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歟吾友
誰歟吾友
郭外溪山明秀,紅塵裏、自拘縛。
接下來的日子,昊昂半個朝廷移到了這座小小的青江府衙。每日裏文書往來不絕,阿玉、明於遠和宋言之,整天全在忙。
記得那天我問阿玉為什麽不回去時,他理所當然地說是為了青江。
當我表示想參與時,他拒絕,理由是我得養傷。
我說可以邊修養邊進行時,他靜靜地看著我,說:“行。”
我正高興,他又來一句:“到時候你身上若留下一道傷痕,你就留在鹹安宮一年,以此類推。我會親自驗收的。”
什麽?
太過分了。
我反駁道:“男子漢身上多些疤痕又怎麽了?這樣看上去,更有氣勢。”
他說:“嗯,有道理。那你就留著它們吧。頂多我數的時候費些時間。”
我一聽笑起來:“嘿嘿,阿玉,那夜你說過了,我進出宮是自由的。”
他飛快接口,毫不臉紅:“我後悔了。事實上,我隻要看到你這渾身的,呃,氣勢,就後悔。”
“什麽?”我氣憤地指責,“你怎麽能出爾反爾?帝皇說話不是從來都一言九鼎的嗎?”
他說:“哦?簡侍講希望朕拿出帝皇的身份來?”
說著,麵容一整,眉宇間已是十分沉靜端凝,一步一步從容優雅地向我的床頭走來。
我瞪著他,胸膛起伏,剛跑完一百米似的,最後我將被子往頭上一蒙,在裏麵悶聲大叫:“阿玉,你出去吧,我要睡覺了!”
“深合我意。”他朗聲大笑,聲音清冷,卻又無限歡悅。
離開。
這天夜裏,我做賊一般跑進明於遠的房間,他正在燈下看奏章。
聽見動靜,他抬頭看我,突然眼睛一眯,卻又繼續埋頭認真而專注地批閱。
我不請自坐,坐在他對麵,看著他燭光下的麵容,狹長的雙眼,唇角的一抹魅惑的笑意,突然心一跳,不由咳了幾聲。
他頭也不抬,隻隨意問一句:“簡非,有事嗎?”
我道:“哈哈,沒事沒事,你繼續,我看著……”
我突然住口,我聽到自己的笑聲別提有多大。
明於遠肩膀動了動,又動了動,慢條斯理地說:“哦?嗯,那你看吧。”
唉,我看。
我呆看。
我坐著發呆。
其實上是有事的,可是,如何開口呢?
“明於遠,我們換房間吧。”
這樣,可以嗎?萬一阿玉也跟著到這個房間來呢?
“明於遠,你去與阿玉一起睡吧。”
哈,這樣好,就這樣說,我笑起來。
隻覺頭上一疼,抬眼就見明於遠不知什麽時候已停了筆,正似笑非笑看著我。
我說:“看什麽看?還有,你笑什麽?”
唉,雖說是責問,可終有些心虛。
他站起來,伸個懶腰,送客狀:“簡非,夜已深,我累了,你……?”
我說:“嗯,是晚了,啊,也不太晚……”
暗惱自己語無倫次。
“哦?”明於遠眉一挑,“簡非,你確定沒事?”
“不,有事,”我決定直接開口,抬起下巴看著他,“從今天起,我決定換你,不,要你……”
“什麽?!”他一副下一刻就要奮起自衛的樣子。
“明於遠!”我惱羞成怒,脫口而出,“我要和你一起睡!”
……
我懊惱得臉上噝噝噝冒煙,一雙眼睛已無處安放。
隻得緊盯著桌子,仿佛它正慢慢開出花來。
耳邊悶笑聲傳來,我身子一輕,轉眼已被抱起,輕放到床上。
“傻小子變膽大了嘛……”他還在笑。
“明於遠!你……”我快要哭了。
“好了好了,簡非,不說了。”他拍拍我的背,眉宇間已是一片溫柔,聲音低沉,圓轉,帶著安撫之意。
房內一時誰也不再說話。
案頭的燭光漸漸模糊,明於遠的麵容漸漸稀釋在令人安寧的夜息裏。
我在淡淡的檀香味中,入夢。
醒來,明於遠並不在室內。
一想到那似笑非笑的眼睛,斜飛輕睨的神情,我連忙起來,趁他沒回來前,跑回自己的房間。
進門,我一看,立即轉身。
門,居然自我後麵被一陣掌風掃關上。
收勢不及,“呯”地一聲,撞上去,眼前頓時下了一場流星雨。
氣惱間,我轉過身,抬頭大聲喝道:“阿玉!你……”
話,自動卡住。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筆直地站在我麵前,清峻到十分的臉上,沒有半絲表情,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眼裏居然也是神色不顯。
我背抵了門,戒備而挑釁地看著他。
他輕笑起來:“簡非,你這樣子真,呃,有氣勢。”
哼,什麽叫“呃,有氣勢”?
他的手指拂過我的臉,一俯身在我耳邊說:“如果你不是這樣微仰了頭的話,將會更有,嗯,氣勢。不過,這樣很好……”
什麽?
他低笑微語:“不明白?就是適宜……”
話未完,已吻上來。
我忙轉頭,可被他的手固定住,隻得緊咬了嘴唇。
他微移開我,低聲說:“我與明於遠一會兒先回京城。”
哦?
“什麽時候決……”話未完,他已輕吻上我的唇。
如荷露滴落湖心。
清清冷冷的氣息漣漪般散開來。
我醒悟過來,正要推開他,他已抬了頭,慢慢站直。
“宋言之與何太醫會留下來,你養好傷即回去,”他看著我,“記住,不許再出任何危險,否則……”
否則什麽?
否則你從此後別想再出來了;否則你就留在鹹安宮吧;否則你就搬回興慶宮吧;……
我在心裏翻個白眼。
他微笑起來:“簡非,你明白就好。”
我問:“我能不能留到將青江……”
“不行,”他打斷,“幾天前,我與明於遠商量,決定把喬楠清調過來。”
“喬楠清?”我問。
他不是在倦勤齋的嗎?
我當時的頂頭上司,一位溫和而少言的人。
“嗯,”他慢慢轉身,在窗前站定,“先帝在時,他因為治理青江多年無成效,被擱置在倦勤齋。昨夜,他已趕到。我們幾個已連夜先商討過。”
連夜?
他看看我,眼底笑意一隱:“你剛才回到這兒時,我們也才散不久。”
什麽?
那昨夜……
“原本想多留幾天,”清冷的聲音響起,“昨夜你溜得快,是不是啊,簡非?”
我懊惱地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何太醫說你頂多還有十天即可痊愈。這十天裏,你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做法告訴喬楠清。記住,”他看我一眼,清清淡淡地繼續,“遲一天也不行,否則,我會重懲他們兩個,至於你嘛……”
他微笑著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身上流連。
笑容那叫一個冷;眼神那叫一個亮。
我打一寒顫。
他走過來,在我耳邊一字一頓:“記住,一個疤痕,一年。”
正要辯駁,他已伸手將我擁進懷裏,抗拒間,他微收緊手臂:“別想逃,簡非。……十天後見。”
語聲溫和,如微風拂過湖麵,波紋輕漾。
說罷,深深地看我一眼,鬆開手,轉身,離開。
背影挺拔,行姿雍容。
我回過神,去找明於遠,正遇上他向我這邊來。
他看看我,微笑道:“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我凝望著他,凝望著這張由於一夜未眠而略顯蒼白的麵容,隻覺得有好多話要說,卻又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他的指尖在我眉眼間流連,又輕劃過我的臉,一路緩緩而下。
我怔怔地看著他,冒冒失失開口:“明於遠,你放心……”
他眼神一濃,手指停留在我的唇邊。
“簡非——”這低低的一聲,令我心微顫。
沉默裏,隻聽到風拂過耳邊的細細的聲響。
清晨的風,帶著幾分秋意,輕輕涼上我的心。
“記住,傻小子,別再冒任何風險。”他微笑關照,低沉、磁性的聲音,已是恢複了正常。
我也笑道:“放心放心,到是你,要小心了。”
“哦?”他斜睨我。
我朝他眨眨眼:“十天後,你的麻煩就要來啦。”
他哈哈大笑,忽又收聲,在我耳邊:“歡迎之至。”
十天。
第一天,我與宋言之、喬楠清到青江江堤。
我問俞世南,這兒有沒有粘土,得之有時,我吩咐他去準備一百斤。
我提議上山,理由是尋找修築青江堤壩所需的用料。
喬楠清表示要留下來,但我堅持要他同行。
許是阿玉走前說過什麽,喬楠清品階雖比我高,但還是與我們一同進了山。
找俞世南要了向導,幾個挑夫,在茫茫深山裏轉了兩天,終於找到了石灰石。
挑夫挑了,下山。
找人連夜將這些石頭粉碎,要求越碎越好,最後碎得像麵粉。
第四天,找來磚窯工、火爐工,砌成立窯。
……
第六天,當一堆灰不溜秋的灰末狀物體放在宋言之、喬清楠麵前時,他們疑惑的看著我。
我笑道:“這個,可稱之磚石粘合劑,也可以稱之水泥。”
他們聽得如墜雲霧。
我笑著在俞世南後衙做了一個試驗。
找來幾個磚瓦工,將調濕的水泥均勻地塗抹在地麵,吩咐在未幹之前,不許踩踏雲雲;幹了之後,如何澆水,一一交待清楚後,我回到自己的房間。
找了紙筆,請來喬楠清,對他講起自己的設想。
喬楠清初時微有些分神,可是聽著聽著,越來越有精神。
我們互相討論、質疑,這一說,直到午夜。
在何太醫第一百次的催促下,喬楠清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何太醫邊查看我背後的傷,邊說:“一連這幾天,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休息不好,傷就難好。”
我一聽,到緊張起來:“何太醫,我背後有沒有留下疤痕?”
他笑起來:“原來你是在意的?沒聽你問,還以為你根本不在乎。放心,潔白如玉,光滑如玉……”
他到打趣起我來了。
我說:“何太醫,你能不能對皇上說我還沒有好得徹底,讓他寬限幾天?”
何太醫察看著我的手,微笑道:“你身上的疤痕其實五天前就已經脫痂……”
哦?
我歎口氣:“何太醫,是我貪心,令你為難了。感謝你為我爭取了五天的時間。”
第七天,宋言之、喬楠清知道了什麽叫水泥地。知道了水泥的粘合能力。
最後,向俞世南辭行。
我問俞世南:“前幾天,請俞知府頒令招河工,不知……?”
俞世南笑著躬身回答:“說起來,真要感謝簡侍講。要不是你讓下官連夜替那書生修好了院牆,並親自登門說清原委和道歉,這河工招起來怕真的有些不容易。”
哦?
俞世南說:“那書生見我這樣做,到很不過意,直說以前錯看了人,世襲的人中也有好官。他與他的同窗們逢人便宣傳,現在青江城裏,百姓們都爭傳我如何禮賢下士,還紛紛表示俞知府要修青江,一定有錢的出錢,沒錢的出力……真方便了我行事。下官心中對簡侍講真正佩服、感謝萬分。”
說著,站起來準備行禮,我忙笑著製止了。
青江,後來裁彎取直,用火藥引爆,開山引水;用水泥砌縫,圍堰築堤,費時近三年,終於完成了對它的治理。
青江,成了一條昊昂居功甚偉的河流。
萬頃農田因為得到灌溉,而成良田,又由於推廣使用良種和先進的農具,青江上下遊地區成為昊昂米糧倉。
饑荒之年,各國時常來到昊昂高價收購糧食。
而昊昂卻仍以平價售出,有時甚至無條件支援。昊昂國,漸漸高於其他各國之上,隱然已成各國之首。
此是後話。不提。
趕路。
一路行走,我對宋言之說:“一連這許多天,我居然連一聲謝謝都還沒對你說。”
宋言之坐在馬車中,隻微笑。
我笑道:“也對,大恩不言謝。我記心裏了。”
宋言之靜靜看著我,道:“連心裏也別記了。忘了最好。”
嘖嘖,這話說得。
我搖搖頭,橫他一眼:“怎麽,大哥是想起來後怕了?”
他微笑:“宋言之行事,從不後悔。”
我笑起來:“大將軍就是大將軍,這份氣度罕有其比。”
宋言之一笑,並不接話,過了許多,輕輕問我:“簡非,這次回去後,你有什麽打算?”
唉。
我說:“真不想回去啊。可是似乎不回去又不行。”
宋言之重複一句:“不回去?”
他微皺了眉頭,慢慢說:“簡非,若是你一人留在外麵任何一處,大約都不太安全。”
什麽意思?
他凝視著我,輕聲道:“懷璧其罪……”
我一愣,懊惱間,隻狠狠一擦臉:“有時,真後悔這次沒摔花了它……”
宋言之似要傾身製止,終坐著沒動,隻是又笑起來:“摔花了,隻怕也還是不安全。你的那些十治之策、那些發明,哪一樣都會給你帶來危險。”
我笑道:“那有什麽關係?我有一位武功蓋世的大哥。”
他聽了這話,目光靜靜地轉向了車窗外,好久,才輕聲開口:“隻怕,我不能永遠在你身邊。”
我說:“那無妨,我走哪兒,都纏著你,不就行了?”
他笑起來。
對我說:“簡非,騎馬不?帶你騎馬去。”
我立刻讚成:“大哥,你太好了。我正有些悶。”
他一笑,跳出馬車,將我往絕塵上一放,自後麵攬了韁繩。
奔馳。
可我,卻已感受不到初來時那種禦風而行的快樂,隻覺得絕塵每一次奮蹄,就離樊籬更近。
不覺微微歎息一聲。
身後宋言之似乎感覺到了什麽,隻是略緊緊手臂,說了一句:“簡非,你想做什麽,就大膽去做吧,我總是在你身後。……”
後麵的話是什麽,沒有聽清,我點點頭。
極速中,西風涼勁,可這會兒,我卻又並不覺得怎樣的寒意。
作者有話要說:身體出了些小狀況,估計最近一段時間更新會不正常.....
簡非純淨的十六歲也就要結束了....
潛水愛好者真不少啊,上次與好友開玩笑說:我要這樣威逼他們----如果再不說話,再不出個長評什麽的,我就VIP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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