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隆獻
奪寵
正如葉薇的猜測,皇帝此番決心堅定,哪怕多方阻撓依然決定接隆獻後入京。禮部的人很快上路,快馬加鞭前往盛陽。
而等待的過程裏皇帝也沒閑著,每日除了處理必要的政務,別的時間就守在長樂宮侍疾,幾乎達到了衣不解帶的程度。這良好的表現終令太後態度鬆動,所謂的舊疾過了幾天也就慢慢“好轉”。
葉薇旁觀他忙裏忙外,幾乎都有點同情了。真沒想到當個皇帝也這般不易,想見見親娘還這般波折。
“還不是左相大人的功勞。”沈蘊初對此十分嘲諷,“曆朝曆代都有先例,哪怕是過繼子登基之後也可冊封親生父母為皇帝皇後。偏咱們陛下那麽可憐,處處掣肘,十幾年來見生母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們說話的地方在禦花園的僻靜處,宮娥在外麵把風,而兩位皇帝的新寵躲在裏麵,說著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閑話。
“宗室子為帝,生父生母的名分本就是頭一號問題,史書上關於這個的爛賬還少了麽?更何況我聽說,這位隆獻娘娘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葉薇若有所思,“陛下登基那會兒,她可是和左相鬧過矛盾呐……”
這是樁舊案了。皇帝即位要冊封生母杜氏,左相卻推三阻四,最後才不情不願地擬了個隆獻後。可杜氏對此並不滿意,非要改成“隆獻皇後”,左相抵死不從,雙方僵持許久,最後還是杜氏妥協。
據說為了這個,杜氏差點沒有進京參加兒子的登極大典。
想到這裏,葉薇輕輕一笑,“蘊初,我簡直迫不及待想看到隆獻娘娘入宮了。那一定很有意思。”
隆獻後和左相梁子結得那麽深,對皇後一定沒什麽好感,她倒要看看宋楚怡麵對這位難纏婆婆的刁難,要如何應對。
更重要的是,左相那麽不想讓隆獻後入京,她就偏要和他對著幹。最好他的所有計劃都被她搞砸,那才算出了心頭惡氣!
與爹鬥,其樂無窮啊……
“我知道你在期待些什麽,不過……你是不是忘了件事?”沈蘊初好意提醒,“如今在我們外人看來,你還是皇後陣營的人。隆獻娘娘不喜歡皇後,你以為她會喜歡你?”
葉薇眨眨眼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哦對,你不說我都忘了。”拍拍額頭,“等等等等,讓我冷靜一下。”
之前宋楚怡拉攏她,她為了自保便接下了,從此成了皇後麾下的兵卒。後宮陣營雖然沒有明白說出來,但具體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短期內不可能和皇後**摘清關係。
隆獻後如果厭惡宋楚怡,自然也會連帶著厭惡她……
慘矣!
沈蘊初見她想明白了,沉沉地歎了口氣,“所以啊,這件事對你來說是禍福參半,自己當心吧。”
葉薇苦著臉,沒有說話。
事到如今,也隻能如此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隻希望憑著她的機智,別出什麽太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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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獻後儀駕抵達煜都那天,已經是臘月二十八,浩浩蕩蕩的車隊穿過瓏安長街,由丹鳳門入宮。皇帝一早便帶著皇後和群臣去了城門處迎接,其餘的妃嬪則等在宮門處,準備迎駕。
葉薇本就畏寒,吹了一個時辰冷風後便有些受不住,再看看周圍眾人,雖然麵上沒表現出來,卻都有點疲憊。好在很快便傳來蹕聲,是皇帝他們回來了。
宮嬪齊齊下拜,而宦官恭敬地打開最前方馬車的車門,皇帝踩著馬凳子站到了地上。然後他轉過身,略微彎了彎腰,準備扶裏麵的人下車。
葉薇不露痕跡地抬眼,終於見到了這位威名赫赫的隆獻娘娘。
她大概四十來歲,烏發挽就拋家髻,身著莊重的朝服,因保養得宜而顯得頗為美貌,一點也不像已經守寡二十來年的婦人。
隆獻後見皇帝要親自扶自己下車,搖頭道:“這像什麽話?你是天子,此等小事交給旁人做就好。”
皇帝笑道:“娘娘客氣得緊。晚輩服侍長輩是應該的,算不得什麽。”
當著眾人的麵,他沒有叫母親而是叫娘娘,到底還是給長樂宮中的太後留了顏麵。
隆獻後於是不再推辭,扶著皇帝的手下了馬車。
皇後此時也從車上下來,走到二人身邊道:“娘娘,後宮的妃嬪都在這裏等著了,全盼著給您磕頭問安呢!”
隆獻後瞥一眼皇後,臉上雖帶著笑,眼睛裏卻什麽情緒都沒有,“孤也想見見她們。上回見麵還是皇帝的登基大典,如今可有五年了。”掃一圈烏泱泱跪著的宮嬪,“啊,這宮裏倒是熱鬧了不少,看來皇後年歲漸長,氣量也大了。知道皇帝身邊不缺人伺候,孤也放心了。”
葉薇聽得好笑。這隆獻後說話真是陰損,不服不行。皇帝登基時宋楚怡還是專房專寵,自然沒幾個妾室。可是如今……嗬,真如她所說,後宮鶯鶯燕燕,如亂花迷人眼。
迷了皇帝的眼。
宋楚怡麵色微變,壓製了一個上午怒火又在心頭翻湧。這個女人……她就知道她這回來不會讓自己好過!
該死的,父親為什麽沒能攔住她!為什麽沒把她堵在盛陽,不讓她踏足煜都半步!
右手攥緊,她突然異想天開,居然求救地看向皇帝。可他仿佛沒聽懂隆獻後對她的諷刺,神情依然平靜,唇邊甚至帶著笑。
於是期待的目光瞬間黯淡。
腦中控製不住地想起五年前,他的登極大典。那時候隆獻後也不喜歡她,可他看到她被刁難時,曾出言維護。
“母親,楚怡是兒子的妻子。她有哪裏做得不好讓您不高興了,您告訴兒子,我會去教她。可當著外人的麵,您給她留點麵子,好嗎?”
言猶在耳,可惜郎君的心已經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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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宮中自然有夜宴,六宮妃嬪全部出席,就連幾位身份低微的采女都分到了席位,看來皇帝是打算讓這位生母好好過一把當婆婆的癮。
隆獻後對皇後不冷不熱,和身懷有孕的宣妃也沒幾句話,卻對襄愉夫人十分客氣,甚至在襄愉夫人敬酒之後含笑道:“以蘅你這般的氣度從容、高貴端莊,倒讓孤對太後娘娘感佩不已了。當初她給皇帝選妻子,實實在在是盡了心啊……”
氣氛隨之一凝。
宮中眾人都知道,趙太後當初選中的太子妃是襄愉夫人,如果中間沒出那檔子事,如今母儀天下的皇後是她才對!
襄愉夫人微微一笑,不露痕跡地揭過這個話題,“娘娘不要取笑臣妾了。在娘娘麵前,臣妾哪敢稱什麽高貴端莊?隻因在家中是長女,經常需要訓誡弟妹,這才不得不撐出點派頭來。”
“原來是嫡長女啊,難怪了。”隆獻後笑,“不過孤記得,皇後好像也是家中嫡長女?”
宋楚怡身子一僵,片刻後方微笑著抬頭。正打算開口,卻不料被宣妃雲淡風輕地搶過了話頭,“這便是娘娘誤聽了。皇後娘娘並不是嫡長女,而是嫡次女。”
皇帝正在喝酒的手一頓。黑曜石般的眼眸掀起,淡淡地落到宋楚怡身上。
“嫡次女?”隆獻後詫異揚眉,“怎麽,左相大人還有嫡出的大女兒?孤記得,白夫人膝下隻有一子一女,哪來的第三個?”
宣妃笑意吟吟,“白夫人自然沒有第二個女兒,可左相大人也並非隻有白夫人一位妻子呀。臣妾說的嫡長女,是左相大人的原配沈夫人所出。”
隆獻後恍然大悟,“是了是了,孤倒忘了左相大人還有個結發妻子。”幾分好奇,“也不知這位沈夫人,是何出身?”
葉薇的心從剛才起就慢慢揪緊,她沒有看旁人,而是麵無表情地看著金盤裏的菜肴,視線仿佛黏在了上麵。
身側的沈蘊初在沉默一個晚上後,冷不丁開口:“娘娘的疑惑,臣妾倒是可以解答。”
“哦?”隆獻後笑,“那沈容華就給孤說說。”
“諾。”沈蘊初道,“沈夫人是寧城人士,乃寧城沈氏第三房的嫡女,二十五年前嫁給左相為正妻。”
“江南寧城?那可是晉朝章獻皇後的故鄉啊。”宣妃道,“寧城沈氏也是百年大族了,這些年雖然沒落,卻比那些靠著一時運道崛起的家族多些底蘊和氣度。”
“說的沒錯。沈夫人是大家閨秀,左相大人好福氣。”隆獻後道,“卻不知沈夫人是如何過世的?”
沈蘊初聲音低了一點,“載初六年的時候,夫人她……難產而亡……”
“真是可惜。”隆獻後慨歎,“左相大人一定很傷心。不過好在他身邊還有白夫人,那般高貴的出身,難怪左相大人很快便娶她為妻。”
這話就有點古怪了。沈氏是載初六年過世,宋相迎娶白氏也在同一年,雖說大燕男子不用為妻守孝,但發妻屍骨未寒就續了弦,委實薄情了些。
更何況,隆獻後話裏話外還強調了白氏那高貴的出身,這不是在暗示左相是看上了白氏的身份嘛!
宋楚怡放在案幾上的手慢慢握緊,到最後指節都隱隱泛白。她不敢再看隆獻後,生怕會管不住自己的表情,生怕當眾失態。
她怎麽敢……怎麽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說這樣的話!甚至還提起了那個女人和她的母親!
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腦中忽然寒光閃過,她瞬間忘了憤怒,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恐懼。
如果……如果皇帝聽到那個女人的名字,生出懷疑了怎麽辦?
如果他反應過來,當年救他的可能不是妹妹、而是姐姐,又該怎麽辦?!
“不過沈容華怎麽對這些這麽清楚?等等,你姓沈,該不會……”
沈蘊初從容道:“娘娘猜得沒錯,沈夫人正是臣妾的姑母,認真算起來,臣妾還得喚左相大人一聲姑丈呢!”
宣妃拊掌大悅,“妙極妙極,聊了半天竟是這等關係。皇後娘娘,那沈容華是不是也算您的表妹了?”
宋楚怡心亂如麻,隨口應道:“恩,差不多也算吧。”
隆獻後卻搖搖頭,“原配和繼室到底不同,沈夫人所出的大女兒和沈容華才算貨真價實的表姐妹。”
宋楚怡覺得自己的神經都繃了起來,忙不迭岔開話題,“說到這個,母親前幾日入宮時還說呢,多年未見娘娘、掛念得緊。娘娘可千萬要賞個臉,挑個時候讓母親入宮來陪您品茶。”
她太著急,話裏便有點自降身份,上趕著討好似的。隆獻後本就隻是想借著提提原配讓她丟麵子,此刻見目的達到也不過分糾纏,笑道:“自然,孤也很想念白夫人。”
“她叫什麽?”
陡然傳來的男聲讓大家都愕然了。回頭一看,卻見皇帝手中握著盞白玉酒樽,姿態閑適地坐在那裏,自有股睥睨天下的氣度。
他沒管旁人,隻是凝視著宋楚怡,很慢、但是很認真地問道:“你那個姐姐,她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