮胸來保持兩個麵團之間的距離,就像兩隻刺蝟一樣,彼此之間必須有一定的距離,否則,不是你紮傷我,就是我刺傷你。我感覺我現在處的環境就是這樣的,隻是每個人不像刺蝟那麽明顯罷了。所以我入校以來一直感覺沉悶壓抑,無處訴說衷腸。連日來心中的沉悶壓抑與失望越積越多,似乎要在胸中爆炸,想找個地方發泄,現在我剛找到一個可以發泄的突破口,陳健卻不隻好歹地給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所以以致於我和陳健之間保持了幾分鍾的沉默,直到張文倩打破這種僵局。

張文倩轉過身來,瞪著驚奇的丹鳳眼,右手的纖纖玉指握著鋼筆,用左手中間的三個手指敲著桌子問到:“喂,你們倆今天是怎麽啦?一會下雨,一會晴天的!”

夢婷也轉過身來關切地問道:“就是,你們倆今天是怎麽啦?看你們倆平時挺好的。”

夢婷說完用右胳膊肘子壓在我的書上,烏黑的長發半掩著茫然的臉,潔白的牙齒半咬著緋紅的嘴唇,鼻尖微翹,一副迷人的樣子,在等待著我和陳健的回答。

我看到陳健擰著頭看著窗外,毫無回答之狀,我想他一定是怕張文倩看到他狼狽流淚的樣子,萬一宣揚出去,自己以後如何麵對眾生。我本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宗旨,沒有強陳健所難,同時也一表我的熱情代替他向兩位美女撒謊說:“也沒什麽,都是一些小事,飯後誰洗飯盒多一次少一次,還有洗衣服誰多洗一件少洗一件,等等等等,看把你們緊張的,不是嗎,陳健?”

我說完轉向陳健,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並向他擠擠眼。

陳健明白我的意思,證明似的說:“是的,我們能有什麽事呢,沒什麽的。”

我報以淺笑,說:“就是嘛,你們倆好好學習吧。”

文倩半信半疑的轉過身去了,夢婷則信以為真的奴了奴嘴,做了個頗可愛的表情。

接下來,我和陳健是一晚上的沉默。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陳健特意要我和他去校外吃豆腐腦,吃油條,不到食堂喝白菜湯。我們麵對麵的做在餐桌前,我和陳健目不轉睛的盯著碗中不斷升起的白色煙霧,看著它們彎彎曲曲地飄向空中,最後慢慢消失。豆腐腦沒有冷卻下來,凝成塊時就是粥。隨著熱氣的散發而慢慢地變成膠狀物,最後凝成白色的誘人的豆腐腦。我伸頭望著陳健碗裏也凝成了豆腐腦,我們相視一笑,拿起勺子大吃起來,豆腐腦的清香和著白糖的甘甜,半勺含在口中慢慢品味。柔軟的豆腐腦給人的感覺滑而不澀,甜而不膩,香而不菲,可謂爽口爽心,吃一口有長命百歲得道升仙之感。豆腐腦在舌尖的輕輕攪動下,四處翻滾,與兩腮相碰的感覺如同撫摸著嬌小可人,軟若無骨,膚如凝脂,光如打蠟,滑似塗油,貌如西施的女子。真要感謝不願拋頭露麵過著地下黨式生活,沒日沒夜的源源不斷日夜不停的為大豆提供天然優質氮肥的根瘤菌為人民提供這麽精美的良品。我想如果我不努力為陳健報仇的話,就對不起這碗豆腐腦,對不起根瘤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