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十四

陳健十二分的委屈，滿身非泥即雪，右眼角一塊烏青，表明被揍！

這幾個月來，陳健雖然長高了不少，但依然消瘦，弱不禁風的樹苗似的，與該男生又高又胖的體形構成鮮明的對比。好心的同學遞來紙巾，陳健一邊檫著臉上的泥水，一邊對該男生橫眉冷對。在店老板和同學們的勸說下兩人才悻悻離開。這頓早餐我們吃得索然無味。在回校的路上陳健向我講述了經過。陳健說在他買包子時不小心踩了一位長發女生的腳，沒有等陳健道歉，那女生就杏眼圓睜說陳健的眼睛長在屁股上了，接著那男生就不分清紅皂白地用拳頭慰問陳健。就這樣兩人就不明不白地稀裏糊塗地打了起來。我聽完陳健簡短而切中要害的敘述後，歎了口氣。

我愛莫能助地說：“以後注意點，吃一次虧就知道了。那些高年級的同學根本就不把咱們這些高一的新生當人看。你沒有傷著吧？”

陳健低著頭，沒有回答我，一臉的委屈、悲傷。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像秋天樹葉上的露珠那樣搖搖欲墜，稍微有一絲的震動就會掉下來。陳健心中的怒火無處釋放，走到校門口時，幾位無聊的門衛堆的雪人被陳健一腳把頭踢飛，並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我建議陳健以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社會的速度向校內跑，以免被門衛看到。陳健的破壞性行為雖然構不成破壞公物或違反班規校紀的罪行，但門衛至少會讓陳健把頭還給他或讓陳健站在冰天雪地裏直到上課。陳健像沒有事似的慢悠悠地走進校門。我們走在校內由鬆樹夾道的小徑上，我隨手揪下一撮鬆針，由於鬆枝的彈性，壓在鬆枝上麵的雪被彈了下來。鬆針經過雪水的洗禮更加青綠，鬆枝也向上翹了許多。陳健此刻的精神就像這枝除去積雪的鬆枝，倍感精神。陳健向上昂了昂頭，咋麽了以下嘴，像是把剛才的不快都咽到肚子裏，突然停下來瞪著兩隻眼睛對我說：“你知道嗎，玉成？我是從農村考到這裏來的，而且是以全縣第五名，全鄉第二名的優異成績考到這所省重點高中的。這所高中是許多農村學生夢寐以求的，他們都認為隻要能考入這所高中就等於一隻腳已經跨進了大學的校門。她對我們這些農村學生來說就是榮譽的象征，在家裏是要受人尊重。所以，當我進入這所學校時，我就處處留意，時時小心，生怕一不小心犯了什麽錯誤被開除。我知道父母掙錢的不易，在城裏消費又高。我在學校幾乎是事不關己不開口，遇到矛盾繞著走！剛才我幾乎都沒有還手，任那個王八蛋鈍頭般的拳頭在我身上亂搗。鄉下人到城裏來跟你們這些城裏人相比，本身就有種自卑感。這你知道嗎，玉成？”

陳健說著說著就哭了，淚水從臉頰滑下，經嘴巴到下巴最後重重地砸在雪地上，留下一個個小凹坑，仿佛麻子的臉。

我趁陳健檫淚之際，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說：“我對你的情況也有所了解，從你很少到外麵吃飯，很少花額外錢，還有那次和夢婷在一起吃飯時你的舉動中，我看得出你的家庭不算太富裕。其實，我的老家也在農村，而且我還在農村生長了好幾年，對農村有較為深刻的了解。陳健以後有什麽事情給我說一聲，在這個城市裏我畢竟比你多呆了幾年，有相對優勢。什麽困難我都能幫你解決。這口惡氣我幫你出。我讓月宇查查那丫挺的底，看看是哪路神仙。你放心就行了。”我說著同情的淚水也快要流出來了。

陳健忙擺手道：“不用了，玉成。有你這樣的兄弟我還有啥不放心，咱們是來上學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農村人什麽罪都能受，什麽苦都能吃，這算不了什麽，咱們還是回教室吧？”

陳健說著低下了頭，抽了一下鼻子。

這一中午，我被常向前老師的作文和趙思清的回信弄得找不著靈魂似的，一腦袋糨糊。一會是腹稿，一會而是回信的內容。越急越亂，一致於兩節課過去信紙上隻有：思清兄，展信一切順利！九個字。陳健懊惱加委屈地睡了兩節課。第三節是土生土長的語文課，不像進口而來的外語那樣洋氣撲鼻。中國人有一個癖性：隻要是自己弄不明白的東西就是好的，神聖的。能講幾句外語就更是知識淵博的標誌，似乎連外國人放的屁都含有中國大氣中所沒有的成分。好比一個人的相貌不如別人的漂亮養眼，就連他的人品也會低於其他人。對於那些連夢話都用外語說的同學來說，語文在地位上要遠遠低於外語，以至於連任課老師都要受到不平等的歧視。錢中書老師曾經說：“在學校裏，理科生瞧不起文科生，外國語文係學生瞧不起中國語文係學生，中國語文係學生瞧不起哲學係學生，哲學係學生瞧不起社會學係學生，社會學係學生瞧不起教育學係學生，教育學係學生沒有誰可以給他們瞧不起了，隻好瞧不起本係的先生。”其實，這是一種“沒有的就高貴”的心理偏激的看法在作怪。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泱泱大國正跑步進入共產主義。華夏勞動人民的雙手不但能夠用來擦屁股，還能用來創造財富。這是其他勞動人民所望塵莫及的。

我看到夢婷在轉著筆玩，書翻的也不是今天所學的內容。於是就向夢婷發出求救，我在一張紙條上寫著：

林妹妹，近日兄肝火旺，覺有疾在腠理，頭暈甚重。不辯葉子綠，但覺紅花青，且社裏催稿甚急，覺有燃眉之感。現重托於妹，撰一千字文，有文采最佳，望勿推辭！

兄成

公元2002年元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