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命途
第034章 命途
誰說抹黑一個人是沒有好處的?讓自己高興不行麽?
朱紅躺在客棧的‘床’上,長‘腿’架在‘床’頭,他頭頂上掛著一副八角響鈴,銅製的,微風吹來,便嚶嚶作響。那是他小的時候,姐姐用來哄他睡覺的小玩意。
朱紅有些出神地望著那響鈴,臉上滿是毒厲與不甘——
他支起身子,伸出手輕輕地‘摸’了‘摸’其中一隻小銅鈴,突然猛地一揪,生生地扯掉了一隻。
他無比怨怒地將鈴鐺從窗口擲出去,丟上了對麵的房頂。
銅鈴清脆的碎響,像極了‘女’子歡快的輕笑,一絲不甘隨著那鈴聲湧上來,纏在心頭。
為什麽她總能這樣若無其事,別的‘女’子從妓館裏溜了一圈,哪個不是變成了驚弓之鳥?哪一個不是被那些個肮髒勾當嚇得魂不附體,麵無人‘色’,偏就她不一樣。
上元燈會,他一眼就認出了纖纖的笑容,他從來沒見過笑得這樣開懷的她,可也是因為她的開懷,他就更恨了。他殺了秦香‘玉’之後,便輾轉走上了逃亡的路,自那以後,他沒有過一天好日子,他想盡一切辦法去找自己唯一的親人,可是最後,卻隻見到了姐姐冰冷的屍體。
漳州朱家,有過不少仇人,現在朱家落敗了,痛踩落水狗這種事也是再稀鬆平常不過。
去光顧朱大小姐的人不少,使出各種狠毒招數來折磨她的也不少。
人人都覺得她罪有應得。
人都說禍不及子‘女’,父債不需‘女’來償,朱紅也曾相信姐姐能苟活於世,至少不會比他更糟糕,然而,並沒有。
仇恨是很奇怪的東西,沒有人阻止,便會如瘋草般蔓延,如同生長在池塘綠水之中的浮萍,不知不覺就占滿了一整個水麵。
仇人找不到朱紅,便把所有的恨意都發泄在了朱紅的姐姐身上。
可憐朱大小姐身嬌‘肉’貴,被那個惡心的男人玩不得幾回就累病了。
當姐姐遍體麟傷的屍體橫在朱紅麵前,他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朱紅沒有錢,贖不回姐姐的屍首,隻能看著勾欄裏的人把姐姐裹進草席,扔進‘亂’葬崗子,他們甚至不願意把她停放在義莊。
他踏著淒涼冷夜,在惡臭的屍堆裏翻找,最後卻隻翻到這樣一串響鈴。
曾經,他也是像纖纖那樣幸福的,曾經,他也有爹娘疼著,有姐姐寵著。
明明他就該比纖纖過得好啊,可是沒有。
纖纖是個有福的,就算是身陷泥沼,她也總是比他幸運得多,他甚至不明白萬‘花’樓裏那骨瘦如柴的小姑娘為什麽會幫纖纖?難道是基於吃貨的情誼?
朱紅聽銅鈴在瓦礫上滾動的聲音,叮鈴,叮鈴……
它滾下了瓦槽,掉在了街心,有騾車經過,碾了一下,銅鈴便顫抖著落到了水溝裏。
落魄的人,總會越過越糟,水往低處流嘛……可是纖纖怎麽不會這樣?
朱紅一拳頭砸在了‘床’板上。
這時,‘門’外傳來了小心翼翼地敲‘門’聲,一個壓低了的聲音飄進來:“紅兒,你睡了嗎?”
朱紅翻身起來,不耐煩地扯開了衣襟,擺出一派的慵懶美‘豔’,一撩發長,靠向了‘門’邊:“你來了?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了呢!”
一個人影笑嘻嘻地‘摸’進來,捏著他的下巴往‘門’邊一推,輕聲道:“等急了?是等我……還是等錢呢?”
朱紅的眼睛閃了一閃,道:“自然是等人。”他半推半就地扶著那人的手臂,順勢擋開了捏在下巴上粗礪的手掌,他用極其‘陰’柔的嗓音說,“今天不收錢了,算是便宜你……不過,你得幫我做一件事?”他附在那人耳邊,吹氣如蘭,那人的半邊身子都要不聽使喚了,隻顧摟著他嘰嘰壞笑。
“沒想到紅兒還有這般玄妙的心思,我還以為……以為你隻喜歡男人呢……”那人聽完了他的話,神情便有些古怪起來。
“嗬……”朱紅眯了眯眼睛,眼縫裏,卻迸‘射’出了一抹‘迷’離的冷光。
纖纖等不到柳老爹回來,就心急如焚地跑了出來,因為心急,那溫吞緩鈍的‘性’子好像改變了一點點。這時候腦子裏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很快分辨出了纖纖這次去霍家與上次去霍家有什麽不同——上次,多半是假的,為的是隻給笨纖纖正名,可是這次不一樣……
她提著裙擺,跑過熟悉的街道。
若是換在以前,她是連東南西北也分不清的,所有細微的改變,所有的進步,好像都來自於小七。纖纖害怕小七出事,甚至開始害怕沒有小七陪著的日子。對於一個不愛思考又懶又笨的人來說,聰明人便是最好的拐杖,小七,便是纖纖最好的依靠。
纖纖抄近路進了一條巷子,這條巷子很熱鬧,四下酒樓林立,行人往來如織,纖纖和小七在這兒擺過攤,纖纖知道,從這條路過去,可以少走一些彎路。
是啊,少走些彎路,卻使她走上了一條不歸的命途。
朱紅沒想到纖纖來得這樣快,他觀察過一段時間,發現纖纖和小七經常來這巷子裏賣布偶,不過這兩天不知道為什麽有些反常,他還以為自己還要熬一段時間,沒想到擇日不如撞日,心心念念記掛的人,就這樣出現了。
纖纖跑得滿頭大汗,長時間坐著不動的她體力並不怎麽好,跑到招鳳樓‘門’口已經到了極限。
她停下來,扶著柱子喘了口氣。
而就在這時,客棧裏傳來了一陣喊打喊殺的喧鬧,五六個大漢追著一個衣衫破爛的少年從客棧裏跑了出來,一齊堆在了巷子裏,纖纖被漢子們身的汗味熏得一個趔趄,差點暈了過去。卻聽一名大漢背對著她,指著少年大叫起來:“還錢,再不還錢,就把你給賣了!”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
纖纖再是缺心眼,也敵不過小七一遍又一遍地洗腦,再是沒記‘性’,也會記得當初被賣進萬‘花’樓這樣不爭的事實。小七說過,‘女’孩兒,名節很重要。
就因為這漢子的一聲吼,纖纖鬼使神差地向少年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隻一眼。
若是平時,纖纖是絕計不會管閑事的,但現前的情景如夢影舊現,她不免有些惴惴地好奇。也是因為這點不該有的好奇,使得她不再是那個蠢笨如蝸牛的纖纖。
少年的衣衫破了好幾個大‘洞’,頭發散‘亂’,一副潦倒的模樣,隻有那雙眼睛,越來越亮,好像能發光。纖纖七零八落的記憶被喚醒,無數碎片,拚成了初見的一眼,纖纖注意到少年腳下蔓延的石蒜‘花’,現在早已經過了開‘花’的季節,可是那‘花’卻還如此地火紅嬌‘豔’。
纖纖一向都是記憶被狗吃了,但是這一刻,有個人的名字卻像是被那隻不知名的天狗一個飽嗝吐了出來。纖纖記不得霍延年的名字,哪怕霍延年天天在麵前出現,可是,她卻記得他。
“朱紅!”
想象無數次的重逢,想象過無數次的故技重施,朱紅才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與纖纖再遇。
他沒指望纖纖能認出自己,他不過是想提醒自己如何去恨一個被自己陷害過的善良人。可是他千算萬算,竟算不到,纖纖可以準確地叫出他的名字。
浮光掠影的刹那,他愣住了,甚至忘記了這戲要怎麽演下去。
如果纖纖不管這擋子閑事,那接下來就是他安排好的戲路,他會趁著人多‘混’‘亂’,把纖纖擄了去,了不得再將她賣一次。可是那一聲喚有如天籟,超出了預期的悸動,竟令他全身發燙。
他驀然抬起了頭。
纖纖的頭發有些‘亂’,小臉兒紅撲撲映得眸‘色’更動人,她不說話的時候,著實是一個很可愛的姑娘。場中所有的大漢都明顯地愣了一下,他們沒想到,朱紅要坑的竟是這麽好看的一位姑娘家。不過看樣貌,倒也登對,隻是對朱紅的身份……眾人不禁產生子鮮‘花’配牛糞的錯覺。
朱紅是生得好看,可做的是下賤營生,他想配上這冰清‘玉’潔的好姑娘,簡直是癡人說夢。
然而纖纖叫出了他的名字之後,腦子裏便像斷了片兒一樣,等到思緒接續之後,她能想到的又隻是小七那張氣急敗壞的臉了。她得走。
“我走了。”
纖纖就隻和朱紅打了個招呼,她好像看不見他的危機,看不見他身邊那些個“凶神惡煞”的大漢,竟就這樣語氣平直地打了招呼。“我走了”,這句話,跟“你吃了嗎”“今兒天氣真好”“晚上要加菜”大抵沒什麽分別。
朱紅那脆弱的自尊心,因為這句話,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他果然還是不能放過她。
想到這裏,他便淒哀的地叫了一聲:“纖纖,纖纖,你身上有沒有銀子?我欠了他們的錢,他們說若是不再不還……”
“再不還錢,我們就把他賣到小倌館去。”扭住朱紅的大漢念著台詞,忍不住在心裏輕嗤了一聲:裝什麽裝,這貨不就是從那下賤地方出來的?
“可是我沒錢。”纖纖的錢都‘交’給小七保管了,她確實沒錢。
“你非要這樣見死不救?”朱紅覺得纖纖是善良的,可是卻忘記了纖纖是個缺心眼的。
“我不是見死不救,而是……我真的沒錢!”纖纖都快急死了,她不想理朱紅了,即刻錯開步子轉身就走,可是他們那一夥人堵在這兒,根本過不去。她尋思著,還是回去走大路好了,希望可以趕在小七開殺戒之前阻止她。
“你不救我……我會死的!”朱紅額頭上的青筋暴出來,他掙開了大漢的鉗製,一頭撲上去。
“他們不是說把你賣了麽?你又怎麽會死?”纖纖邊說邊往外走,誰也攔不住的架勢,“再說,你上次把我賣了,我不也沒死嗎?”她順著自己的話往下說,隻不過是想證明朱紅沒什麽好擔心的,被賣而已,又不是上刑場,沒什麽大不了,哪知這番話聽在朱紅耳朵裏,卻平白多了別的意味。
朱紅的臉‘色’變了:“說到底,你還恨著我?你恨我上次不該賣了你?”
纖纖腳下一頓,朱紅已從身後撲上來,扳住了她的肩膀。
“既然你那麽恨我,我便不在乎多賣你一次,反正你一直比我值錢,對不對?”
他的聲音森冷無情,與方才楚楚可憐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