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第九十章
第90章 第九十章
王述之並未完全將司馬嶸藏在屋內,雪停後就將他包得嚴嚴實實,帶著他坐在湖邊小亭中,煮一壺溫酒,欣賞銀裝素裹的一方天地。
“晏清,你臉上終於長肉了。”王述之摸了摸司馬嶸的臉頰,對近日的努力有了幾分滿意。
每日隻能感受到他的平靜的呼吸,王述之看起來麵色如常,實際上心中早就恐慌了,如今見他有了幾分起色,那種無法掌控的恐慌總算消退了些。
“我們眼下坐在湖邊,湖水已結了一層薄冰,周圍銀白一片,如此美景,你不妨睜開眼看看?”王述之握著司馬嶸一隻手,觸感溫潤,又在他臉頰上輕輕貼了貼,感覺不到多少涼意,心中稍安。
低聲講述了許久的美景,王述之將自己當做司馬嶸的雙眼,最後輕笑道:“丞相府的動靜驚動了不少耳聰目明之人,不過你不必擔心,無人知曉你的真實身份。如今滿京城都傳我被你這男寵迷得暈頭轉向……”
兩名婢女從不遠處的小徑走過,見亭子周圍站著麵無表情的護衛,忙小心翼翼繞開,不過還是忍不住朝中間瞥了一眼,正巧看到王述之眼角溫柔的笑,立刻湊在一處竊竊私語。
“晏清公子究竟得了什麽怪病?”
“不清楚,府中那麽多大夫都拿他沒辦法,你說會不會是中了邪?”
“胡說!若真是中了邪,丞相豈不危險了?我瞧著丞相每日都好好的呢。”
“那倒也是,隻是晏清公子比以前瘦了許多,著實遭罪。”
婢女的議論聲漸遠,“嘎吱嘎吱”的踩雪聲漸近。
王述之一回頭,就見裴亮拾級而上,不由眉梢微動,斂了笑意:“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丞相府並非鐵桶,府中多了那麽多大夫不可能瞞住外麵的人,自“丞相男寵重病”的消息暗地裏傳開後,王述之就立刻增派人手密切監視毅王府等處,就連荊州王豫那裏都加派了不少眼線。
見裴亮匆匆而來,他下意識擔心王豫得到了消息,不由麵色嚴肅起來。
裴亮疾步走到他身邊,俯身耳語:“毅王府有了動靜,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具浮屍,說是找到落水的太子殿下了。”
“哦?”王述之聽得一愣,立刻便明白了毅王的打算,勾起唇角譏笑道,“浮屍?在水裏泡得爹娘都不認得了罷?他要如何說服眾人那便是太子?”
“腰後胎記。”
王述之笑意僵住,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一時也猜不透毅王是如何得知那胎記的。
“丞相,太子殿下如今……”裴亮朝司馬嶸看了一眼,“可要帶著太子殿下出麵?”
“不可!”王述之立刻擺手,“晏清還沒醒,就這麽帶出去定會成為眾矢之的,也……說不清。”
裴亮不再多言,隻是麵露難色地看著他。
王述之捏了捏司馬嶸的手心,想到毅王的所作所為,眸底結了一層寒冰,沉吟片刻後,唇角再次浮起冷笑:“備馬車,不,等等……去請陸子修過來一趟。”
將司馬嶸送回屋,又陪了他片刻,聽說陸子修到了,忙安排心腹好生守著,自己則匆匆去了會客堂。
陸子修壓下心底的疑惑,正要寒暄兩句,王述之卻單刀直入:“陸大人不比多禮,今日邀你前來,是有一事相托。”
陸子修麵露不解,拱手道:“丞相有事但請吩咐,下官若能辦得到,定當盡力而為。”
王述之垂眸,笑了笑:“你辦得到。”
陸子修心頭一跳,莫名覺得他這笑容中含著幾分算計,不怎麽的,手心竟滲出薄汗來。
王述之瞥他一眼,傾身湊近,低聲耳語:“你的元生……”
陸子修聽他說完,麵色再難維持鎮定,抬眼看了看悠然淺笑的王述之,深吸口氣,咬牙道:“此事,請恕下官無能為力!”
“你再好好想想。”王述之笑著替他斟茶,似乎毫不擔心他是否會答應。
“不必再想了!”陸子修一口回絕,麵色略青,“下官不會讓元生置於險地!請丞相恕罪!”
“當真不願意?”王述之挑眉看他,似笑非笑,“你若是不幫這個忙,將來若我王氏不穩,我可不一定能保住你的官位。到那時,你再回吳郡,無力與陸太守抵抗,當真能護得住元生?”
陸子修握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顫,神色卻更加堅定:“走一步算一步,無論如何,丞相所托,陸某不能答應!”
王述之不以為意,笑道:“若不是當初太子殿下有心放元生一馬,他早就不在世上了。不如我將元生請來,問問他自己願不願意幫這個忙?”
陸子修頓生焦急,元生自回來便對司馬嶸與景王多有讚譽,也一直心存感激,若直接問他,哪還有拒絕的道理?
王述之察顏觀色,笑道:“陸大人可真是自私得很呐,本相自問待你不薄,你就如此報答本相?”
陸子修麵露愧疚,張了張嘴,無奈道:“下官多謝丞相知遇之恩,隻是事涉元生,下官實在是……”
“行了,什麽知遇之恩?”王述之嗤笑,“你也並非真心想做官,自不願淌這渾水,你對元生的維護,我能理解。”
陸子修麵色微鬆,朝他拱了拱手:“多謝……”
“不過……”王述之打斷他的話,笑意加深,“此事你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
陸子修麵色再。
王述之輕咳一聲,門外立刻衝進來兩名護衛,一左一右迅速將陸子修鉗製,其中一人低聲道:“陸大人,得罪!”
“丞相!”陸子修大驚,隨即麵色鐵青,“丞相這是何意?!”
王述之緩緩起身,笑得異常和氣:“陸大人息怒,之前你為了元生,偷偷將晏清綁至你府上,若不是我去得急事,晏清恐怕會吃些苦頭。”
陸子修臉色僵住。
王述之接著道:“此事我當時不追究,可不代表會忘記啊!我為了晏清,也將你綁一回。”
陸子修竟無言以對,甚至連被綁的怒氣都消了幾分。
王述之笑眯眯看著他:“如此,咱們便兩清了,如何?”
陸子修沉默,有些無奈,不答應也隻能答應了。
王述之對左右兩名護衛吩咐道:“帶陸大人去歇息,好生伺候,不得怠慢。”說著看向陸子修,抬手道,“陸大人,請!”
陸子修歎息一聲:“丞相請!”
王述之心滿意足,一揮廣袖,抬腳跨出門外,對靜候在側的心腹道:“去陸大人府上,將元生請過來,小心保護,切勿走漏風聲。”
翌日,太子身故的消息震驚朝野。
太子屍身已被找到,皇帝悲慟,太後更是失聲痛哭,朝中百官不管真心與否,無不麵露戚色。
唯一麵色如常的,隻有王述之。
在朝臣或不解或忌憚的目光中,王述之緩緩道出質疑:“據說太子殿下是毅王找到的?隻是屍身容貌已難判斷,不知毅王如何確定此人是太子殿下的?”
毅王眼底劃過一絲不屑,正色道:“太子殿下腰後有一道胎記,已經驗明正身,丞相難不成懷疑本王作假?”
“下官不敢。”王述之笑得風輕雲淡,“下官隻是好奇,毅王殿下如何得知太子身上有胎記的?”
“本王與太子自小便感情親厚,這有何奇怪的?”
王述之聽得心中作嘔,麵色一整:“原來如此,隻是這不過是毅王的一家之言……”
毅王壓下冷笑:“太子身上的胎記,太後也是知曉的。”
王述之垂眸沉思,太後與司馬嶸可謂榮辱與共,自然不會泄露此事,看來是太後身邊有親近之人早被他收買了。
毅王見他不吭聲,以為他無話可說,不由譏笑:“丞相還有何不放心的?”
王述之抬眼看他:“毅王殿下確定那是太子?”
“自然。”
左右頓起嗡嗡聲,各懷心思的朝臣有些按捺不住了,甚至一部分人已經開始琢磨起另立太子的奏折。
王述之環顧四周,勾起唇角:“巧得很,本相昨日也剛剛尋到太子殿下。”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隨即嘩然,有心急之人連忙問道:“丞相找到的太子殿下,也有胎記?”
“兩個太子殿下?”
“難不成都是溺水而亡?”
王述之聽著這些議論聲,差點嗆到:“諸位大人,本相找到的太子殿下可是個大活人。”
周圍再次寂靜。
毅王倏地扭頭瞪向王述之,似在斟酌他話中的真假,麵色青白不定。
王述之無視他的目光,轉過身看向外麵,揚聲道:“請太子進殿!”
毅王瞳孔驟縮,雙手握拳,轉頭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
外麵積雪未消,刺眼的白色中,輕緩的腳步聲在此刻顯得尤為清晰,一隻玉冠在台階下緩緩出現,接著露出眾人不算熟悉卻也絕不陌生的一張麵孔。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太子身著華服,拾級而上,最後站在大殿門口,因背著光,麵容與神情反倒比走上來時顯得模糊。
但誰也無法否認他的身份。
王述之接觸到太子投來的目光,麵露微笑。
於是,太子在眾人矚目中走了進來,越過所有朝臣,走到最前麵,轉身靜靜而立。
“拜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
王述之當先叩首,朝臣如夢初醒,忙紛紛下跪,山呼一片。
毅王麵容僵硬,雙拳緊了又鬆,咬著牙掀開袍擺,硬著頭皮跪下去。
“免禮。”太子開了口,嗓音聽著有些緊。
朝臣並未多想,起身後再抬頭,發現太子的麵色有些蒼白,立刻便有人出聲詢問:“太子殿下可是身子不適?”
王述之道:“太子殿下在外麵吃了不少苦,原本是打算暫歇一日再進宮的,隻是沒想到,忽然就傳來太子身故的消息,著實莫名其妙,殿下擔心諸位誤會,隻能強撐著過來了。”
眾人習慣了王述之總攬大權,也不覺得他代太子答話有何古怪,又聽他這麽一說,頓時露出愧疚感慨之色,紛紛感激上蒼,慶幸太子平安歸來。
至於毅王那裏……誰知道呢……
毅王氣了個仰倒,看向太子與王述之的目光猶如淬了劇毒的利箭,恨不得立刻將他們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