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太子在如此關鍵的時候露麵,很多對毅王不滿的大臣都眼巴巴看著他,希望他能說點什麽,尤其是原本就打算與太子交好的那些人,更是希望他能立刻占據主動地位。

奈何太子隻道了聲免禮,再沒開口,反倒是在王述之替他解釋了一番後,皺著眉搖搖欲墜。

王述之早就瞄好了,眼疾手快地竄過去將他扶住,恭敬道:“殿下當心!”說著暗地裏朝他使了個眼色。

太子會意,眼一閉,迅速“暈”了過去。

大臣們一個個都變了臉色,憂心忡忡者有,幸災樂禍者有。

毅王上前兩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樣,正要開口說將他送去東宮請太醫看看,不料卻被王述之搶了先。

“太子殿下強撐到現在已不容易,實在是累壞了,下官這就送他回去就醫。”王述之滿臉痛惜,也不給人反應的機會,當即就安排人將太子送出宮,並親自護送到睿王府。

毅王盯著王述之的背影咬牙切齒。

太子回到京城的消息火速傳開,一口咬定太子已死於非命的毅王臉上無光,想到宮中被控製的皇帝與太後,更是進退兩難。

皇帝久未露麵,毅王的野心昭然若揭,如今太子回來,連麵聖都不曾,依然住在睿王府,一些大臣更加坐不住了,既想去探病,又想去探虛實,奈何到了那裏再次吃閉門羹。

“唉……原本以為太子出征回來,地位會更加穩固,沒料到最後還要避毅王鋒芒,太子竟會軟弱至此!”

“也不知丞相究竟要作何打算,至今瞧不出端倪,要說與毅王同心吧,可眼下明顯處處壓製,要說支持太子吧,又什麽都不做。”

“太子殿下或許是裝病,如今連皇上與太後都不得自由,太子若冒然進宮,還能討得了好?隻要他還是太子,毅王除非學那位,否則永遠翻不出浪花來。”

“那位?說的可是前太子?”

“噓……”

王述之不必打聽都能猜到眾人在議論什麽,不過並不放在心上,將睿王府的一切布置好後,就回去繼續照顧司馬嶸。

連下了兩場雪,入夜後更加寒冷,丞相府的大夫們對司馬嶸無計可施,連聲嗟歎。

王述之再難鎮定,日漸憔悴,這一夜也不知究竟是外麵太冷還是自己心裏太冷,隻覺得懷中的人無論如何都捂不熱,半夢半醒間摸了摸他的臉,觸感冰涼,不由一驚,頓時清醒。

“晏清?”王述之心頭慌亂,與他額頭相抵,抓著他的手使勁揉搓,“晏清!晏清你怎麽這麽冷?!”

王述之心神巨顫,下意識抬手朝司馬嶸的鼻下探過去,又極為抗拒自己的動作,倏地收回,接著趴在他胸口,半晌才聽見一次心跳,臉上頓失血色。

“晏清!你可別嚇我!”王述之顫著手再次去探他鼻息,一顆心緩緩下沉,猛然感覺到有微弱的氣息拂過,手指一顫,慌忙跳下榻。

“大夫!快請大夫!快!”

一盞盞燈迅速亮起,丞相府瞬間陷入忙亂,大夫們衣裳都來不及好好穿,踩著亂七八糟的腳步紛紛趕過來。

一群人湧進屋,沒人看得見的是,正有一道身影緩緩從榻上起來,目不斜視地與他們擦身而過。

這身影飄渺不定,融在夜色中忽深忽淺,正是司馬嶸。

司馬嶸跨過門檻,忽然頓住腳步,似乎這屋內有什麽值得他留戀,轉頭透過人群看向最裏麵,清冷無神的目光落在王述之的臉上,下意識轉身往回走,可剛抬起一隻腳,背後又傳來一股莫名的力量將他扯回去。

司馬嶸一臉茫然,收回視線轉身,一路出了丞相府又出烏衣巷,直往宮門而去。

越靠近宮門,司馬嶸的目光越清明,胸口隱隱作痛,接著又穿牆而入,進了皇宮,腳下如同隻剩一條路,直直往皇帝寢宮而去。

越靠近寢宮,胸口的痛感越發強烈,隱隱似有恨意蔓延開來,腦中轟然閃現漫天大火,神誌陡然一清,終於想起自己是誰。

抬手捂著劇痛的胸口,司馬嶸神色淒然,緩緩走上台階。

寢宮周圍有重兵把手,皇帝被軟禁了許久,驚怒又無奈,夜裏睡得極不安穩,恍惚間夢到前太子司馬昌與永康王謀逆的場景,可一抬眼卻看見外麵燃起熊熊烈火。

驚慌之下,自己似乎在皇宮裏四處亂竄,一回頭發現身後有人緊追不舍,定睛一看,那人竟是王豫的長子王重之。

怎麽會是王重之?!

皇帝麵色慘白,來不及細想,慌不擇路地衝進一座廢棄已久的宮殿,進去之後才發現裏麵有人。

“嶸兒?”這是停雲殿嗎?為何外麵全是枯草?

殿中伺候的人早就不知所蹤,皇帝看著榻上之人費力地爬起來,心中再起疑惑:嶸兒的腿不是好了嗎?

“父皇……”

虛弱的聲音傳入耳中,皇帝恍惚回神,記起外麵還有追兵,頓時慌亂,正左右尋找藏身之處,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身子猛地僵住。

王重之提著劍緩緩走進來,麵上露出誌在必得的笑容。

皇帝猛然轉身,驚懼地看向他,顫聲道:“亂臣賊子,竟敢攛掇毅王謀反!庾將軍已經帶兵前來救駕,你們定會自食惡果!”

“司馬昌那蠢貨如何當得了皇帝?不過,你已死到臨頭,庾將軍趕過來又能如何?”王重之笑得輕蔑,渾然不將麵前的天子放在眼中。

皇帝說完話又是一愣:庾茂不是早就被罷黜了麽?朕究竟在說什麽?

看著越來越近的人影,皇帝來不及再想,慌慌張張地左右閃躲,後背撞上艱難下榻的司馬嶸。

“咦?還有個病秧子?這是誰?噢……難道這就是……”

皇帝退無可退,見王重之看向司馬嶸,下意識就要離遠一些,沒想到腳還沒抬,王重之冷厲的目光又重新轉到自己身上,伴著一絲冷笑,劍尖倏然而至。

“啊——!”皇帝大驚,順手一抓,將司馬嶸拖到自己身前。

血腥味瞬間彌漫開來,司馬嶸痛得悶哼一聲,緩緩倒下去,露出王重之的臉。

那張臉上有著不可置信,更帶著幾分輕蔑,似看到一場前所未料的好戲。

“這是你兒子!哈哈哈!最是無情帝王家,果真如此!哈哈哈!”

皇帝聽見他放聲大笑,軟著腿想要奪路而逃,卻再次被他攔住,絕望之際聽到遠處傳來一聲大吼:“庾茂救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皇帝麵露喜色,身子似靈活了許多,再次避開王重之。

王重之如逗貓一般,慢吞吞左攔右截:“你猜,庾大將軍多久才能找到這裏來?哦不,你猜,庾大將軍當真是來救駕的?”

皇帝聽得不明就裏。

王重之笑起來:“喊那麽大聲,是在催著我殺你吧?”

皇帝怒極反笑:“朕死了對他有何好處!誰不知他與你王氏不和?”

王重之如同看一個傻瓜:“你死了,太子才好繼位啊!”

皇帝噎住。

“說這麽多廢話,無非是想讓你做個明白鬼。”王重之說完笑意一斂,頓時煞氣橫生。

皇帝眼見著那把滴血的劍迎麵而來,一瞬間寒氣從腳底直直往上竄,眼看著劍尖上鮮紅的血跡,身子如同被困住,動彈不得。

劍尖上的血瞬間在眼前放大,天旋地轉。

“啊——!”皇帝從噩夢中驚醒,目光發直,大汗淋漓,一時已分不清謀反的究竟是毅王與王氏,還是前太子與永康王,氣喘籲籲之際,眼前一片赤紅,鼻端全是那劍尖的血腥味。

“父皇……”一道熟悉的聲音悠悠傳入耳中。

皇帝如遭雷擊,一抬眼,猛然見到一身白衣的司馬嶸飄飄然立在榻前,嚇得差點背過氣去。

“嶸嶸嶸……嶸兒……”皇帝舌頭打結。

司馬嶸捂著胸口,清淺地笑了:“父皇可曾後悔?”

皇帝一愣。

“看來,父皇當真不知後悔為何物。”

皇帝連忙搖頭:“不不不,父皇實在情非得已,父皇已後悔了,父皇這就將皇位傳於你!”說著便要起身。

“皇位?”司馬嶸不屑地看著他,“再做一個像你這樣的皇帝麽?”

皇帝咽了咽口水,冷汗直冒:“你你你……你可是來索命的?”

司馬嶸捂著劇痛的胸口,遲疑道:“我……似乎還沒死……”說著也不知怎麽的,胸口的劇痛似乎輕了些,一股莫名的情緒傳來,下意識轉身朝烏衣巷看過去,麵露迷茫。

皇帝趁他轉身之際,迅速從榻上爬起來,想要悄聲逃離。

司馬嶸倏地轉身,直直看著他:“你要去哪裏?”

“我我……”皇帝一緊張,自稱都忘了,急惶惶朝裏麵一指,“我去取傳國玉璽!除了我,無人知曉它藏在何處!”

司馬嶸神色淡漠,沒有他預料中的驚喜,隻微微想了想,點點頭:“也好,省得給那些廢物。”

皇帝當著他的麵將傳國玉璽取出來,萬分不舍地遞到他麵前。

司馬嶸伸手,瑩白的手卻從玉璽上穿過,愣了一下,麵露茫然:“我似乎忘了一件事。”說著便毫不留戀地轉身,緩緩朝門口走去。

皇帝大氣不敢出,直直盯著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外麵,急忙將玉璽放回去,匆匆跑到門口,躲在陰影處往外偷看。

司馬嶸出了皇宮,胸口的痛楚一分分減輕,那股彌漫的恨意與不甘也似乎在夜風中消散。

仿佛有一根繩在前麵牽引,司馬嶸不急不緩地朝烏衣巷走去,越走眼神越發清明,直到入了丞相府,走在熟悉的長廊上,這才想起,這已是自己的第二世。

屋子裏,司馬嶸麵無血色地躺在榻上,李大夫收回最後一根銀針,歎息著搖了搖頭,與其他同樣無能為力的大夫們一齊拱手謝罪,也不知是年邁經不得凍,還是心灰意冷,走出去的步伐遲緩踉蹌。

屋子裏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王述之如墜冰窟,輕輕將司馬嶸扶起來抱在懷中,越抱越緊。

“晏清,我等了你這麽久……”王述之哽咽著,眼底赤紅一片,心口絞痛難當,忍不住親吻他冰冷的唇,隻覺得唇上傳來的涼意如同一支利箭,狠狠刺在心尖上。

“晏清……”王述之再也說不出話來,隻抱緊了懷中的人不聽喃喃著,“晏清……晏清……”

一隻手輕輕貼在臉上,觸感冰涼,卻異常熟悉。

王述之怔住。

隻頓了一瞬,王述之猛然回過神,忙抓住貼在臉上的那隻手,定定地看向司馬嶸,腦中一片空白。

司馬嶸指尖輕輕擦了擦他的眼角,看著他憔悴的麵容,眼底滿是心疼,與他對視片刻,彎起唇角笑起來。

“晏清!”王述之猛地將他抱緊,失而複得的喜悅夾雜著心裏左衝右撞的慌亂,除了將手臂勒緊,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

“唔……”司馬嶸被他勒得生疼。

王述之嚇一跳,忙將他鬆開,摸著他的臉頰仔細看,又摸摸他的頭、手臂……幾乎是全身上下都摸遍了,確認眼前的人還活著,這才開始驚喜。

“晏清!你醒了!”王述之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一瞬間似乎自己也死裏逃生,抱著他狠狠親了一口,親完覺得不夠,又親一口,“太好了!太了!”

司馬嶸笑意加深,摸了摸他的臉。

王述之感覺他手上無力,逐漸冷靜下來,上下打量他:“可有哪裏不舒服?”

“還……好……”司馬嶸久未開口,嗓音沙啞。

王述之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在他唇上重重啄了一口,轉頭衝外麵喊:“快去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