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夜清窈之二
霽夜清窈之二
今宵人月兩圓。
喜歡?
哼,到晚上我會讓你也嚐嚐這喜歡的滋味究竟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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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一整天折騰得頭昏腦漲,晚上泡過澡,頭發都沒有來得及擦幹,一躺到床上就睡著了。
半夜裏醒來,發現他還沒睡,幽幽的燈影中,他倚在窗前不知在想什麽,手上捏著一張紙條。
窗開著,似乎有信鴿剛剛飛出。
頓時清醒,跳下床。
“什麽事?是不是皇上他……”
自他手中抽出紙條,上麵隻有兩字“正常”。
什麽意思?
既然“正常”,為何眉宇間卻不見輕鬆?
他忙擁住我:“吵醒你了?深夜寒氣重,仔細受涼。”
我看了他半天,心中一陣酸熱。
是怕我擔心吧,幾天來,隻字不提都城中的事,每次我想問,他都輕描淡寫地轉了話題。這次出來,他可謂拋棄了一切,獨自承受著極大壓力,卻絲毫不肯流露,隻是哄著我開心;
“明於遠——”歎息一聲,我反抱了他。
他伸手輕輕拍著我的背,低聲說:“放心吧,簡非,真的沒事。”
好吧,放心。
不去想阿玉難以預測的反應;不去想可能會有的變數。
且做鴕鳥,待在蓮花峰,不思不想,隻與他在一起。
床微一沉,他替我蓋上被子,側身環抱住我。
“睡吧,別多想了。”
寬厚的懷抱,淡淡的檀香。
無夢至天明。
“醒了?”
他神清氣爽,微笑著倚窗而立;晨光自他背後透過,脖間銀狐毛尖上,泛著淡淡的光暈,隨了他的動作,流轉。
看著他,我的心止不住連跳幾下。
早飯後,他微笑道:“嗯,今天天氣晴好,適宜做些什麽。”
我笑起來:“去蓮花溪,如何?我早就想與你一同去了。”
“行。聽你念過好幾回了。”
深冬,一夜寒流,山氣極其清新。
蓮花寺鍾聲傳來,悠遠寧靜,餘音在群山間,一圈圈擴大,圓而不散;
溪雲淡漲,小船過處,如在輕紗薄霧中穿行;
我很懷疑順著這幽深、清澈的溪流,會流到遙遠的古代。
明於遠坐於身旁,眼神虛遠,眉目疏朗,嘴角一抹笑,於眼前一切,似看非看,似聽非聽。
神情與這山水,也是似與不似間。
居然半點看不透。
良久,他似歎非歎:“浮生至此,夫複何求?眼前佳山水,身旁……”
正在微笑著品味他的話,他卻停下來,笑看著我,目光古古怪怪。
被他看得不自在,我脫口說:“眼前佳山水,身旁明狐狸。”
他哈哈大笑。
陽光自山峰東邊缺口處灑落,半溪明半溪暗,在這明暗變幻中,粼粼波光在他眼底笑漾,他整個人顯得俊逸非常。
看著這樣的他,我的心呯呯呯直跳,忙凝目看水,專心致誌。
“眼前佳山水,身旁傻小子。”他輕笑。
嘿,想激我生氣?
偏不。
我笑嘻嘻自誇:“眼前佳山水,身旁可心人。”
他聞微笑,笑得溫柔,說得認真:“說得好。簡非,你明淨無染,堪與山水同音,深合我心意。十年守候,我今日最為快樂。”
咚咚咚咚,心似跑馬。
他這話,比他火熱的吻更令我慌張。
我傻看著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笑著看我,目光專注,深沉,熱烈。
慢慢地,我隻覺得口幹舌燥,忍不住吞咽一下。
他低笑,咬了咬我的耳朵。
“都燒成透明的了……”
依著他坐於船頭,扁舟一葉,順著清溪緩緩向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這一刻,我真希望船一直向前飄流,永遠也別停;
離了紛繁的世事及喧囂的紅塵;
隻與他一起。
時光走得極快。
下弦月;上弦月;半圓;將圓……
與他走遍蓮花峰;他遊曆既豐,又博古通今,兼之胸襟超邁,任何景致經他評說,都會變得生動起來;
每當此時,我會靜靜地聽,靜靜地看著他,仿佛退處到書齋中的十年流光;
那些單純而美好的時光,他引領我走出憂鬱的過去,以特有的溫柔包容指引,塑造了今日的我;
是從什麽時候起,他看向我的目光多了深情隱忍與克製?
在等待我長大、真正明白自己及他的心意的那段時間裏,他一定是寂寞的吧?
可他什麽也不說。
一如現在,接觸到我的目光,他微笑著擁我入懷,歎息一聲:“傻小子。”
聲音低沉,似帶著無法言說的溫柔與憐惜。
這幾天,他不再提調教的戲言,隻是看著我的目光,越來越深切,越來越濃鬱;
麵對這樣的他,我禁不住脊椎微麻,心跳越來越不穩;
他看著,笑意會自心底冒出來。
“簡非,你的生日快到了吧?嗯,後天?”
這天黃昏,他兩眼含笑,看著我。
不敢去想的日子,就這樣被他提了出來,我頓時臉紅心跳。
他輕笑:“嗯,清歡效果不錯,你的膚色……”
怎麽了?
我看了看他,心中確實有些困惑。
這些天,天天照鏡子,皮膚似乎並沒有期待中那樣,暗沉起來。
“你自己看不出?也是,所謂當局者迷。現在你這膚色,唉,真是……”
他似可惜又似欣慰般看著我,搖了搖頭。
“很遺憾,是不?”
“哪裏。非非無論怎麽變,都是好看的。”
語音一下子變得十分醇厚,圓潤低沉,充滿磁性。
又來了。
前些天被他連番轟炸得暈頭轉向的感覺,頓時出現。
我滿懷戒備地看了看他。
他微笑著攬我入懷:“你看看你,渾身的毛都炸起來了。”
說著,安撫貓似的,在我頭上背上輕輕撫抹著。
哪知,他的話是:“嗯,小豬總算要養圓了。”
這話,怎麽聽著這麽耳熟?
他深深地注視著我,微笑著問:“你準備好了嗎?”
準……準備……
好與不好的話,都無法出口;
真怕他會聽到我此時雜亂無章的心跳聲。
他笑起來,開口卻變成:“簡非,我煮飯給你吃,好不?”
什麽?
“你會煮飯?!要我幫忙不?”
“能者無所不能,你就在這兒等著吧。”
看著他的背影,我發半天呆。
煮飯?
明於遠?
西首,有一間灶房,柴米油鹽,一應俱全。隻不過數日來,都是沈統領他們送飯,我們從未自己動過手。
一想到他輕裘暖袍,在灶間引火煮飯的樣子,就覺得說不出的古怪。
而且,怎麽突然想起要煮飯?
我那次煮飯給宋言之吃,是希望他答應我去軍中的事,明於遠這會兒冷不丁地煮起飯來,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有求於我?
那又何必如此費心?他的任何要求,不管多艱難,我都會答應的。
他時常笑言簡非的茶喝不得,一喝準沒好事;
他的飯,吃得麽?
這頓飯不知做了多久,他出現在門口:“簡非,你喜歡吃鍋巴不?”
什麽?
回過神過來,我笑道:“鍋巴,似乎很久沒吃過了,這你也會做?”
“那當然。”
他得意洋洋。
不一會兒進來,他將滿滿一盤放在我麵前,笑道:“吃吧。”
我瞪看了半天,不敢舉箸。
這是什麽?
說黃不黃,說焦不焦,大小不一的,一堆……鍋巴?
我突然省悟過來,指著他哈哈大笑。
“能者無所不能?明國師本來想煮飯,結果卻煮成了鍋巴?”
他拿起一塊,笑道:“那又怎麽了?你看我明於遠連煮的飯,都這麽有風骨。”
我大力讚同,伸手拿了,細細咀嚼。
窗外,天光幽暗,寒氣深足,看看,就要下雪。
室內,明燭數枝,光影搖曳,伴著他窗前對坐,心中別有溫暖滋味。
他腹笥極豐,品評山川,點數人物,往往涉語成趣,這鍋巴吃下來,竟是生平至味。
“好吃不?”
他突然停下來,又拿起一塊,作勢聞了聞,卻笑看著我:“唔——氣味極其清新,雖說生硬了些,可真是無上美味。”
狹長的鳳眼,燈火光下,說不出的邪魅。
我頓時咽住了。
他說的是……鍋巴嗎?
他咳嗽一聲:“簡非,你今天多吃些;這樣硬的飯,你可能好一段時間裏是吃不上了。”
眼底一抹笑意,別提多暖昧。
我雖不能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直覺不搭理他為上。
他低笑出聲。
十六。
我生日。
他一早就起來,看向窗外,微笑。
我醒來時,見到的就是他這副模樣。
“怎麽了?有什麽高興事?”
他微笑著過來:“今天是你的生日。”
目光中的深意,令我不敢接話。
他微笑著在我臉上輕輕一吻:“生辰快樂。簡非,這次來得匆忙,來不及備下禮物,我把自己帶來了,望你不要嫌棄。”
我下意識接口:“哪會嫌棄……”
猛然住口。
焰騰騰,渾身是火。
他看著我,笑得滿心的歡悅都要漫出來。
心跳直接亂了節奏,忙胡亂問:“你剛才在看什麽?”
“下雪了。很大的雪,還在下。”
哦?
雪景確實極美,但是有必要高興成這樣嗎?
“簡非,我們今天可以一整天待在家裏了。”
“……”
接下來的時光,變得十分難挨。
他眼中的溫度幾可把人烤焦。
從清晨,到中午,紛紛揚揚的雪,就沒停過。
我守在窗口,不敢看他半眼。
“簡非,你有什麽心願?”
“雪要是停了,多好。”
“嗯,風向已變,不到黃昏雪就會停的。那時月亮就出來了,不過,就到晚上了。”
“……”
黃昏。
雪果然完全停了,彤雲散去,青天溟渺,如滄浪倒灌。
天寒山淨,溪澗有聲。
月亮已上來,清光無限,上下皎潔。
映著雪光,室內有一種柔和的明淨。
明於遠與我依偎於窗前,都沒有說話。
這一刻,是如此寧靜。
良久,明於遠感慨一聲:“……閑寂悅人。”
我微笑道:“從今後,我們結廬於此,朝同白雲出,暮帶白雲回,日日守著這份閑寂。”
他突然一笑:“嗯,隻不過要改一句:朝同簡非遊,暮共簡非眠。”
這什麽話?!
明於遠笑得十分黏稠:“簡非,蘭膏微醺,人月兩圓;如此良宵,我們來做些什麽?”
我落荒而去。
一室的馨寧,就此變得旖旎。
倚在床頭,一顆心忽上忽下,一想起即將到來的事,我就緊張萬分。
坐臥不寧中,為平息越來越亂的心跳,想起了妙音送我的書,這些天都沒顧上看,趁明於遠在溫泉裏,我取了來,就著燈火,打開了包裹,翻看。
這一看不打緊,磳地一聲,滿眼全是熊熊的火。
書在驚叫聲中,被大力飛甩出去;我閉了眼,直噎氣。
“什麽東西?暗器?”
明於遠好巧不巧出現在門口,書差點沒砸到他。
忙跳下床去搶。
他卻高舉了,翻看:“什麽?!錦陣圖!——簡非!這書你從哪來的?!”
我手忙腳亂爬上床,蒙在被子中。
妙音。
黑暗中,我咬牙切齒。
想不到他居然如此惡作劇,全天下,有這樣瘋狂的高僧嗎?
一想到先前為此還十分感謝他,我就羞惱欲狂。
雖隻瞥了一眼,可畫中二男交纏的樣子,早令我大腦轟鳴,直接停止了運轉。
身上一冷,被子拎在明於遠的手中,看著他滿臉的山雨欲來,我藏無可藏。
“哪兒來的?偷偷看了多久了?”
他一字一頓,字字冒著……寒氣。
“……”
“不說?好,我們現在就照著它來演練演練吧。”
我狼狽萬狀,隻得吞吞吐吐講述事情經過,話還未完,他已笑得前俯後仰。
“嗯嗯,這書還是不錯的。非非,我們一同來研究研究,如何?”
我哀鳴一聲,隻求直接飛升。
書,被他扔進了不知哪個角落;
他轉身上床,看了我半天,忽微笑道:“瞧你這全身戒備的樣子。別緊張,簡非,你要是不願意,我不會勉強的。”
看著十年來朝夕相處的這張臉,想著他為了我所做的一切,溫柔溢滿我的心。
想起誤中忘情之毒後,他來看望我時說的話:“簡非,你知道不知道,我寧願你與皇上的。”
——要怎樣的心,才能說出這樣的話?而我當初聽到時,卻不能理解;
西景國中,那夜用阿玉的血解同心蠱時,他眼底的沉痛,現在想來,還令我心神激蕩;
——那時,他是做好了放手的準備的吧?誰知道同心蠱那樣解,會帶來什麽後果?可是隻要是有利於我的,他都會為我去做……從沒對我說過他的擔憂,隻是一如既往地守在我的身邊;
“簡非,遇到不能確定的事,就大膽地去接近、求證,……我總會在原地,在你身邊……”;
——都說感情是自私的,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那隻是情感自私怯懦者的借口罷了;放手,比握在手中要難很多;
如今,握在手中,隻怕比放手更難,可他竟選擇了不放手;
因為我的緣故,他與阿玉的關係陷入緊張。這些天來,他與我雖嬉笑不止,可每到深夜,信息往來時,他對著那些紙條,都會沉思默想很久;是怕我擔心吧,他給我看的,從來都是微笑著、從容鎮定、智珠在握的模樣;
這幾天,是最舒心愉悅的一段光陰;這十年,是我生平最可珍惜的時光。
“想什麽呢?”低沉悅耳的聲音,充滿磁性。
我看著他,心頭酸漲,無法成言。
他十分溫柔地吻吻我的眉眼,微笑低語:“小傻瓜——”
“明於遠,今天我生日,我什麽也沒有……我把自己給你。”
我冒冒失失開口,完全不知所雲;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已是低不可聞。
他深吸一口氣,緊緊擁抱住了我。
“簡非——”
低沉,濃烈。
火熱的吻,從唇舌糾纏中,一路向下;
在脖頸間流連吮吸,激起一陣比一陣強烈的顫栗;
身上一寒,中衣被他解開,我忙抓住他的手:“不……不……準脫我的衣裳。”
他微用力舔咬我的頸窩,我大顫著鬆手,衣服就此被褪離。
他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寸寸肌膚被他細細撫過。
“簡非——”這聲低喊,仿佛自心底發出,帶著隱忍的激情。
忽抱住了我,雙臂漸漸收緊,火熱的身體抵著我的;
不知所措下,我開始退縮掙紮:“放開我,……我……我要睡覺了。”
“行,你睡吧。”他輕咬著我的耳垂,氣息熱、亂;手,一路下滑。
呻吟終於自唇間逸出,我急喘著想要擺脫他,大腦一片空白。
一種想回避又想更多接近的感覺牢牢控製了我。
身體瞬間發生了極大變化,清晏居那夜的事頓時浮現腦海,我用盡全力掙脫,坐起來,腰卻一軟,整個人向後仰去;
明於遠分明感覺到了,他自背後環抱住我:“簡非,交給我吧,今夜我會教會你一切。”
聲音溫柔,暗啞。
羞慚間,我被動地看他一眼,僵坐著,不敢移動半分。
他舔舐著我的耳朵:“放鬆些,簡非,你總要經曆這一夜的。”
這一夜……
可放鬆?教我如何放鬆?
……
竭力依傍著他,隻怕一鬆手就會跌落;
陌生而強烈到幾乎無法承受的感覺令我失聲低喊;
似乎是被裹挾著在山路馳騁;
卻又一次次被他推向深穀;
“明……明……,”
速度終於慢下來,暫得救贖;
急喘中,大汗淋漓;
未及鬆懈,這次卻被推升,升到半空,空中,雲巔。
“看著我——”,有人在耳邊低語;
“不—不—”;
身於雲中,可仍在被他急送向上,向上;再向上已無處可去;
“明……”
哀求出口,希望能從這強烈到要焚毀一切的奇熱中解脫;
回答我的是他克製的喘息:“——別怕,簡非,快到了;”
到?
似乎是雲海,翻騰,擁擠,疊成雲山;
灼熱,膨脹,越來越劇烈的顫栗;
驟然緊繃;
窒息;
一切聲響忽然消失,除了我無法克製的低喊;
極速的白光瞬間貫穿最深處,轟然炸開;
雲流四散,灼熱的融岩,自地心推擠,突破,噴薄而出;
……
“不準暈倒。”
被霸道地抱緊,如被藤蔓纏裹、收縮,竭盡全力;
他灼熱的呼吸,他的吻,他的動作,快速的縱橫,山腰,山頂,重回雲端之上;
是最激越的鼓點,戛然而止。
“簡非——”
蟬的掙出,蝶的裂變,霽日破雲。
激流出閘,爆成萬千晶瑩的雪絨花……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明於遠充滿磁性的低音:“看著我,簡非。”
……
似水流衝出峽穀,在一望無際的平原鋪展、延伸,趨於平緩;我癱軟在明於遠的懷中,卻沒有半分勇氣看他一眼。
“簡非,世間情事,最美好莫過於兩情相悅、水乳交融。能和你交換彼此,這一天,我等待很久了。”
幽微的燈影下,他的聲音別樣的沉靜溫厚。
濃鬱的不自在漸漸消散,心神一鬆,倦意潮水般上湧。
他微笑道:“睡吧。餘下的事,我來處理。”
……
從溫泉出來,寒氣一襲,我清醒了幾分。
此時山高月白,萬籟聲息。
清光下,他不知看了我多久,眉眼間的笑意,水一般自心底溢出來,不絕如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