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謝懷
奪寵
雪花落到麵頰,冰涼的感覺讓葉薇陡然清醒,駭得瞪大了眼睛。
天!她剛剛說了什麽!她居然叫了謝懷的字,還是用的那麽熟稔的口吻!
他的手用力了幾分,讓她覺出絲痛意。意識到不能再這麽下去,她一把抓住他衣襟借力站好,然後疾步後退,離開了他懷抱。
謝懷看看自己被扯亂的衣襟,再麵無表情地抬頭,平靜地看著葉薇。
冰天雪地裏,他臉色有些發白,話也說得很慢,帶著股迫人的壓力,“我再問一次,你、是、誰?”
葉薇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我是陛下的妃嬪,偶然經過此地,不想衝撞了道長。見諒。”說著就想離去。
可她沒能成功。
剛剛太著急沒注意,這會兒才發覺右足居然扭到了,多走一步便痛得鑽心。她撐了會兒還是沒挺住,慢慢蹲下來,就這麽跌坐在積雪覆蓋的地上。
懊惱地低著頭,她不敢看他,隻是在心裏不斷咒罵自己這悲催的命運。
餘光瞥到他月白色的袍擺,正慢慢靠近,行動間露出絲履前端的銀色團雲紋樣。
他在她麵前蹲下,葉薇以為他要替自己檢查傷口,誰知他隻是專注看著她,眼眸在蒼白麵色的映襯下黑得驚人,“你叫我謝飛卿,你認識我?”
葉薇很早以前就覺得,這個謝道長隨意起來時是真隨意,可他若是認了真,周身的氣場能唬得你半句假話也不敢說。
不過還好她和他認識得久,對此還有點承受力。
“我……我前段時間遠遠瞧見過道長,當時好奇,便問了旁人。他們告訴我的。”她勉強一笑,“您是天一道長身邊的人對吧?”
宮中不留男人,唯一可以名正言順留在裏麵的便隻有建章宮那批道士。還得是天一道長身邊得臉的,不然大晚上哪敢在太液池邊吹笛子玩兒!
沒想到謝道長放著好好的觀主不當,居然入宮追隨了那個老騙子!
簡直墮落!
他聞言眸光一閃,看她的眼神更犀利了三分。葉薇下意識覺得哪裏不對,可他緊接著的動作讓她打消了所有念頭。
右手握住她足踝捏了捏,她痛得低呼,而他收回手淡淡道:“沒有脫臼,扭到了而已。”
這是……讓她放心嗎?
葉薇哦了聲,“謝謝道長。那個,我的侍女應該馬上就會尋過來了,您、您不用管我。眼看這雪也越下越大了,您先回去吧。”
孤男寡女、半夜三更,要是被人看到就說不清了。而且她現在也著實不敢和他待下去,腦子裏亂糟糟的隨時可能說錯話啊!
她覺得自己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他卻紋絲不動。她剛想再催他,便被他一個眼風掃到,“你說,如果這會兒角落裏冒出個人把你推到冰湖上,有什麽三長兩短旁人也隻會當你是一時失足吧?”
背脊竄上寒意,她開始覺得自己這麽冒冒失失跑到這裏太不謹慎了。這不是家中,而是危機四伏的宮廷,她仇人還那麽多,實在不該如此大意。
不過話說回來,她家裏也沒安全到哪裏去,不然能害她丟了一條命麽……
見她不再說話,謝懷冷著臉,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看起來沒什麽情緒,然而寬大的袖袍內,攥著竹笛的手卻在慢慢用力,直到手背青筋凸起。
葉薇抱膝坐著,身下很涼,她卻不敢讓謝懷幫忙,寧願自己受會兒凍,隻盼望妙蕊她們快些尋來。
不過漸漸的,她思緒開始飄飛,覺得眼前的境況和從前有些相似。那時候謝懷教她吹笛子,她喜歡在地上鋪張席子坐著,他不好和她擠在一起,就在旁邊站著聽她吹奏,時不時刻薄兩句。
那時候的他,還不是如今這陰鬱沉默的樣子。
遠遠的傳來妙蕊的聲音,她連忙轉頭,“謝道長,我的侍女找來了,您可以走了。”頓了頓,“方才,謝謝您陪我。”
謝懷瞅瞅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句話沒說便轉身離開。葉薇沒料到他這般幹脆,目光下意識地追隨他的背影。
和從前如出一轍的挺拔頎長,隻是多了寂寥和隱忍,讓她百感交集。
在她的印象裏,他們分別還不到一年。可實際上,他已獨自在人世生活了五年。
時光倏忽而過,他依然是瑤林玉樹般的絕世男兒,卻已變成了她不熟悉的模樣。
他忽然回頭,葉薇猝不及防,端端與他的視線對上。他深深地凝視她,緩慢勾唇,瞬間將顛倒眾生這個詞詮釋了個透。
葉薇怔怔地看著他,似乎透過漫天飛雪又看到了初見時那個瀟灑疏狂的謝飛卿。
是風和日麗的秋日,他站在梨樹下,對騎在樹枝上的她一臉戲謔,“偷了我的梨子,是不是也得分幾個給主人啊?吃獨食可不是好習慣。”
那樣好看的麵龐、那樣動聽的聲音,驚得她雙手一顫,剛摘的梨子就直愣愣地砸到了他頭上……
.
腳上的傷不是什麽大事,上了藥養兩天就好,正好葉薇也不用出門,可以安心在披香殿抄經。不過現在她對這特殊待遇格外痛恨,巴不得到小三清殿同跪,這樣也能找個機會和蘊初說說話。
她實在是好奇,究竟是發生了什麽能讓謝道長那樣一個自在灑脫、厭惡束縛的人跑到宮裏和一個老騙子狼狽為奸,這劇情走向不對啊!
她就這麽百爪撓心地盼著,到初九那天沈蘊初終於解脫,得以來披香殿找她。
“我跪了整整三天,腿都快斷了,你最好有什麽重要的事問我,不然我就讓你體驗下我的痛苦。”沈蘊初靠在胡床上,沒好氣地說道。
“辛苦了辛苦了。”葉薇殷勤地遞過去一杯茶,“當然是有重要的事。”
“什麽?”
葉薇斟酌了下句子,“就是,你知不知道楚惜姐姐有個走得很近的道士,姓謝……”
沈蘊初喝茶的手頓住,片刻後方道:“哦,知道。怎麽了?”
“楚惜姐姐過世後,你還有見過他嗎?你知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沈蘊初放下茶盞,“你問這個做什麽?”
葉薇見她神情嚴肅,笑著打哈哈,“也不是為了什麽,我就是好奇。楚惜姐姐的信裏沒少提這位謝道長,說他貌勝潘安,讓人一見難忘呢!”
“一見難忘……”沈蘊初輕笑,口吻裏有刻意的平淡,“表姐過世後我和他見過幾麵,後來就斷了聯係。我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葉薇沉默。
就好像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蘊初坦白自己的身份一樣,她也不曾動過和謝懷相認的念頭。這些事情太過詭異,她不確定被人知道會帶來什麽後果,寧肯讓它們爛在肚子裏。
可是謝懷的出現太讓她意外了,她覺得必須把這事兒弄明白。
葉薇決定適當透漏點真話,“其實,我提到謝道長是有原因的。前幾天晚上,我在宮裏碰到了他……”
沈蘊初驚愕,“你碰到了他?”
葉薇點頭,“就是我從小三清殿回披香殿的路上,在太液池邊,看到他在那裏吹笛子。”
“你怎麽會認識他?”
“楚惜姐姐給我畫過他的畫像,那樣出眾的一張臉,很好認的。”葉薇道,“我覺得,他如今應該是追隨在天一道長身邊。真是奇怪,楚惜姐姐說他是不慕功名、喜好自由的人,怎麽會跑到宮裏呢?”
可沈蘊初已經沒心情聽她的話了,隻是喃喃自語,“他果然在宮裏……果然……”
葉薇蹙眉,“怎麽,你知道他會來這裏?你……蘊初?”
沈蘊初站起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來找你。”
她離開得迅速,留葉薇在原地瞪眼,一肚子疑問默默地炸了鍋。
.
當晚皇帝駕幸披香殿,兩人用完晚膳以後,他讓葉薇坐到床上,然後脫下她的白綾襪細看。
女子的玉足瑩白小巧,握在掌中似件精美的器物。他看著看著就有點分不清自己是在替她檢查傷勢,還是在占便宜了。
葉薇沒好氣地縮回腳,“陛下,您能收斂點麽?”
皇帝反應過來,卻沒有局促,十分自然道:“剛剛沒控製住。下次,下次一定做得含蓄點。”
“您還指望臣妾再扭一次腳?就不能盼我點好的嗎?”葉薇不高興,“說實在的,您看我的笑話看得很開心吧!”
“冤枉。看朕多照顧你,怕你腿疼都沒讓你去小三清殿長跪,這還不夠?”
葉薇狀似無意道:“原來那真是您現找的理由啊?臣妾本來這麽想著,又覺得不太對。您這麽做,就不怕心不誠惹得道君生氣?”
問題出口她就有點心下惴惴,無論如何,這次試探略過大膽。不過現在的情況,搞明白皇帝的態度十分重要。
皇帝笑容淡了點,“不是讓你回來抄經了麽?朕哪裏心不誠?”
葉薇囁嚅,“可您不是真心覺得需要臣妾抄經,而是想幫我脫身……”
皇帝打斷她的話,“這麽誠心就夠了,不用再多。”
他好像很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完便吩咐宮娥幫他寬衣,葉薇坐在床榻上,眸子一點點暗下去。
果然沒錯。從上次偶然和皇帝提到信道,她便猜出他對太上皇寵信道士的行為不那麽讚同。也許在他的心裏,早就認定天一道長是禍亂朝綱的妖道。
那麽,追隨在天一道長身邊的謝懷,處境豈不是也很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