攜手同遊
攜手同遊
斯時無俗慮,白雲共片心。
晨光中一人倚門而立,修長身材,鳳目流光,此刻正微笑相向。
明於遠。
我大叫一聲,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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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噝——傻小子掃了幾天葉子,力氣又見長,勒得為師我腰都要斷了……”
我一驚,鬆了手。
可他哪有半分受力不住的模樣?眉梢眼角全在笑,甚至連晨風中的發絲也帶著歡欣味道。
頓知被騙。
笑著重新抱住他,淡淡的檀香傳來,我加深呼吸,心中濃烈的不安稍散。
他反抱住我,低聲說:“傻小子,我是不介意當著別人的麵……”
什麽?
我猛然想起,忙不疊地鬆開他,直向後退去。
隻希望妙音他真的四大皆空,剛才什麽也沒看見。
“阿彌陀佛,看明國師教的好學生,天寒地凍中猶自苦練融雪大法……”
淡涼純淨的聲音,寶相莊嚴的姿態,要笑不笑的語氣。
目光落在我雙腳上。
看什麽?
我哪有練什麽融雪大法?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一看不要緊,我吸著冷氣,跳跳跳。
麻木之後,是寒冷徹骨,冷得渾身直打戰。
“你鞋都沒穿就敢踩在地上?!”
明於遠一副又好氣又好笑的樣子,幫我擁好被子,坐在床頭看我。
“妙蓮小師弟昨夜失足落入深澗、今晨又被阿巴克他們擄到半山腰,受了風寒這會兒正在發燒,所以才想借冰雪降降溫的吧?”
明於遠的臉越聽越黑。
我瞪視妙音。
有他這樣煽風點火的高僧嗎?
果然,“卟”的一聲,明於遠一指彈來,我額頭吃疼。
妙音哈哈大笑著站起來,心滿意足狀,看向我的眼神別提多促狹。
哼,虧他袈裟在身,儼然得道模樣。
他渾不在意,笑著朝明於遠微一合什,離開了。
臨走那一眼,別有深意。
我體溫頓時飛升。
“怎麽了?臉火燒霞似的?”
太過分了。
明明一副了然於心的樣子,偏偏還要作出關心狀。
表情要多假有多假,目光卻要多熱有多熱。
我被他看看看,看得再也受不了,被子蒙了頭臉,側身朝裏,開練鴕鳥神功。
低笑聲傳來。
“傻小子——”
他伸手摟過我,長舒一口氣。
這一聲,似曆遍辛苦、終於心願初嚐的欣慰。
我心底沒由來一酸,轉過來細細打量他。
他神情沉靜,微微笑著,狹長的雙眼滿是溫柔。
“瘦了許多……全是因為我吧。”
看著他臉上難掩的風塵勞頓之色,想起妙音的話,相遇的喜悅漸散,對未來的茫然潛滋暗長。
“簡非,給我五年。五年,我會建立起一個強大的昊昂帝國。”
這是他平生之誌吧,所以力行時才會那麽殫精竭慮,廢寢忘食;南書房中他們商討國策時,他雙眼中的睿智之光,是那麽炫目。
如今卻要辭官退隱,是什麽使他改變了主意?這一變,午夜回首,真的不會後悔?
朝堂才是他真正施展才華、如魚得水的所在吧。
……不是江湖。
如果勸他收回此念呢?
收回,意味著什麽?
腦中閃出個人來。
阿玉。
空曠的興慶宮,寂寞的深夜,搖曳的燭火光中滿案全是兩行字:
不是知音者,難教愛此聲。
月下野塘,那支寂寥中仿佛等了千年的蓮,淡白中全是執著,星輝掩映中消散著如水的蒼涼,卻仍默默地堅持。
等待等待等待。
這樣的等待,令我害怕。
興慶宮那夜,他強吻我卻被我咬出唇血時,他不但沒惱,還微笑著把血塗在了我的唇上,動作輕柔,可眼神卻十分莊重。
……鍾情者往往以血盟誓,死生契闊,不離不棄。
那本無端出現在我書房裏的書上的記載,此時無聲跳出來,字字觸目驚心。
鹹安宮中,他擬我為解忘情之毒卻被我拒絕時,那漆黑如夜的雙眼中的熱望與堅持、清透與蒼涼,……一切皆在目前。
“簡非,難道你竟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死麽?嗬嗬,慕容毓……”
這一句現在想來,含了多少不甘與悲涼。
思來沉痛。
我歎息一聲。
此生不願與人有欠,所以每每阿玉要我做的事,我都竭盡所能力求完美,可為何仍有一種負他良多的感覺?
隻為他真正想要的,我給不了吧。
……頭疼。
“湯藥喝下去睡會兒才好。額頭這麽燙,還胡思亂想。現在想好了對策也沒用,你一看到他,驚慌失措之下就什麽都忘了。”
什麽?
好半天,才意識到他在取笑我。
“我哪有驚慌……對了,不是說你被軟禁了?怎麽出得來的?這樣出來,要緊不?”
忽想起妙音扮成我麵對阿玉時的表情,不自地咳一聲,轉了話題。
他似笑非笑看我一眼。
這家夥,非要這麽聰明做什麽?
我所思所想,隻怕瞞他分毫都難。
嘖嘖嘖,瞧他得意的。
“誰說我出得來的?這會兒那些侍衛恐怕正往我明府接送太醫,——我積鬱之下,已重病染身;那董以仁此時也應當出現在我病榻前,開始新一天的遞茶送水、熬藥煎湯、噓寒問暖事宜了。這些天真夠他受的,一邊不眠不休地照料我這病人,一邊還要忙著把我的一舉一動密報宮中。”
他笑得雙眼流光。
什麽意思?
偷天換日、金蟬脫殼?
這麽容易?如今他毫不遮掩地出現,沈都統他們豈能不匯報皇上?
董以仁又是怎麽回事?他二人全在利用他?
董以仁那張清清秀秀的臉浮現眼前——
他看向明於遠時的幽幽目光,如怨如訴;
“……可惜我幫不上他的忙,要是能夠,什麽事我也願意為他做的。”
這是蘭軒中,他和另一人奉命演雙篁給我看時冒出來的一句。那天他的話絕大多數是假,惟有這句,他說得沉摯熱切,假不了。
記得明於遠解釋過,因為知道董以仁的心意,所以才會對他十分冷淡疏遠、不給他任何希望……
那樣做是為董以仁好,可是現在為什麽要利用他?
利用的還是一顆真心……
“傻小子同情心泛濫。你以為人人都像你?”
許是見我不解,他頭疼般唉歎。
“我問你,如果你是董以仁,你現在會如何做?”
我不假思索:“當然是成全你的心意、想盡辦法幫你逃出去了。”
……
他笑笑笑,笑得溫柔滿溢:“傻小子——”
這一聲,竟是如此回腸蕩氣,聽得我的心咚咚咚跳,心移神逸。
他摟緊了我,很長時間也不再說話。
檀香淡籠。
竹葉沙沙,窗紙上清影搖曳;梅的香,似極淨洌的空氣,絲絲縷縷鑽入鼻端,沁人心脾。
冬日陽光無聲地溜進簾內,小跳著,在明淨的地麵圈出愉悅的身影。
四周極靜。
除了偶爾幾聲零碎的鳥鳴;除了長風過處,鬆濤層疊如波浪;除了山穀下的蓮花溪,隱約的水聲間著幾杵疏鍾。
“傻小子睡功有增無減——”
笑聲傳來,臉上微癢。
……
睜開眼,隻見明於遠正拿支蓬鬆的毛筆在我臉上刷刷刷。
“醒了?居然一睡兩天,把我一人晾在這蓮花峰頂——”
他臉上神情要多幽怨有多幽怨。
我笑出聲。
想想,不對。
“你說什麽?睡了兩天?”
我看向窗外,外麵陽光晴好,數峰蒼蒼,半隱雲中。
遊興頓起,穿衣欲行,忽覺饑腸轆轆。
莫非真睡過頭了?
想想自己曾經一睡五天的紀錄,有些相信。
“妙音著人熬了送來的,趁熱喝吧。你這夢遊大法為師我十分景仰,這功夫要是蓮花寺僧眾練了,即可夢中生蓮,悟道成佛。”
瞧,這說的什麽話?
我置之不理,笑嘻嘻,埋頭喝藥。
溫泉裏泡過,一身清爽,決定把現實的煩惱暫放一邊,拉了明於遠遊山。
深山古柏盤空,經冬猶綠,寒翠欲浸人衣。
於半山亭小憩,亭中光影斑駁,浮雲飄忽。
山氣寒冷,但極甘冽鮮潔,別有清人肺腑的味道。
隻希望此生就這樣簡單地生活,身邊是所愛的人,眼前是紅塵之外的山林。
我滿足般歎口氣,倚著明於遠,閉目而坐,隻覺自己是尾魚,遊弋於漫山澄鮮空明的氣流中。
慢慢地,就覺得不對勁。
明於遠。
他似乎一瞬不瞬地注視著我很久了,太陽的光影篩落在他身上,落入他的眼底,明明暗暗幽深難及。
心呯地一聲,停跳一拍,又停跳一拍,我忙坐正了,不去看他。
他輕笑。
“笑什麽?倚著你,太熱了……”
我急急解釋,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
果然。
“是啊是啊,霜覆雪砌,寒流滿山,確實很熱。”
說罷,以掌引風,扇扇扇,動作別提多誇張。
雪白狐裘輕輕軟軟的毛,跟著顫動,襯著他邪魅俊逸的臉龐,越發使人臉紅心跳。
我倉皇而走,可惜沒幾步,被他一拉,跌坐進他的懷抱中。
這下真的熱起來。
“傻小子還想逃?上次不是說過嗎,我不會再放過你的。”
“什麽放過……不放……過……”
被他唇舌一封,話不成話,吞咽成細不可聞的喉音,遊絲般被風牽引著,顫顫抖抖,酥酥麻麻。
火熱的吻落下來,大腦頓時變成一鍋粥,沸騰著的,卟卟卟。
忽冷忽熱,冷熱交替中,越來越無力。
我癱軟在他的懷裏,無法呼吸。
身上肌膚一涼。
他他他的……手居然探進來,遊走。
所經之處,風過高草,當者披靡。
太令人受不了了。
伸手阻撓,卻被他另一隻手鉗製住,動彈不得。
我如雪人,他的手指是火,一路引燃,被動地融化融化再融化。
“光天化日……”四個字突然冒出來。
熱得欲爆的心,頓時擠進一絲清涼,我大叫一聲,掙紮再掙紮。
“傻小子做什麽?聲音跟小貓叫似的。”
他語聲暗啞,在我耳邊問。
熱熱的氣息拂過,又是一陣大顫。
他抱著我,低笑出聲。
亭邊高樹上一隻長尾巴鳥突然叫一聲,飛走了。
樹枝一低,又彈回去。
簌簌有聲。
霰雪如玉屑,晴光下,晶瑩明澈,一粒粒,全是空幻的光華。
“剛才離開的那個小傻瓜大約是受不了吧,……”
什麽?
轉回目光,隻見他雙眉微皺認真思索,目送飛鳥狀,可眼底一抹笑,別提多邪魅。
頓時明白過來。
“明於遠!”
“嗯嗯,這一聲蠻有氣勢,”他受了驚嚇的樣子,又閑閑補一句,“如果不是倚在我懷中、雙眼濕潤朦朧,這怒喝將會更有威懾力。”
什麽話?!
我再也坐不住,可是他雙臂鐵箍似的,怎麽也無法讓他鬆動半分。
“別扭的傻小子。”
他吮吸著我的耳垂,笑著低語。
誰別扭了?還有,誰受不了了?
強忍住心底重新泛起的麻癢,我端坐如儀,任他施為。
“咦,一下子變堅強了嘛。”
什……什……什麽?
堅強……這這……詞……有有有有……這樣……用……的?
吻,轉落於我的頸側,居然變成啃咬。
渾身寒粒頓時冒出來,一層又一層,層出不窮。
全部的力量都在抵抗,哪知這種不知是疼是麻是酸是癢的感覺,越抗拒越分明。
繃繃繃,再也繃不住,身子一軟,癱靠在他身上,不勝疼痛般低喊出聲。
明於遠渾身一顫,不再動,抱著我的雙手卻越收越緊。
他居然也在微微喘息,仿佛啃咬別人很用力似的。
哼,等我身體完全好了,一定也要咬得他暈頭轉向、開口求饒。
“想什麽呢在?”他悶笑出聲,聲音濃稠,聽得我又是一顫。
不會又猜到我的心思吧?
不自覺看他一眼,哪知他雙眼亮得晃人,我被嚇了一跳,目光慌慌張張地收回,卻無處安放,隻得一頭砸進亭外的雲霧裏。
他突然笑起來。
直覺這笑定然不懷好意。
我專心研究緩慢移動的雲煙。
他在我耳邊來一句:“簡非,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樣子,簡直就是在邀請人?”
什麽?
邀請人?
剛想問,一看到他邪邪魅魅的笑容,頓時明白過來。
頂著一頭青煙,我騰地站起來,向亭外疾走。
“小心地滑。”他笑著趕過來。
“明於遠,你閑得沒事幹了,是不?”
“哪裏,從此我忙得很。”
“……”
“忙著□□傻小子……喂,喂,你跑那麽快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看看看,你們全在呼呼大睡,熊貓簡一人挑燈夜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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