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安流之三
伏波安流之三
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隻在人情反覆間。
亂石驚濤處,誰擬作等閑?
我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好久,猶自怔忡。
突然就覺得悶,轉頭對明於遠說:“我們出去走走,好不?”
明於遠看看我,遲疑了一下,微笑道:“好。”
下床才知道明於遠遲疑的原因。
剛站到地麵,隻覺背部一陣陣牽痛,腿部肌肉也火辣辣地痛,忍不住重重坐在了床頭。
這一坐,我又疼得叫起來。
居然連坐也不能坐?我忍不住苦笑起來。這要臥床多久才行?
明於遠歎息一聲,將我重新扶側臥床上:“傻小子就是傻小子,出來一趟,居然就把自己傷成這樣,下次要出來大約不容易。”
我笑道:“不一定。以後即使不讓出來,我也會自己偷跑出來的。”
心念一動,我看著明於遠,發呆。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遠離了他們,遠離了他,獨自天涯,會如何?
不再聽到他的聲音,不再看到他的笑容,不再感覺到他的溫度,不再……
餘生都不再看到他。
心中一慟,我飛移了目光。
一隻手將我的臉輕輕轉了個方向,溫暖的手指,淡淡的檀香。
我對上了明於遠的眼睛,那樣深的目光,仿佛裏麵融佇了天地間所有的虛空。
他輕輕地開口:“簡非,別再動這樣的心思,”他微顫的手指撫過我的眉眼,“永遠也不許再這樣想。記住,隻要在我看得見的範圍內,讓我能看著你長大、成熟……就行。”
什麽叫隻要看著……就行?
聽著他的話,我心底湧起綿綿的憂傷,忍不住抱住了他,用力收緊,緊到手臂都疼痛難忍,卻笑著對他說:“你不許後悔,你逃不了了,從此麻煩纏上你啦。”
他微笑著凝視,吻吻我的眼睛,低聲說:“甘之如飴。”
聲音輕如林間晨霏,卻又似飛流直墜深澗,不折轉,不反顧。
心神震蕩間,我不由輕歎:“唉,明於遠,我要是不長大多好啊,永遠隻做你身邊那個喜歡神遊的學生……”
明於遠斂了他的微笑,靜靜地看著我,溫聲說:“簡非,遇事不許逃避,那解決不了問題。”
唉,問題。
想起阿玉,想起他剛才說過的話,不覺茫茫然。
十年。
一想到他說以後的十年……
如何讓他放棄了這樣的想法呢?我突然想起宋言之的話。
禁不住問明於遠:“如果我有辦法將青江水患治好了,你說阿玉會不會放手?”
明於遠眼神一凜,緩慢地說:“這就是你甘冒大險的原因?嗯,”他眼睛微眯,“是宋言之的主意吧?他待你倒真正不錯……”
我笑道:“那當然,他是我大哥,我大哥還會有錯的嗎?”
明於遠似笑非笑睨我一眼:“他錯大了。你們這一路,風險不少啊。”
什麽?
他一拍我的頭:“這麽快就忘了?那哥舒陽不是個大危險?”
我一愣,想起那人深沉霸道的目光,不禁微一瑟縮,可嘴上卻不認輸:“怎麽見得就是危險了?說不定我可以跟著他去草原玩……”
草原。
成群的牛羊,無邊的白雲,牧歌……
“傻小子做美夢!”明於遠笑著說。
“美夢就美夢,”我說,“唉,說真的,我如果治好了青江,阿玉會不會……”
明於遠的目光看向窗外,遙遠而無焦點,眼裏是一片沉暗,慢慢說:“不會。”
什麽?
我不服氣:“怎麽見得他不會答應?畢竟青江水患是昊昂心腹大患。”
他問:“如果他不答應,你還打算治理青江不?”
我一愣,想了想,慢慢說:“應當還會試試的吧。”
他輕歎一聲:“所以你如果拿這個去要求他放手,你說他會不會答應?”
我發呆。
不行,我得爭取爭取。這機會太難得。我假裝他不答應,就堅決不去治理青江,哼,看他答應不答應。
我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不禁心中微微得意,忍不住笑起來。
明於遠看我一眼,似笑非笑。
看他這樣子,八成又知道我在想什麽。
哼,這次我偏不相信你,說不定我能說服了阿玉,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我……
我偷瞄一眼明於遠,為自己突然冒出來的念頭滾燙了臉。
隻聽得一陣低笑聲傳來。
明於遠斜飛我一眼,卻又作驚慌狀:“簡非,你剛才想什麽呢?”
我大窘,卻將他的身子一拉低,飛快地咬了咬他的耳垂,挑釁似微抬了下巴,說:“怎麽?怕了?”
他疼痛般一吸氣,皺著眉說:“果然可怕,咬得真不輕。”
啊?
不會吧,我剛才明明沒有用什麽力……
他悶笑起來,卻隻將我圈進了懷裏,歎息一般說:“簡非,你這個傻小子……”
“我怎麽傻了?”我悶聲問,“明於遠,這十年,點滴皆在我心。至於別人的心思,我了解與否重要嗎?他們與我是沒有關係的吧?”
明於遠聽著聽著,將我越抱越緊,緊到幾乎能聽到他的心跳。
唉,我輕輕歎息。
“你要試,盡管去試吧,”他慢慢說,“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
哦?
我暫抑下心思,對明於遠說:“你幫我找一下何太醫吧。我得做好準備工作,以提高說服力。”
何太醫依言送來了我要的東西。
我想,目前也隻能找來這些東西吧:木炭,分裝在兩隻砂罐裏的研碎了的硝石和硫磺;一杆稱藥用的秤,一隻炒製藥物用的小鐵鍋。
明於遠微笑說:“簡非,看著這些東西,我到好奇起來。”
我斂眉說:“下麵我要做的,是我不會做也從來沒有做過的東西,而且這個,做不好,很危險。”
“什麽很危險?我看看?”隨著這清清亮亮的聲音,宋言之笑著走了進來。
我笑起來:“大哥,你來了正好。還記得不記得我說要送件禮物給你?”
他看看桌上的東西,笑道:“哦?就是這些?”
我說:“做成了就是。不過,這件事不管成不成,都不能泄漏出去。”
何太醫一愣,說:“那,容下官先告退。”
我笑道:“你跑什麽?這要做的事,不能離了你。”
何太醫看一看我:“簡侍講信得過下官?”
我笑起來,問:“何太醫,你是別國派來的細作嗎?”
何太醫一怔,說:“當然不是。”
我問:“那你會為了錢財出賣昊昂嗎?”
他又是一怔,很堅決地說:“當然不會。”
這次,已是漲紅了臉,仿佛這個問題令他很生氣。
我笑道:“這不就行了?你跑什麽?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放心放心,我們去試試吧。”
何太醫看著我,神情那叫一個激動,眼神那叫一個亮。
明於遠在我耳邊低語:“嘖嘖,又一個倒戈的。”
宋言之靜靜地看著我,微微一笑,也不說話,隻率先走出去。
明於遠扶了我,與他們一同來到內衙後園一處極隱蔽之處,摒退了所有人,開始動手。
在我反反複複強調務必要小心、萬分小心中,一小堆配製好的黑色粉末放在了砂罐裏。
他們三人看看砂罐裏的東西,又看看我,顯然深刻懷疑我先前強調有關危險的話。
我讓何太醫取出其中一小部分,將它密封在一隻極小的容器內,請宋言之做一個類似□□的東西用一支竹管穿了露出地麵,然後把竹管的另一端插放在容器裏,一同深埋進後園一塊空地下。
然後請宋言之去點引線,隻反複關照火線一著,就飛快離開,與遠遠站在另一邊的我們會合。
宋言之剛站定沒多久,隻聽到一聲巨響,土礫直飛,地麵出現了一個大坑。
他們三人大怔。
回到房間,請何太醫傳語,隻說我有事想對阿玉說。
我轉頭有些擔心地問宋言之:“大哥,這個禮物你喜歡不?”
他很顯然已經明白我送他這個的用意,神色間激動有之、擔心有之、悲憫有之……
我看著他們,辯解說:“一個國家,可以以善養天下,但很難以善服天下。這個東西,可稱為火藥,將來我們用它來陳威邊境,威懾其他國家,力爭做到不戰而屈人之兵,不好嗎?”
明於遠聽後,很長時間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那種極具穿透力的、沉思的目光,然後他緩慢地說:“你也打算用這個作為治理青江的工具之一?”
我笑起來,對他說:“是的,就不知道它有沒有足夠的威力了。”
宋言之微笑道:“不戰而屈人之兵……簡非,這件禮物我很喜歡。”
自黃昏到夜幕降臨,也不見阿玉來。
何太醫告訴我說他正在處理京城送來的奏折。
在何太醫的幫助下,我將自己清洗幹淨,換了幹淨的衣衫,倚了床頭翻書翻得睡意朦朧,正合了眼睛似睡非睡間,突然覺得不對勁。
果然,阿玉正靜靜地坐在床頭,看我。
我一驚之下坐好,口中責怪:“阿玉,你是屬貓的嗎?這麽無聲無息地走進來,會嚇壞人的。”
他一愣,慢慢說:“以為你睡著了。”
哦?
我不好意思起來:“啊,錯怪你了,不過,”我隨即又改口,“下次你可以在門口咳一聲啊什麽的,總比這樣好吧?所以,還是你不對。”
他咳了一聲。
我直接反應:“現在咳,遲了,應當……”
醒悟,我住了口,看著他。
他深黑的眼裏是隱隱的笑意。
“說吧,什麽事?下午那麽大動靜……”清清冷冷的聲音響起。
“啊,對,差點兒被你嚇忘了。”我立刻記起找他來的目的。
看著他,心裏想著如何措辭。
他靜靜地凝視著我,緩慢開口:“如果是想讓我放手,簡非,我勸你就別浪費時間了。”
我愣住。
為什麽他們似乎都那麽容易就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就那麽隱藏不了心思?
想想鬱悶,不由反問一句:“怎麽見得我就是要說這個?”
“哦?”他微微笑,“原來不是。很好。那你想說的是?”
聲音溫和,語氣輕鬆。
我看著他,很長時間說不出話來。
他慢慢撫上我的臉,我欲躲沒能躲過,隻聽他輕聲說:“又瘦了。在宮裏你覺得悶,原想著放你出來後會好些……”
涼涼的指尖,似蘭非蘭的氣息,聲音似自語。
我說:“當然是出來後好,我覺得很自在。”
“自在?”他反問,深黑的眼睛看著我,嘴角是一抹似是而非的笑,“夜裏惡夢糾纏、驚呼囈語、高燒昏沉、緊抱著我不肯鬆手的人是誰?這就是你說的自在?”
我分辯:“那是意外,我以後……”
“意外?以後?”他再次打斷我,“這樣的意外一次也嫌多,你還想要以後?這次你要是……”
他突然停了話語,靜靜地看著我,眼底驟然顯出一種深刻的空洞之色。
仿佛天地間,一人獨行,滿眼望去,是紛飛的雪,是虛空的荒原,是無涯的時間,是無邊的孤寂與蒼涼。
我吃驚地看著他,輕搖了搖他的手臂:“阿玉……?”
他回神,重看著我,眼裏已是清澈一片,笑道:“簡非,沒有你所謂的以後。從今起你隻許待在我的視野範圍之內。”
笑容直如白霜覆雪,半絲溫度也無,語氣堅定,不容置辯。
“阿玉,”我輕聲說,“沒有用的,我喜歡的是明……”
“我知道。”他接口,輕描淡寫,聲音清冷。
什麽?
我呆看著他,隻覺得十分無力,不由嘀咕一聲:“真累啊……”
“嗯,我也累了。”他雍容站起,寬衣,動作優雅卻迅速,轉眼間,隻剩一件雪紡的中衣。
我傻眼,結結巴巴:“阿玉,阿玉,你做什麽?”
他看我一眼,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睡覺。”
說著,將我向床裏輕輕一移,人已側躺在我身邊。
清洌的氣息一下子充滿整個床帷。
我茫然呆坐,實在不知道怎麽說著說著就變成這樣,而我想說的話卻一句還沒有說。
我簡直要哭出來。
“怎麽?要我幫你脫衣服嗎?”他清清冷冷的聲音傳來。
“不,”我快速回答,想想問他,“阿玉,你自己的房間呢?”
“這兒就是。”他雍容作答。
“哦?看來是我走錯了房間……”我忍不住,語聲帶了幾分嘲諷。
“沒關係,我不介意。”他優雅接口,說著還朝我十分十分溫文地一笑。
我傻眼。
他看著我,溫聲說:“簡非,我可以答應,回去後你進出宮是自由的,在京城範圍內,你都可以是自由的。”
什麽?
他沉靜的聲音在繼續:“你不必拿任何東西來交換。以後,更不許冒這種危險,還有,”他看我一眼,極具穿透性的目光,“別想逃跑。否則……”
否則什麽?
他看看我,問:“你想知道?那現在就讓你嚐試一下,如何?”
不等我反應過來,他已伸手將我圈進了懷裏,開始脫我的衣服。
我大吃一驚:“阿玉,阿玉……,你住手……你要做什麽?”
“脫衣服,”他又用十分奇怪的眼神看看我,“怎麽,簡非,你向來不脫外衣就睡覺嗎?還是你現在能自己脫?”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外衫,看看自己包紮著的手,又看看他,不禁氣惱十分:“阿玉,你小子存心嚇我的,是不?”
“哦?”他看看我,眼中興味大漲,“那我們來真的,如何?”
我連忙閉嘴。
他悶聲笑起來,過了會兒說,低聲說:“睡吧,簡非。真的累了。”
唉,確實很累。
作者有話要說:浮生半日閑,看到那個催文貼,我真是笑翻了.
楚行...唉,真不知要如何說感謝的話了,感謝你寫的長評,對於簡玉與簡明之間的分析,都很有道理啊.抱一抱吧.....
上一章節說累,是寫得累,被簡非他們害的....結果看到很多朋友溫馨的話語,我心中很感動...唉,也不說感激的話了,來來來,握手握手..
啊,文中火藥的出現,實在是俗得不能俗的穿越路數...你們要罵,就罵我好了,別罵簡非了,是我讓他這樣做的.....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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