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娘和金枝

33素娘和金枝

下午宋氏和鄧知仁回來了,帶回了一籃宋氏兄弟家自種的毛豆,還有幾塊雪白雪白的豆腐。

溫華來到這裏幾個月都沒有吃過豆腐,還以為這裏沒有豆腐呢,問過鄧知仁之後才知道最近的一家賣豆腐的與他們隔了一個村子,離得比較遠,宋氏一個寡婦是無事不開門的,因此鄧知仁離家的這幾年宋氏幾乎不買豆腐,隻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讓回家過節的鄧知仁出門買些,這次去鄧知仁的舅舅家恰好路過豆腐坊,就捎帶了一些回來。

宋氏在兄弟家吃了兩口酒,回來以後麵色酡紅,溫華知道綠豆湯和醋都能醒酒,就倒了半碗綠豆湯給宋氏灌了下去,扶著她在炕上躺下了。

她坐在堂屋門前的小杌子上繡著帕子,鄧知仁洗了澡換了幹淨衣裳,坐在門口的陰涼地兒呼哧呼哧的扇著扇子,時不時還幫她扇兩下。

“前些日子鏢行裏去福州的都順利回來了,聽他們說那兒不錯,就是比咱們這兒熱了許多。”

溫華知道他說的是秦家眾仆的事,看了一眼西屋的簾子,“這一路上肯定特別辛苦吧?好幾千裏地呢。”

鄧知仁笑了笑,“雖說遠,可大半走的都是水路,比6路快捷多了。先走黃河,再走大運河,剩下的路程又跟當地的鏢行打了招呼,可以說暢通無阻,顧及到有老有少,還特意放慢了速度呢。到了那裏,那位大管家又雇了我那些師兄弟替他們看守了半個多月的宅院,待到一切理順了才放他們回來。”

溫華放下心來,雖說有鏢行護著本不必太擔心,然而他們這一行近二百人有老有少,真要是出點問題生個病什麽的,還真是難辦,“他們那麽多人,住的地方都解決了吧?”

鄧知仁微微一笑,“聽師兄說那山腳處就有座大莊園,老老少少都安頓妥當了,兩座茶山大得很,離附近的城鎮也不遠,那位大管家是有本事的,在我師兄他們回來之前他就帶人把山上山下的事務都理順了,因為怕那些人水土不服,還專門請了個大夫住到莊園裏,定期給莊戶瞧病,因為這個,附近的山民也得了益處,很是感激他們。”

屋外的蟬鳴聲響得刺耳,可是溫華心裏卻十分雀躍,她是真心為他們高興,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落腳真的不容易呢,她想了一會兒,笑道,“我想給他們寫封信,二哥回了縣城替我交給芮光他們好不好?”

鄧知仁又給她扇了兩下,“行啊,我後天回縣裏,你記得在那之前寫出來。”

“嗯!繡完了這條帕子就去寫!”她點點頭,手上加快了速度。

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叩門的聲音,“溫華在不在?溫華?”

溫華放下手裏的繡活,輕聲道,“好像是隔壁的素娘。”

鄧知仁一聽是隔壁的素娘,麵上露出厭色,朝她擺擺手,轉身就進了西屋回避了。

溫華挪開門檻前的石頭,打開院門,“素娘是你呀?有什麽事麽?”

素娘進了院子,又朝外招了招手,拽進來一個齊眉細眼的姑娘,介紹道,“這是白莊的金枝,”她搖了搖手裏拿著的兩張鞋麵,笑道,“溫華你花樣子描得好,幫我這姐妹描對蝴蝶吧?”

溫華連忙豎起手指比了個“噤聲”的姿勢,小聲道,“你們輕聲些,我家嬸子正睡著呢。”

素娘和金枝對視了一眼,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溫華把她們帶進堂屋,圍著一張小桌子坐下了,她進屋取了筆墨,在小桌子上擺開來,“姐姐想繡什麽樣子的?”

素娘拿著她正在繡的那方素帕壓低了聲音讚道,“妹子,你這花樣真是稀奇,配的顏色也好,這是什麽?”

溫華研著磨,琢磨著趕緊給畫完了好打發她們離開,“那是冰淩,這帕子顏色太素了,我繡得又不好,隻有繡這個啦。”

“你可真是巧心思。”那個叫金枝的聲音細細的,笑著打量著她。

溫華笑了笑,不由得暗自打量了她兩眼,這姑娘看來家裏境況還不錯,耳朵上一對小巧的金丁香,對襟的雪青色上衣,領子上繡著彩色的藤蔓,下麵是一條粉紅百褶紗裙,一雙湖綠色的繡鞋上兩支牡丹嬌豔欲滴,她皮膚略白,似是撲了粉,眉目細長,明顯看得出眉毛是特意修成的一彎月牙,唇上點了些胭脂,兩腮也打了腮紅,這般刻意的修飾在她尚顯稚嫩的麵龐上顯出了一種奇異的綺豔,倒讓溫華一時吃不準她到底多大年齡了。

此地風俗未嫁的姑娘衣衫上繡的蝴蝶隻能是單數的,隻有嫁了人的婦人才會繡上成對的蝴蝶,鞋麵隻有這麽一點點大,要繡出三隻蝴蝶非常考驗畫工和繡工,所以通常都是繡單隻蝴蝶,因此溫華便問她們,“繡單隻的是吧?是要飛起來的還是停在花上的?”

素娘看了看金枝,金枝朝著溫華歉然一笑,“給妹妹添麻煩了,我是想繡三隻的,可是沒有合適的花樣子,又畫得不好,隻好來麻煩你了。你看,”她把鞋麵鋪在桌上,“我想著一隻在中間停在牡丹花上,另外兩隻是飛起來的。”

這麽複雜的圖沒有半個時辰可描不好,溫華打心眼兒裏不情願,可是已經同意了幫忙,也不好再推辭了,隻得笑道,“這麽漂亮的鞋,這位姐姐真是舍得花心思,這樣吧,咱們先把樣子定下來,一會兒就該燒晚飯了,要是來不及,我就晚上再畫。”

“那是自然,總不好耽誤了正事,這都是費工夫的事——”素娘瞧見金枝給她遞的眼色,看了西屋兩眼,因被紗簾擋著,裏麵的景象影影綽綽的,瞥見溫華正低頭畫畫,她站起身來到西屋門前摸了摸那層紗,隻瞧見裏屋炕上躺著個人,炕邊上有一張大桌子,桌邊坐著個七八歲的男孩在寫字,“這紗簾不錯呀,我是最不耐蚊子咬的了,回頭讓我爹也去買些來掛上——你二哥怎麽大白天就睡起覺來了?”

溫華見她自說自話的去掀簾子,已是不悅,此刻又見她打問鄧知仁的事,就覺得這姑娘說話做事真是不守規矩,於是麵上也就淡了下來,隻道,“二哥醉酒難受,所以歇下了。”

素娘看出溫華麵色不豫,便坐了下來,似是沒話找話說一般,“聽說你二哥在鏢行裏做事?怎麽樣?能掙不少銀子吧?”

“哪裏啊,不過是掙碗飯吃罷了,真要能掙大錢,”溫華抬起頭來指指頭頂,“就該把房頂換一換,前兒下雨還漏水呢。”

素娘一臉不信的樣子,“都是鄰居,瞞我做什麽?你家買驢又買羊的,不是掙了大錢又怎麽置辦這些?哎——聽說你家大哥到京城去做官了?做的什麽官呀?”

溫華懶怠跟她解釋,描完了半朵牡丹才抬起頭來,“蝴蝶在左邊還是右邊?要跟另兩隻相對還是相背?”

“要相對的,站在花瓣上,對,就是這樣。”素娘見她不回答自己的問話,咬了咬唇,又開始介紹起白金枝,從她今天的衣服用料、樣式、打扮到女紅、家務,再到家裏有幾口人、棚裏有多少牲口、地裏有幾畝地,詳盡無比,就差掛上塊牌子——“賢良淑德,居家必備。”

溫華早就注意到金枝那不斷看向西屋的緊張眼神,聽到後來,她不想明白也明白了,感情這兩位是衝著二哥去的呀!早說呀,二哥也到了找對象的年齡了,要真是合適,她也樂見其成。隻不過——她看看素娘,俗話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這素娘一看就是個不規矩的,和這樣的人玩的好,這個金枝……

罷了,想這麽多幹什麽?回頭和嬸子說一聲,願不願意是人家的事。

手上加快速度,總算是在太陽觸到樹梢前把花樣子描完了,好不容易送走了磨磨蹭蹭的兩個姑娘,她關上院門,回屋叫醒鄧知仁,“二哥?二哥!她們走了。”

“走了?”鄧知仁揉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可算是走了,我都睡了一覺了。”他轉臉看看一旁睡得正香的平羽,“他什麽時候睡的?”

溫華搖搖頭,“不知道。晚上燉豆腐不?”

鄧知仁擺擺手,“行行行——你燒什麽咱們就吃什麽,沒意見!”說著跳下炕來伸伸胳膊伸伸腿,戴上草帽,出門扛上背簍拿起鐮刀,“我去打些草來,一會兒就回。”

溫華抓了兩把毛豆洗淨了,放到鍋裏加水加鹽,又捏了幾粒胡椒丟進去,燒火煮熟了便放在一旁晾上浸味兒,到晚上吃飯的時候就正好醃透了,也算是一道菜。

晚上吃完了飯,她趁著坐在宋氏身邊紡紗的功夫,把下午隔壁素娘帶白金枝過來的事說了一遍,“我看她倆總往二哥住的西屋瞧,好像是那個金枝對二哥有意思。”

宋氏瞥了她一眼,順手敲了敲她的小腦袋,“小孩子家懂什麽?素娘家不是本分人,你少和她來往。”

溫華摸摸頭上被敲疼的地方直抱屈,“又不是我願意搭理她,明明是她找上門來的,偏偏還撿那最難畫的花樣讓我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