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新目標

28尋找新目標

山西洪洞大槐樹,大槐樹下老鸛窩。這句話在溫華小時候被父母反複提醒過,她記得清清楚楚,為此她後來還專門查閱了相關的資料。

元朝末年因為戰亂和災荒,兩淮、山東、河北、河南百姓十亡七八,明初的時候發生的靖難之役使河北、山東、河南、安徽等地深受其害,幾成無人之地。而當時的山西卻是另外一番景象,相較於鄰省更加安定,沒有大的天災**,又連年豐收,人丁興旺,且因為不斷有外省的大量難民流入,人口變得更加的稠密。於是從朱元璋到朱棣兩個皇帝在位的幾十年間,曾十八次將山西移民遷往當時人口缺失嚴重的十多個省份。

當時遷移人口,必要將各地的移民先集中到洪洞縣城西北的漢代古槐附近,再從那裏分批遷往其他省份。溫華的祖先就是在那時候被強製著從山西遷移到了山東,後來本族族群越來越大,族人越來越多,和當地的人因為土地和水源又產生了難以調和的矛盾,才漸漸四散遷移到了別處。因為當初都是從大槐樹下離開的,移民們的後代為了紀念先人被迫從祖先生活之地遷移出去,背井離鄉,所以家家都種槐樹,以寄托對故鄉的思念……

溫華聽了平羽的講述之後心緒大亂,夜裏躺在床上打著蒲扇暗自思量,目前需要確定的有兩點,一是她現在所處的到底是什麽時代?曆史是怎樣的?二是她真的還是在原本的那個空間麽?第一點隻要找到相應的史書和傳記就能明白個七七八八,而第二點就隻能指望那棵大槐樹了,據說洪洞縣的那棵漢代古槐在未被順治八年的那場洪水衝毀之前,樹圍近四十尺,直徑也有十三尺。三尺約為一米,十三尺就是將近四米半,這麽大的古槐,一定很好找!如果能找到那顆大槐樹,就說明這還是原來的那個空間,可是……大宋變成了大昌又怎麽解釋呢?……而如果找不到……她苦笑一聲,其實找到又怎樣?找不到又怎麽樣呢?反正她也已經到了這裏了,再難回去了!

可是……想起從前父母每次提到洪洞大槐樹的神情,猶豫了一會兒她便決定以後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去看一看那棵古槐,畢竟那裏曾令無數離鄉之人魂牽夢縈啊,父母看不到了,但是她也許能夠看到!

至於為什麽急於了解當今的天下大勢——隻能說她對這個世界了解的太少了!完全沒有一個直觀的概念!在過去那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隨時隨地都有各種各樣的信息鋪天蓋地而來,不了解天下大勢似乎是寸步難行的,而如今待的這個地方,連方圓幾十裏內的情形她都還搞不清楚呢,對於已經習慣於獲知信息的她來說,怎能不恐慌?

而且從另外一方麵來說,晉州處於大昌的北方,離邊境並不是很遠,溫華雖然從來沒有經曆過戰亂,卻看過不少關於戰爭的紀錄片和史料,也因此她對戰爭有著一種天然的恐懼。以她目前的狀況似乎根本不必糾結於此,然而她雖然曆史年表記不清楚,卻也知道自古至今常常每隔十幾年或幾十年便要發生一次大的戰爭,至於局部區域的中小戰役更是不計其數。就像平羽所畫的簡易地圖上所指示的,“北麵是草原,那裏的人放馬牧羊,年年秋天來騷擾咱們大昌的邊境,不過自從十多年前素大將軍把他們打得一蹶不振之後,就再也沒打過什麽大硬仗了。”一蹶不振並不是永遠的止息,對方早晚緩過來還是要再打的——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中國曆史上和北方民族鬥了幾千年,從來就沒有將之徹底解決過,即便打了勝仗,獲得了勝利,也多是瓦解其實力或將之驅逐到遠方,對方花個幾年十幾年休養生息以後還會再打回來。所以對於這種未知的危險,她一定要離得遠遠的!

平羽以前在家時三歲就開始認字,五歲習完了蒙學,之後四書五經通讀了兩遍,正經的學習以外他還偷偷地看了不少的雜書,即便這樣,卻經不住溫華牛皮糖似的再三“請教”,可家裏一共就那麽大點兒地方,躲也沒處躲,他又不敢出門,所以被溫華問東問西問得頭也要疼了。溫華見他瞧見自己就想躲,知道自己把人家給問怕了,有些不好意思,便拿了紙筆請他把他以前看過的書籍的名稱列下來,以後去尋書也有所選擇。

“都列下來?你要看?”平羽有些吃驚的看著她。

溫華把筆墨紙硯擺在他麵前攤開,催促道,“對呀,我要看,你先把書名寫下來吧。”

他拿起筆來遲疑的寫了幾個書名,又停下了,看看她,“可這些書不是給女子看的呀?”

溫華眨眨眼,托著下巴,“那哪些書是給女子看的?”

他立刻報出了一長串的書名,“《女誡》﹑《女論語》﹑《女則》、《列女傳》、《烈女圖》……總之不少呢!”

她瞪著他,半天,幹巴巴的點點頭,“那就也寫上吧!一個也不許落下啊!那些有名的書——哪怕你沒看過的也要列出來!”

列了滿滿的一大張紙,平羽終於放下了筆,溫華笑眯眯的捧著書單,待上麵的墨跡幹了,便折了兩折夾進了自己的那本《三百千》裏,轉身拍拍平羽,“多謝啦!”

平羽摸摸被她拍疼的肩膀,“你真的要看完這些?”

溫華一笑,“我上哪兒去弄來這麽多書?那得多少銀子啊!不過有了書單的話就能去試著借書了,”她擠擠眼睛,“學堂裏的李先生可是中過舉的,家裏的書一定不少,回頭問問朝益哥能不能借來抄了看。”

“你還抄書?”平羽瞪圓了眼,他見過溫華的字,憑良心說,就她那一手字——隻能說沒寫錯而已,寫的又慢,而且綿軟無力,結構鬆散,字體又大,一張紙別人能漂漂亮亮的寫上百十個字,到了她手上能寫滿三十個字就不錯了,她還要抄書?不知道半年能不能抄完一本?

溫華被他的表情刺激到了,臉一紅,嚷道,“幹嘛?你不信嗎?”

“我信!我當然信啊!”他無所謂的點點頭。

他擺明了說的反話!

“你……”她嘟起嘴來,氣呼呼的看著他從桌上的布袋裏抽出一摞寫了字的紙,那是朝益幫她抄寫的《詩三百》,朝益每學一首都會幫她抄寫一份,如今已經攢了五十多首了。

他翻看了一會,抬起頭來甩了甩那一摞紙,“打個商量?”

她抱著膝蓋,瞥了他一眼,“幹嘛?”

“我——幫你抄一套《詩三百》,以後你有了書要借給我看,如何?”

她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的把他細瞧了兩遍,“你行嗎?”

平羽瞪著她,哼了一聲,把那張他剛才寫好的目錄拿出來展開,再攤開那本《三百千》,最後又把溫華平時練習的幾張大字抽出一張來擺上,仰首倨傲的點了點自己的字,“如何?”

溫華突然覺得臉上有些發燙,她想她也許是臉紅了,有些不甘心的看著那張紙,雖然說做人要坦誠,可真的不想承認他的字和書上的字比起來還是很有看頭的,而自己的字跟人家的壓根兒就不在一個層次上……

她轉轉眼珠,忽而一笑,“沒問題,隻不過我借書都是為了抄了看的,可能會抄很久很久呢,那你豈不是得一直等著?要不——到時候還是你幫我抄吧?”

他“嘁”了一聲,滿臉的不情願,掙紮道,“誰抄的書算誰的!”

她仰起臉來,鼓起腮幫,笑得有些狡猾,“可是筆墨紙硯都是我的呀——你願意的話,那些書你想怎麽看就怎麽看!如何啊——”

平羽直勾勾的盯了她一會兒,突然伸直手臂揪住她兩邊腮幫子,一扯一擰再一鬆,溫華的臉上頓時就多了兩塊“紅太陽”,小模樣煞是喜人——可憐她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捂著臉恨恨地看著他,而他則滿足的眯眼笑了兩聲,“就這麽定了!不過既然是抄書,我可不用那些爛紙筆——”他提起眼前發黃的宣紙,抖了抖,“這樣的劣等紙雖然便宜,卻不是寫字的紙,好紙要‘薄似蟬翼白似雪,抖似細綢不聞聲’,知道不知道呀?”

溫華嘴角抽了抽,看他得意的樣子真想抽他!她雙手一拍桌子,站起身,“你等著!”

她進了廂房,靠牆的櫃子裏是她從運城帶回來的一些布料和絲線以及冬天的被褥等物,櫃子旁邊有兩個包銅的樟木箱子,裏麵是芮光和他媳婦穀雨前兩次來的時候送來的一些東西,一個箱子裏是衣裳、布料、床帳被套等物,因為孝期的緣故都是棉的或麻的,顏色也素淨,可因為溫華現在的衣服已經夠穿的了,於是她就把這些東西連同箱子都放在了廂房裏,另外一個箱子裏則是一些日用的物品,如茶具、熏香、潔具、文房書冊等物,其中就包括一小箱筆墨紙硯。

她取了鑰匙打開放日用物品的箱子,從裏麵取出那個最長的箱子,裏麵整齊的擺放著六刀潔白整齊的三尺宣紙,兩匣素色羅紋硬箋紙,一盒八枚裝的鬆煙墨,十五支裝的一盒毛筆,其中兔毫、狼毫、羊毫、兼毫、圭筆各三支,一方青色的澄泥硯——如鏡麵般的水池呈不規則圖形,池邊一角陰刻著幾尾樣式極簡的魚兒,蓋子背麵刻了幾許水藻,正麵無任何雕飾,純粹的窯變產生的花紋,硯底有“魚潛藻”三個字,這一方硯雖不是名家所製,卻很討溫華的喜歡。此外,盒子裏還有筆架、筆洗、筆筒、竹尺、紙刀、印台、顏料等物。溫華點算著,幾乎要佩服起準備這些東西的人了,難得置辦得這麽齊全又不失品位,等芮光下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問問他。

她取了二十張宣紙,一支小白雲和一支描線用的圭筆,一塊鬆煙墨,還有那方澄泥硯,又取了竹尺和紙刀,一股腦的抱到了平羽的麵前。

平羽沒想到她真的就弄來了這些,驗看了一番,這些文房用具雖談不上是上品,卻也很不錯了。

他發了一會兒呆,隨即朝她招招手,待她坐到炕上,才開口問道,“知道怎麽裝訂吧?”

不就是線裝書麽,她小時候跟著老爹也做過呢,點點頭,“是像我那本《三百千》一樣線裝吧?那個我會!”

他默不作聲的將一張宣紙裁成八小張,把剩下的紙丟給溫華,“照著這樣都裁了。”

溫華細心裁紙的時候,平羽去弄了些溫水把小白雲和圭筆的筆尖泡開,又研了些淡墨,在紙上試了試,又幫著溫華把剩下的兩三張宣紙裁成小張。

他把裁好了紙收拾整齊,用尺子量了做好記號,然後便一張一張的用圭筆劃線。

溫華看得不太明白,“這是幹什麽呀?為什麽要劃線?”

他頭也沒抬,脆聲答道,“上麵留一寸二分,下麵留八分,兩邊各留一寸——這是留白的墨線,劃了線可以寫得更整齊。”

溫華看他這樣小心翼翼的劃線,唯恐畫歪了,就想起木匠用的墨鬥,她跑到宋氏那裏要了段粗棉線,又把墨研得更濃了些,捏住棉線的兩端,中間浸在墨裏,在旁邊的廢紙上試了試,唔,效果不錯!於是輕輕咳了兩聲,“喂喂,你先停一停,我這兒可有個好法子呢!”

平羽停了手,看著她捏著沾了墨的粗棉線在做好記號的紙上留下了四條筆直的深灰色墨線,立刻丟下了圭筆,兩個人配合著不過半個時辰便將一百六十張紙都印好了墨線。

晾曬的紙在炕上和桌子上鋪得滿滿的,平羽靠著炕櫥長出了一口氣,笑看著溫華,“挺聰明的嘛——你這法子不錯,要是一筆一筆的去畫,怎麽也得忙上兩天了。”

溫華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把棉線放在一旁,用廢紙擦了擦手,歪著腦袋笑道,“還好還好,我也隻比你聰明一點點而已——不過我看你做這些很熟練啊,以前經常做麽?”

平羽沒什麽殺傷力的瞪了她一眼,頗自豪又頗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歎道,“那當然了,我曾經把四書五經都抄過一遍呢。”

溫華的小嘴頓時就成了o型,看著他的眼神很自然的帶了幾分怪異和崇拜,“都做成書了?!(怪不得……)”

“沒有,隻是把四書裏麵的《論語》《孟子》做成了書,”他癟癟嘴,搖了搖頭,“抄書沒花多少時間,可是前後的準備和裝訂成冊倒是折騰了我好些天,從那之後就沒再做過了。”

溫華嘻嘻一笑,“你那會兒要是會用這個法子,肯定會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