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知信來信

29鄧知信來信

下午朝英和朝益放了學,回來取柴刀繩索和背簍,溫華便向他們提出要借《詩三百》給平羽讓他幫她抄書。抄書本是常事,朝英和朝益的書也是抄來的,知道溫華讓平羽幫她抄書,朝英笑了笑,問她紙和墨夠不夠用,朝益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因這書是朝英朝益白天上學時要用的,所以隻有在他們放學以後這段時間才能借來,溫華怕其中有錯字,幹脆把兩個人的都留下了。

平羽本是坐慣了椅子的,在炕桌前盤腿坐了一刻鍾就受不了了,抱著酸麻的膝蓋又是敲又是捶的,溫華見他那個難受的樣子,忍著笑意,提議把牆角的那張桌案搬到炕前,讓平羽坐在炕沿上寫字。平羽住的西屋北牆有一張桌案,因為背靠窗戶,光線十分不好,所以溫華一直沒有用它,隻是在上麵放了些雜物,有放燈油的瓦罐兒,還有一簸籮曬好的種子,分門別類用紙包著。溫華把燈油罐兒挪到牆角,曬好的種子放到籃子裏掛在房梁上,兩個人合力將桌案抬到了炕邊,筆墨紙硯擺上桌,平羽坐下左右挪了挪,“嗯,這樣還差不多,一直盤腿坐著真是難受!”

因朝益先前已經抄了五十三篇給她,所以平羽計劃將目錄抄寫完以後,便越過那些已經抄好的,按照順序抄寫其餘的,等白天手頭沒有書的時候再將之前朝益謄寫的那五十三篇補上。

溫華在一旁納著鞋墊,時不時停下來幫平羽研墨。他抄寫的速度很快,但是字體端正整齊,毫不馬虎,看來是下過苦功的,待到日頭接近遠處的山頂的時候,他已經把目錄抄寫了大半了。

溫華又幫他研了會兒墨,便起身去廚房給做晚飯的宋氏打下手。

晚飯還沒做好的時候,朝英朝益兄弟兩個就回來了,他們倆渾身汗津津的,衣裳都濕透了,臉上的灰塵被汗水衝的黑一道白一道。

溫華趕忙遞上兩塊濕手巾給他們擦汗,又把在井水裏鎮過的涼白開一人倒了一碗遞給他們,見他倆喝了水還要劈柴,連忙攔住了,說道,“歇會兒吧,一會兒吃了飯再幹,它們又跑不了。”

朝英點點頭,就在樹蔭下搬了個條凳坐下了,手裏拿著個蒲扇使勁扇著。

朝益則去了廂房取了自己的幹淨衣物——如今天熱,每日必要換一身幹淨的,他天天在宋氏家裏吃完飯便衝個澡,換上幹淨衣服再回家睡覺,髒衣有時候他自己洗,有時候被溫華拿去洗。他找好衣服,便打了一盆水端到廂房,關上門洗了一通,再出來時便顯得精神多了,他摸摸頭發,想著是不是洗洗頭,這時候就聽到宋嬸喊他們吃飯的聲音,他把髒衣往凳子上一扔,就去堂屋了。

今天除了往常的那幾道菜以外,還多了道濃稠的蘑菇麵筋湯。

前幾天下了場大雨,雨水過後溫華去林子裏采了些蘑菇,打算回來熬湯做菜,結果交給宋氏的時候才知道原來她采的有一大半都是不能吃的蘑菇,挑挑揀揀的把能吃的蘑菇收拾出來,配到炒青菜裏,很是讓人誇獎了一番,那之後她認清了能吃的蘑菇的樣子,就天天都去林子裏尋找,把長蘑菇的木頭弄回來放到密封的草棚裏養著,天天定時澆水通風,幾天下來倒也長出來不少小蘑菇。今天她靈機一動,想起以前媽媽經常做的蘑菇麵筋湯,不禁躍躍欲試。

蘑菇切成細丁,菠菜反複洗淨,花生用石臼搗碎,蔥薑切末,麵團醒過之後一點點加水輕輕的洗出麵筋,洗出來的麵粉水也不要丟掉,留下備用。鍋裏添油燒熱,蔥薑末放進去爆出誘人的香味兒,再放入花生碎翻炒,之後加入水和蘑菇,等開鍋以後再放鹽放菠菜,快速的把丟進熱水裏的麵筋用筷子攪碎,待到湯水沸騰以後,將洗麵筋剩下的麵粉水倒進鍋裏,等湯水再一次沸騰的時候就可以盛碗上桌了。

這道湯看著粗糙,其實最見廚師的手藝,湯裏的菜蔬既不能浮在表麵上,也不能沉在碗底,分散開來的同時要被湯水均勻的包裹住,但湯水還不能太糨,要呈現水晶凍的那種透明感,花生碎需炒的將將好,既要把香味炒出來,還不能炒得過了火候,即便在湯水裏煮過幾番之後也不能太軟或太硬,攪麵筋的時候更要調整好火候和力道,否則一個不好就會攪成一塊一塊的疙瘩——而不是輕軟滑嫩的小薄片兒,即便到最後一步也不能放鬆,因為麵粉水若調的不好,整鍋湯很可能就變成了一鍋厚厚的糨糊。

溫華一步也不敢放鬆的盯著鍋裏,直到一碗一碗的盛出來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她還是有些緊張,怕自己做的這道湯不合眾人的口味。

夏日易流汗,更要補充鹽分,這湯鮮鹹清爽,口味綿厚,晾溫了以後喝下去渾身舒服極了。她眼見得幾人喝了一碗之後要求再盛一碗,不由露出滿足的笑容,取了個湯盆把鍋裏剩下的都盛了來,有些不好意思,為難道,“不多了,每人還有半碗。”

朝益一聽,就輕輕把碗往旁邊挪了挪,夾起菜吃了兩口,溫華給宋氏和朝英各盛了大半碗,給平羽盛的時候他卻不要了,說自己已經吃飽了,溫華想著他如今正是在養身體,吃得過多反而不好,就沒有再勸,取過朝益的湯碗,將餘下的湯一股腦兒都倒進去了,她一手捧著一手護著,把湯碗放到朝益的麵前,朝他微微一笑,便坐下繼續吃飯了。

朝益一直心不在焉,溫華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待到吃完了晚飯,溫華趁著收拾碗筷的功夫,喊住朝益說道,“朝益哥,你今天學的什麽?一會兒教教我行不行?”

朝益轉過頭看了她兩眼,露出一抹笑容,“好,一會兒劈完了柴火咱們再學。”說著,拉著朝英喂羊劈柴去了。

平羽本要回西屋抄寫《詩三百》,因堂屋裏點了油燈,他索性就幫著收拾了飯桌,在兩邊兒屋裏點燃了艾草,把筆墨等物挪到了飯桌上繼續認真抄寫。

宋氏坐在燈前縫著衣服,看得出那是一件深藍色的棉袍,比較大,看來是給鄧知仁準備的,宋氏正給領口上著盤扣,一針一針仔細得很。

溫華收拾幹淨廚房,見朝英朝益兄弟兩個一邊劈柴一邊溫習今日所學的功課,她就把適才朝益換下來的髒衣泡進水裏,坐在井邊清洗起來,一邊洗衣一邊聽他們講論……夏日的衣裳雖然汗濕的厲害,卻好在是每天一換的,倒也不難洗,洗淨了,將衣裳掛在晾衣繩上抻平,再用竹夾固定,把髒水倒了,她站起身來,偷偷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

兄弟兩人把劈好了的柴火抱進廚房裏,隨後就來到堂屋,溫華拿了紙筆放在桌子一側,拉著朝益讓他寫下今日所學的新詩。

“青泉家的!青泉家的!”敲門聲響起,聽著像是鄧五奶奶的聲音,宋氏趕緊放下手裏的針線,起身去開了門。

鄧五奶奶進來以後被宋氏讓到了堂屋,幾個小的老老實實的站起身喊奶奶,鄧五奶奶一眼看到站在桌旁的平羽,笑著問道,“這俊小子就是知仁帶回來的?呦,還識字哪,不錯不錯!”說著將手裏的一封信和一個包裹遞給宋氏,“這是今兒裏正給拿到我們家去的,讓我給你送來,說是知信從京城寄過來的,驛站的人知道他和咱們一個村的,就讓他帶回來了,你趕緊看看,有回信的話這兩三天就得寄出去了。”

宋氏沒有打開包裹,先是拆了信封讓朝英幫著念出來,這封信可能考慮到是寫給不識字的母親,因此寫的十分直白簡練,如白話一般,沒有一句拗口的措辭。

簡單的說,鄧知信的這封信裏講了四件事,首先報了平安以後就問候母親和弟弟,又問了家裏的情形,同時因為聽說鄧五爺家對自己家很是照顧,也在信裏表示了對他們的感謝。第二件事是他立了功得了上司的賞識升官了,跟著上司從邊衛調入了京衛,以後不再待在邊關了,第三件事和第二件也有些關係,他的一位同僚提出想把妻妹嫁給他,他沒見過那個女子,但是他去同僚家喝酒的時候見過那位同僚的妻子,確是賢惠的,隻是長相一般,他問宋氏同不同意這門親事,第四件算是一份目錄,列舉了包裹裏的物品清單:十兩的官製銀錠兩錠;銀簪四支;上好的煙絲兩包,送給鄧五爺和裏正各一包;精繡羊皮護膝兩副,其中一副是給鄧五奶奶的,成藥三盒:有行軍散,“主治暑穢,吐瀉腹痛,煩悶欲絕,頭目昏暈,不省人事,並治口瘡咽痛,點目去風熱障翳,搐鼻可避時疫之氣。”還有一盒“解毒生肌,主治癰疽瘡瘍、發背”的生肌玉紅膏,另有人參一支,標明讓宋氏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