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棄嬰

34河邊的棄嬰

為了節省燈油,宋氏晚上紡紗的時候隻點一盞燈,因此全家人的生活就都挪到了堂屋。鄧知仁吃完晚飯就出去了,朝英朝益這時候也回家了,那張大桌子因為太占地方又被鄧知仁挪回了牆角,平羽跑到堂屋趴在飯桌上就著昏暗的燈光寫寫劃劃。

“我有時候真不知該怎麽拒絕她們……”

宋氏不做聲,手上的紡錘搖得飛快。

溫華討好的往宋氏身邊挪了挪,扥了扥宋氏的袖子,“嬸子,她們今天沒見著二哥,要是明天再來該怎麽辦呀?”她可受不了兩人左一句右一句的盤問,真要是翻了臉,她怎麽鬧得過她們?以後還出不出門了?

“她們再來的時候你少說話,有我呢,你怕什麽?”宋氏看著她直搖頭,“她們讓你幫忙你就幫忙?你自己的活兒都還沒忙完呢吧?給人幫忙是好事,可是不能因為這個就任人揉搓吧?不懂得怎麽拒絕人,以後有你吃虧的地方呢。”

溫華訕訕一笑,這確實是她的軟肋呢,人家要是跟她對著吵對著鬧,她大不了頂回去就是了,可若是輕言細語的請她幫忙,哪怕明知是軟刀子,卻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往上湊。

想到這兒,她抱著宋氏的腿晃了晃,嬌聲道,“我不懂的嬸子你教我就是了——”

宋氏戳了戳她的額頭,“我看出來了,你也就是個‘家裏花’,到了外麵指不定怎麽讓人欺負呢。”

溫華嘿嘿笑了兩聲,瞥見平羽在對麵朝她招手。

“怎麽了?”她起身來到桌前,看見平羽手裏倒扣著一張紙,“這是什麽呀?”

平羽朝她得意的一笑,把那張紙翻了過來放在圖畫書旁邊,“怎麽樣?不錯吧?”

原來是他模仿書上的一頁打鬥場麵細描出來的一幅畫,兩員武將騎在馬上,一人舉槍、一人持劍在校場上比鬥,雖然筆法還略顯生硬,但畫的很細致,顯然他的確是用了心的。

她細細的看了,讚道,“啊呀,畫得很好呢——不過,”她伸手點點馬下的青石磚,“這裏的石磚其實不用畫那麽清楚,留白也可以呀,關鍵是突出這兩個比武的人,如果純粹是為了寫實,那豈不是連草上的螞蟻和鳥的羽毛都要畫清楚了?”

平羽聽了她的話,細細琢磨了一會兒,笑道,“我說怎麽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溫華坐在他旁邊,拿起那厚厚的一摞紙,“抄了這麽多了?這些是多少篇?”

“這些是一百八十首,剩下的再有四五天就能抄完了。”他捋了捋手上潔白的紙張,“到裝訂的時候可得小心些,這紙本就厚實,釘成一冊就更厚了,打眼的時候若是打歪了可就難看了。”

溫華歪了歪腦袋,眨巴眨巴眼睛,建議道,“既然一冊太厚,就分兩冊裝訂吧,反正也是自己看,薄一些拿在手裏也輕省。”

平羽盯著那一摞紙,突然一拍巴掌,“好辦法!我怎麽沒想到!‘風’、‘雅’、‘頌’中‘風’有一百六十篇,恰恰占了一半,正好集成一冊,剩下的雅’和‘頌’又可以集成一冊!”說著他催促溫華,“快去快去!拿針線和錐子來,今天晚上就能做好!”

溫華取了納鞋底的錐子、針和麻線放到了桌子上,見平羽將每一張紙從中間反向對折,有字的一麵朝外,便坐到旁邊幫著他一起折,“封皮用什麽樣的呀?”

“封皮做起來麻煩著呢,還是用這樣的紙吧。”

溫華想了想,轉身進屋拿出一大塊袼褙,“這個行不行?”那是她第一次學著打袼褙,因為不熟練,曬幹了以後才發現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根本不能用來做鞋,白白浪費了不少布頭。

平羽瞟了一眼,摸了摸,“厚倒是挺厚的,可是碎布頭拚起來的多難看啊。”

要是連書皮也做不了,就隻能把它塞在牆角等著落灰了,溫華看看手裏的這一大張袼褙,很是心疼做它時耗費的那番功夫,“給它正反兩麵各粘一層布不就行了?到時候根本看不出來裏麵袼褙的顏色,今天晚上弄好,明天上午就能晾幹了,到時候再裝訂就是了。”

宋氏在一旁聽了半天,想起溫華得知那張袼褙不能用的時候的表情,笑著勸道,“裝上厚封皮也可以用得久一些,現在省事了,將來三天兩頭的換封皮就麻煩了。用掉它吧,溫華做它的時候可費了不少力氣呢。”

溫華哼著小調去糊她的袼褙,平羽撅了撅嘴,轉而又去折紙。

宋氏看他們兩個你來我往,覺得有趣,想起自己兩個兒子小時候的調皮模樣,想到他們長大以後卻都離家在外討生活,歎道,“大好時光一眨眼就過去了……”

夏日的微風吹拂,屋裏燈火閃爍,人投在牆壁上的影子不停的晃動著,平羽手上停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嬸子,以後我放羊回來能不能像現在這樣看書?”

宋氏手裏的紡錘不停的搖動,“識字的總比睜眼瞎要強,你願意上進,別人還能攔著?”她抬頭看看平羽,“能讀書的時候就好好讀書,省得以後出苦力。”

溫華收拾好了手上的活兒,把袼褙用麻繩穿了掛起來晾上,回屋繼續紡線,一邊紡線一邊和宋氏聊天,說些農事和鄉間的趣事。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晚,鄧知仁卻仍然沒有回來。

宋氏不由抱怨道,“這孩子一跑出去就不知道回來!”

她一直心神不定的,最後索性起身從牆上取下燈籠,“平羽你守在家裏鎖好門,溫華陪我出去找找。”

兩人來到鄧五爺隔壁的朝英家裏,朝英娘正哄孩子睡覺呢,見到宋氏麵上的焦急神色,勸慰道,“你別著急,朝英他爹在山上設些機關陷阱,逮些野味,叫知仁幫忙收獵物去了。他們爺倆是在山上跑慣了的,這會兒還不回來必是去了山腳下李四家裏喝酒去了,估摸著過會兒也該回了。”

宋氏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那我就回去等他吧。”

回到了家裏,宋氏坐了沒有一刻鍾,就又站起來了,“我去石橋那兒等等他。”

溫華和平羽對視了一眼——宋氏年紀大了,河邊的濕土又滑,她自己一個人出去了,萬一出點事連喊救命的都沒有,於是站起身來,“嬸子,我們陪你去吧?”

平羽把燈籠攥在手裏,亦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嬸子,你出門不在家,我們倆害怕……”

宋氏擰不過他倆,隻好同意了,現紮了幾個火把,鎖好院子出門了。

一路上宋氏不斷的叮囑著他們,“跟緊了。”“這兒有個水坑。”“離火把遠些,別燙著。”

溫華從來沒有在這麽晚的時候出來過,天空藍的發黑,有無數的星星點點,點點星星,河邊的蛙鳴“咕呱咕呱”,一聲強一聲弱,伴隨著蛐蛐的叫聲,河麵倒映著天幕上的星星,石橋在月光之下顯出灰白色的輪廓。

三個人站在離橋不遠的樹下輕聲的聊著,兩支點亮的火把將周圍照得明亮了許多。

突然,平羽“噓”了一聲,宋氏和溫華都靜了下來,平羽側耳聽了一會兒,“好像有什麽聲音?”

這時候那聲音突然大了不少,是嬰兒的哭聲!

溫華一個激靈,沒拿火把的左手立刻拽住了宋氏的衣襟,平羽也緊緊的摟住了宋氏的胳膊。

宋氏拍拍他們倆,“不怕不怕,可能是被扔掉的孩子。”

“扔掉的孩子?”溫華和平羽幾乎是異口同聲,一臉的不可思議,“為什麽要扔掉?”

“養不起了,要麽就是嫌生的是女孩兒,自己下不了手,就幹脆扔掉,讓他自生自滅。”宋氏朝左右看了看,“嬸子的耳朵不好使了,你們聽一聽是哪邊兒傳過來的聲音。”

溫華心裏騰起一股怒氣,怎麽有人舍得扔掉自己的孩子!她擎著火把向河邊跑去。

來回找了幾圈,才在一叢蘆葦裏找到了一隻長條提籃,她一把將籃子提上來,輕輕地沒有幾斤重,裏麵躺著一個被一件帶補丁的中衣包裹起來的女嬰,女嬰哼哼唧唧的哭著。

“抱過來我看看!”宋氏把手裏的火把交給平羽舉著,仔細的看了這嬰兒的五官和四肢,發現沒有殘缺,又翻開那件中衣看了看肚臍,“這孩子應是才生下的,是誰扔的?真是狠心!”

這時候河對麵閃爍起火光,那火光越來越近,不一會兒就上了橋。

宋氏喊了一聲,“仁兒!是你麽?”

那邊回應道,“是我!娘你怎麽出來了?”

宋氏抱著籃子迎了上去,顧不得罵他,急急說道,“不知是誰把這孩子扔到蘆葦叢裏了,幸虧有籃子,要不然早淹死了,上天護佑,平羽耳朵尖,聽到她哭的聲音,要不然就錯過了。趕緊回家!得燒些湯水喂給她。”

背著山雞和兔子的朝英爹在後麵聽得真切,他開口道,“還是去我們家吧,這些日子朝榮正慢慢斷奶呢,讓他娘喂喂看。”

有乳汁喝自然是比隻喝湯水要強得多,一幫人呼呼啦啦的到了朝英家裏,朝英娘見了孩子先是吃了一驚,隨即便抱著她進了內室喂奶,宋氏兌了些溫水,待喂完了奶就用帕子把她身上擦拭幹淨。

鄧知仁拿著那個裝女嬰的長條提籃,問朝英爹,“大伯,咱上山之前在河邊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抱著的這個籃子?”

朝英爹仔細的打量了一番,點點頭,“像!真像!好像就是它!”

宋氏趕緊問道,“看清楚是誰了麽?”

朝英爹搖搖頭,“是個老婆子,看著麵生,沒見過,不像是附近的。”

幾個人商量了一番,定下今晚先把這孩子放到朝英娘這裏,宋氏不方便在這邊住下,就先回家,等到明天一早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