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衝動

奪寵

殿內很安靜,大家都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問這個,可瞧著他嚴肅的神情也不敢插嘴,隻好看向皇後娘娘,等著她的回答。

宋楚怡感覺眾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她身上,這本是素日習慣的情景,如今卻令她如坐針氈。心如擂鼓,麵上還要保持鎮定,她咽了口唾沫,費勁一笑,“陛下,長姐是女兒家,她的閨名……您打聽來做什麽?”

這話合情合理,哪怕貴為君王,也沒有當眾詢問女子名諱的道理。

皇帝聞言沒說什麽,依然凝視著她。烏黑的雙眸仿佛大霧籠罩的江麵,讓人窺不清他的情緒。

宋楚怡在這樣的注視下越來越緊張,脊背都繃直了,如即將斷弦的長弓。皇帝察覺了她的情緒,忽的一笑,“別緊張,朕就是好奇,隨便問問。”

這口氣很輕鬆,似乎是不打算深究下去。宋楚怡剛要鬆口氣,卻被他隨之而來的話打得險些失態。

“你叫楚怡,你姐姐的名字應該和你差不多吧。楚什麽?悅,還是恬?或者別的?”

大戶人家取名都是有規律的,從宋楚怡的名字就可以猜出她家是從楚從心,所以皇帝選的都是豎心旁的字。

他居然真的認真想過這個問題!

宋楚怡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長姐她……她叫……”囁嚅了半天,卻怎麽也不能把那個人的名字宣之於口。

雖然皇帝多半記不清救她的姑娘叫什麽,可她曾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讓皇帝知道她的存在。

她死了就是死了,休想再來破壞她的生活!

“她叫……”

“楚惜。”一個清亮的聲音毫無征兆地穿插進來,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她叫宋楚惜。”

眾人循聲望去,驚訝地發現開口的竟是那位新近受寵的容華葉氏。明亮的燈光下,她玉顏皎潔,雙眸大睜,如波光粼粼的湖麵,因為有寒風刮過,所以再無法維持原本的平靜。

不過大家此刻都沒心情欣賞這難得的美人情致,反而被她的行為嚇傻了。

她是什麽身份?從五品的容華而已!帝後講話的時候,哪裏輪得到她插嘴!

難道真的是被陛下寵了幾天尾巴就翹上天去了?連自己幾斤幾兩都分不清!

宋楚怡幾乎是愕然地看著葉薇,片刻後咬牙道:“葉容華!”

葉薇這才起身,幾步走到殿內跪下,伏地跪拜,“臣妾失儀,請陛下娘娘責罰……”

宋楚怡看著她,震驚、憤怒、難堪、困惑種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一時竟不知如何發作才好。

葉薇額頭貼著手背,跪在冰涼的金磚地上。雙眼緊閉,她在心裏苦笑一聲。傅母①說得果然沒錯,她大多數時候再沉得住氣、再機智狡猾,卻總有個致命的缺點——膽子太大、容易衝動。

宋楚怡得罪她太深,兩人之間的仇恨不是一星半點,她雖然盡力把這情緒壓了下去,卻時不時就會再次湧上心頭。

比如剛才,當她看到她怎麽也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時,那股強烈的欲|望就沒能控製住。

“楚惜……”皇帝輕聲念道,“皇後,這是你姐姐的名字嗎?”

宋楚怡慢慢點頭,“是……”

“倒是個好名字。”皇帝微微一笑,扭頭看向跪在那裏的葉薇,“你怎麽會知道這個?”

“回陛下,臣妾偶然聽……聽沈容華提過一次,不知怎的就記住了。”

皇帝看向沈蘊初,對方隻能鎮定點頭,於是皇帝視線落回葉薇身上。她跪在那裏,姿態依然優雅,如蓮生清池。他想起她剛才的表情,那麽直愣愣地看著他,眉頭微微蹙著,就好像暗地裏在和誰較著勁兒似的。

這麽一想就覺得有點好笑,他搖搖頭,“行了,你起來吧。這回朕就不追究了,以後別再犯。”

葉薇磕頭謝恩,旁邊的宮嬪見這樣的僭越陛下竟說算就算了,不免咋舌。自己剛剛那個“幾斤幾兩”的估計是不是錯了?陛下如今很給這位葉容華臉麵啊。

宋楚怡冷冷地注視著葉薇,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眉眼低垂、安靜柔順。明明沒有半點相似,那張臉卻讓她生出種詭異的錯覺。

就好像……她們很早之前就認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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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百福殿到吹寧宮和陽昭宮有一段是順路,所以散席之後葉薇和沈蘊初光明正大地同行。等到四周無人、宮人也被甩到五步以外,葉薇才道:“你今晚真是大膽,居然跑去提醒皇後你和沈夫人的關係。”

宋楚怡不可能不知道沈蘊初的出身,她沒對她下手要麽是沒找到機會,要麽就是不知道沈蘊初和宋楚惜關係那般親密。

“你還說我?自己不是更大膽。”沈蘊初沒好氣道,“咱們今晚算是豁出去了,恐怕已經徹底引起皇後的忌憚,以後的日子不知道多難過。”

葉薇這會兒倒不在意了,懶懶一笑,“做都做了,後悔有什麽用。我現在倒覺得心情不錯。”

看到宋楚怡在聽見“楚惜”兩個字時迅速發白的臉色,她不知多開心。

“不過,你究竟是為什麽?”葉薇想了想又道,“當初不是你提醒我的麽,在這個宮裏不要提起楚惜姐姐,你怎麽又跑去提她母親了?”

沈蘊初抿了抿唇,“因為皇後。”

“恩?”

“你不覺得麽?她和表姐……真的長得很像。我看到她那張臉,就會想起表姐,就忍不住動氣。”

葉薇不再說話。

她當然覺得。宋楚怡和她長得有多像,她再清楚不過。

還記得從侯阜老家被接到煜都的那天,管家領著她穿過抄手遊廊,正好看到宋楚怡在院子裏踢毽子玩。

那天她穿了一身水藍色的襦裙,眉間點了漂亮的花鈿,如雪皓腕上是一對羊脂白玉的手鐲,在日光下格外顯眼。她身邊圍了很多人,都是奉承伺候的,而她卻隻有一個管家陪著,和婢女入府竟沒多大差別。

她瞧見了她,笑吟吟地招呼了一聲,“崔管家,你領的人是誰啊?莫不是哪屋要添下人了不成?”

還真把她當婢女了。

崔管家神情為難,掙紮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二小姐,小人奉命接……接大小姐入府。”

她神情陡然一變,“大小姐?”

在煜都宋府,被稱作大小姐的隻有一個,那便是宋楚怡本人。可是如今,崔管家卻管她叫二小姐。

仿佛為了呼應管家的話,她默不作聲上前一步,五官暴露在陽光下。宋楚怡終於看清,眼前的少女竟和自己長得有六分相似,尤其是那雙眼睛,黑而深邃,眼角略微上挑,都隨了她們的父親,簡直是一模一樣。

她看著陷入震驚的千金小姐,微微一笑,“多年不見,妹妹倒是長成大姑娘了。姐姐很欣慰。”

這副居高臨下的長姐口吻令宋楚怡臉色又變了幾分,貝齒咬緊紅唇,那張還略顯稚嫩的臉上終於浮現出羞憤和不甘。

而她卻在她的怒視之下雲淡風輕地轉身,仿佛沒興趣和她繼續糾纏。

原來早在那時候,就注定了她們不是能和平共處的關係。

或早或晚,總有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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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薇在隔天晚上見到了皇帝。

因為次日就是大年三十,宮中有很多事情要籌備,而她坐在案幾前,對著幾本書沉思前程。

本來還打算在皇後麾下再混一段時間,如今看來是不可能了。宋楚怡現在想弄死她的心不定多炙熱,得趕緊想轍。

其實辦法也有幾個,危險係數由高到低排列,她琢磨了一圈,悲傷地發現自己最中意的居然是那個最冒險的辦法。

想到傅母對她的評價,忍不住對天長呼:您老人家雙眼雪亮啊!學生我就是狗膽包天,就是喜歡這種險中求勝的快感!

握著毛筆寫寫畫畫,右手忽然被握住,她嚇了一跳,回頭便對上皇帝若有所思的俊臉。

“你在寫什麽?”

她掙開他的手就要下跪,皇帝卻托住了她的手臂,“先回答朕的問題。”

葉薇尷尬地看過去,隻見白紙上亂七八糟地寫著諸如“兵者,詭道也”、“水因地而製流,兵因敵而製勝”之類的話。

皇帝手指按在宣紙上,掃了一眼就笑了,“在看兵書?你還懂這個?”

葉薇想了想,“臣妾小時候不學無術,書看得雜。”

“不學無術……”皇帝被她的用詞噎住了,“那有什麽感悟?”頓了頓,“不對,應該問你,現在讀這個,想幹什麽?”

這問題頗為微妙,葉薇卻坦坦蕩蕩,“不幹什麽啊。隻是這宮裏壞人那麽多,臣妾也想汲取一下先人的智慧,將來遇到危險也能自保嘛!”

皇帝想想那些句子,確實溫和而保守,於是點點她的鼻子,“那你好好學,別給孫武先生丟臉。”

“知道啦。”葉薇笑意盈盈,拉著他的手就往外間走去,“妙蕊,快吩咐他們傳膳,可別餓著了陛下。”

眼見離案幾越來越遠,她忍不住慶幸。還好皇帝看到的是上麵那張紙,她還能糊弄過去。

要知道,下麵的紙上寫的可全是“以攻為守”、“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克敵於千裏之外”這些將她的險惡心思彰顯無遺的話啊!

真是道君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