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母

奪寵

接下來四天,皇帝要麽召葉薇去永乾殿、要麽駕幸拾翠殿,總歸是要見到才罷休。比起侍寢次日破格晉封,隨後幾天的專寵才真的在宮中引起軒然大波。

而對於董氏被罰一事,眾人原本都順理成章地認為陛下是為了宣妃,可隨後的發展卻讓大家生出了和妙蕊一樣的想法。

興許,葉容華在裏麵也占了點因素。

畢竟她新近受寵、春風得意,皇帝為了她殺殺舊愛的麵子不足為奇。

葉薇知道外麵怎麽傳她的有,最過分的便是說她一次侍寢就勾住陛下的心,莫不是床上功夫過人……

葉薇想著皇帝當時那激動莫名的樣子,還有這幾個晚上的癡纏,在心頭冷笑連連:嗬嗬,搞不好你們真說對了。我在這方麵有天分。

.

臘月十八那天,宮中出了件大事。太後趙氏舊疾複發、來勢洶洶,驚動了整個太醫署。皇帝一結束朝會就趕到了長樂宮,此時六宮妃嬪都聚集在了外麵,恭恭敬敬地等消息。

內殿隻留了皇後、襄愉夫人還有宣妃三人,其餘人沒資格入內,隻好在外麵擺出憂心忡忡的樣子,顯示自己十分有孝心。

皇帝到的時候神情很嚴肅,她們下跪行禮,他卻看都沒看一眼便徑直入了內殿。麵麵相覷片刻後,還是睦昭儀做主道:“妹妹們都起來吧。陛下掛心太後,一時半會兒是想不到咱們了。”

美人江氏憂心道:“怎麽會突然舊疾複發呢?太後將養了這麽些日子,不一直都好好的嗎?”

她的問題也是大家的問題。國朝仁孝當先,陛下雖非太後親生,卻一直對她十分孝順。若太後出了什麽事情,她們這些宮嬪搞不好也會受牽累。

睦昭儀倒是聽說了些傳聞,但這會兒也不好說出來,便道:“有道君庇佑,太後娘娘定能平安無恙。”

璟淑媛附和,“是啊,太上皇身邊的天一道長不是為太後娘娘算過嗎?娘娘福澤深厚,自可長命百歲。”

吉利話大家都會說,忙跟著點頭,唯有葉薇悄然與對麵的沈蘊初對視一眼,彼此眼中暗藏深意。

來長樂宮的路上她就已經得了消息,太後之所以生病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陛下。

“今早的朝會上,陛下提出……想接隆獻後入宮過年……”

葉薇輕輕地吸了口冷氣。

隆獻後杜氏,這是皇帝的生母。

當今皇帝那複雜的身世,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葉薇都了解了很多。

他不是趙太後親生,甚至不是載初帝親生。

載初皇帝生性散漫、風流好色,可惜到四十歲還沒有兒子,隻好在大臣的建議下從宗室子裏過繼了一個,養在皇後膝下,便是今上賀蘭晟。

他原是隆獻王之子,成為皇後養子的時候不過十歲,卻已是皇族裏有名的早慧郎君,令許多大臣對他寄予厚望。而人到中年的載初帝越發荒唐,竟迷上了修道煉丹,廣招道士參詳道法,把宮裏搞得烏煙瘴氣。這樣他還嫌不夠,居然在五年前禪讓皇位,把自己關在建章宮內,一門心思追求長生之術。

於是本以為還要在太子的位置上熬很多年的賀蘭晟就這麽即了位。

登基之初,賀蘭晟本打算按慣例冊封自己的親生父母為皇帝皇後,卻被左相宋演阻撓,最終隻能退而求其次地封了隆獻帝、隆獻後。

隆獻帝二十年前就已不在人世,隆獻後卻活得好好的。如今皇帝想接生母入宮過年,這心意無可厚非,但生母來了,宮裏的養母該如何自處呢?

這個問題真是越往深想越微妙啊……

.

皇帝在半個時辰後出來,身後跟著皇後等三人。皇後柔聲勸慰,“陛下且寬心,禦醫也說了,太後的問題不大,調理一下就好。”

皇帝淡淡瞥她,雖然沒說什麽,皇後卻覺出一股寒意,腳步立刻僵了。

朝會的事情她也知道了,父親當眾駁斥了他要迎母入宮的要求。所以,他是連自己也記恨上了?

襄愉夫人和宣妃對視一眼,知趣地不再開口。太後明顯是拿病相挾,皇帝這會兒正在氣頭上,還是別去觸黴頭為好。

連這三位都怕了,旁的宮嬪更不敢主動上去搭話,規規矩矩地跪在那裏。皇帝玄黑刺金的袍擺經過她們麵前,眼看就要徑直出殿,誰承想到了一半卻又折了回來。

他停在葉薇麵前,看著微露訝異的女子,淡淡道:“陪朕出去走走。”

.

又出風頭了。

葉薇隨皇帝走在太液池邊時這麽想著。如今真是風頭極盛啊,平時也就罷了,這種明顯煩躁抑鬱的時候他竟選了她作陪,還是當著闔宮妃嬪的麵,實在給她大大長了回臉!

想到離開長信殿時眾人各不相同的表情,葉薇得承認,這感覺確實不錯。

碾壓對手的快感!

晚風凜冽,刮到臉上如冰刀似的,皇帝卻渾然不覺,隻是麵無表情地朝前走。葉薇眼珠子一轉,提起裙子幾步跟上他,小手自動攀上他的手臂,“陛下……”

他駐足,平靜地看向她。

葉薇把他的一隻手攏在掌中,嗬了口熱氣,“陛下,這裏太冷了,您會凍到的。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

仿佛為了配合她的話,一朵雪花飄飄搖搖落下,然後細細碎碎、洋洋灑灑,讓彼此的臉頰都冰涼一片。

又開始下雪了。

葉薇裹了身雪白的狐皮鬥篷,娉娉婷婷地立在他麵前,連睫毛上都落了幾片雪花。這樣的她,仿佛雪地裏的一座冰雕,剔透而美麗,是造物的恩賜。

皇帝手一翻便握住她的,果然是沁骨的涼。她身子本就單薄,這樣跟著自己走了一路,難怪會扛不住。

“冷就回去吧。”他道,“高安世,安排人伺候娘子回宮。”

她一把抓緊他的手,“陛下,臣妾不是自己冷才想讓您回去的,而是這個關頭您不能生病。您若病了,就更沒辦法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皇帝目光如鷹,銳利地射向她。葉薇瑟縮了一下,可憐兮兮地睜著眼睛,極力想表現得很無辜。

皇帝於是冷哼一聲,“你倒是敢講。”

“這些事情宮中都傳開了,臣妾想裝不知道,您也不信啊……”葉薇為難道,“而且您讓臣妾陪著您,難道不是因為喜歡臣妾的直言不諱?”

又在那裏揣測上意了。皇帝卻不想跟她計較。她說得沒錯,他確實是喜歡她的坦率。這種時候無論看到誰都讓他覺得累,隻有她,無根無基、出身寒微,與煜都那些複雜的關係都牽扯不上,也不會在他麵前矯揉造作、惹他厭煩。

“這麽說,你是讚同朕的想法了?”他問,心裏倒真有幾分好奇。

隆獻後入京看似是樁母子團圓的小事,暗地裏卻牽動了各方各派的利益糾葛。這個葉薇膽子雖大,但真的敢在這種事上和左相還有皇後作對嗎?

“臣妾不明白那些大道理,隻是‘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父母永遠是我們的父母。”她看著皇帝,“而且臣妾覺得,多年分別之後,兒子固然想見母親,可母親……更想見兒子……”

皇帝心神狠顫,攥著她的手慢慢用力。葉薇忍住那裏傳來的痛意,一瞬不瞬地與他對視。於是皇帝冷硬的表情慢慢化開,變成個有點感慨、有點欣慰的笑。

伸臂將她攬入懷中,他的唇貼在她額頭上方,喃喃道:“如今恐怕隻有你,會對朕說這樣的話了……”

.

妙蕊得知她對皇帝的進言後有點害怕,“這麽敏感的事情,旁人躲還來不及,小姐你怎能隨便開口?”

葉薇以手托腮,“就是旁人不敢開口,我說了才顯得我忠心,才顯得我切實為陛下考慮。”

“可您怎麽知道陛下心裏怎麽想的,萬一他因為太後娘娘生病一事而退縮了呢?隆獻娘娘畢竟和他分開多年,誰知道還剩多少母子情分……”

葉薇笑笑,沒有作答。

皇帝有多麽牽掛這個生母,恐怕這世上沒幾個人比她更清楚。

還記得多年前的那個夜晚,他重傷後身體發熱,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她用冰帕子給他降溫,卻在湊近時聽到他破碎的呢喃。

“母親,兒子不要去煜都……您不要趕我走……”

“母親,我不喜歡這裏……我想回盛陽……您接我回去,好不好?”

“您等著,有朝一日兒子一定、一定會把您接到身邊……您等著我……”

當時她捏著帕子嘖嘖感歎,真是個悲情的少年,看樣子是被親娘丟棄了。偏他死心眼兒,睡夢中還不停地喚著阿母,簡直都有點惹人憐惜了。

沒想多年以後,這段記憶會幫她做出這麽重要的決策。

皇帝真心實意想接這位母親來煜都,偏偏滿朝上下、宮裏宮外沒幾個支持的。這種時候站在他身邊的人自然會在他心裏留下極好的印象,她怎能放過這個機會!

至於她說的話是否會流傳出去、引得皇後甚至太後不快,就得看運氣了。她進言的時候觀察過,跟著皇帝的都是他的親信,禦前的人嘴一向很嚴,皇帝本人肯定也不會到處講,所以不出意外的話,宋楚怡應該不會知道她背後捅了她這麽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