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坦述往事

第六章坦述往事

誰來救救他?誰來陪陪他?

孩子蜷縮著,絕望又無助地看著一動不動的房門。

那一身白衣的醫生一臉同情地望著他的樣子,不時在他腦海裏顯現出來。他說的那些話,他都已經記在心裏。每想起一回,恐懼就成倍地增長——

“你還小,大概不知道這是什麽病。”

絕症!治不好的病!能隨時要他的命的病!就這些!還要知道別的嗎?!

“現在已經確定你是感染者,但到病發的時候還有一段潛伏期。或許是一年,或許是十年。”

死……他不想死!他還想代替爸爸媽媽活下去!他還想知道很多很多事情!還想成為像爸爸那樣優秀的人!不想死!不想死!

“有一些療法,可以延長你的潛伏期,但也不能保證。”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好害怕……好害怕!

不敢睡著,不敢浪費時間,因為下一刻他可能就會發病,然後立即死去。什麽事情也不能做。他,在四年前就注定了,沒有以後,沒有未來。

孩子等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不會有人來看他,還是等了很久。在看書之餘,他總是看著那扇門。仿佛除了醫生和護士出出進進,就凝固著的門。

有一天,門開了。

一個看不清臉孔的女人,帶著誇張的笑容說:“來,跟姑姑回去吧。唉,好可憐呢,隻能一個人在醫院裏。”

是啊,一個人好孤單。他不想。孩子伸出手,女人握住了他慘白的手掌。雖然隔著手套,他還是能感受到人體的溫暖。他微微顫抖著,全力抓緊那點點溫暖,仿佛那就成了他的一切。

他被帶到新的家,住進了一間獨立的小屋裏。小屋的門關上的刹那,他才發覺,那扇門,才是真正好像永遠都不會有人打開的門。

他徹底與世隔絕。

他徹底被遺忘。

他徹底拋卻了希望。

第二日,洛自醉醒來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窗欞照進了臥房。他坐起來,發覺自己身體有些軟綿綿的,但昨夜充斥在腦中的昏沉已經消散了。

他眯起眼,望著半開的窗外那一簇一簇含苞欲放的海棠。

他做了個夢。很清晰的夢。

或許也不算是夢罷。過去的記憶,在自己虛弱的時候闖了出來。那時候的痛苦、哀傷、寂寞和絕望,又品嚐了一遍。他大概是忘記不了那些過去了。雖然很想重新成為另一個人,但他的性情、見識,都是那個生命曆程裏獲得的,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

忽地想起,今天還得問候皇帝皇後,現在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於是,掀開被子下床,準備著衣時卻覺得渾身粘膩,似乎出了不少汗。

他皺起眉,繞過屏風,果然見洛無極床上沒有半個人影。

“公子醒了?”元兒這時自臥房外跑過來,行了禮,“小的伺候公子穿衣。”

“不了。”洛自醉搖搖頭道。他很不習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一方麵因他獨立生活過,一方麵也因他向來覺得凡事親曆親為才能放心。這大約是不安全感所致。

“服侍公子是小的份內的事。”元兒遲疑一會,拿起披在屏風上的衣物。

“不。你且去幫我燒些水,我想入浴。”

“中司已經吩咐小的們燒了熱水,小的這就去抬。”

“現在是什麽時辰?”

“回公子,未過辰時。”

那應該是八、九點了。洛自醉轉回屏風後:“元兒,唐三可在?”

“公子喚小人有事麽?”唐三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洛自醉聽他聲音裏不帶一絲急色,心裏也略微寬了些:“我起得晚了,擔心趕不上問候聖上和皇後陛下。”

“公子盡管放心,兩位陛下都得上早朝,到巳時初方可下朝,現在剛過辰時不久。”

很快,古兒和田兒搬了浴桶進來,放在屏風後,鄧兒、元兒抬了熱水,倒入桶內。

洛自醉不習慣在人前寬衣解帶,將他們遣出去,這才脫了中衣、裏衣,跨入浴桶內。

這時唐三才端著熱水自屏風外繞進來,行過禮後,便站在一旁:“公子,身體好些了麽?可要去禦醫館叫常太醫來瞧瞧?”

“好多了。”洛自醉道,熱水蒸得他臉又紅了。

“昨夜勞無極照顧公子了。小人睡過一會來瞧時,張兒那混帳已經睡過去了,都是無極在照料公子呢。”

“是麽?”洛自醉回憶著,迷迷糊糊好像的確瞧見洛無極的臉了。不知怎麽,知道他昨夜一直照顧他,心裏也舒暢了一些。“無極呢?”

“他正在書房練字呢,公子要喚他來麽?”上前一步,唐三倒了些熱水,輕聲道。

“不了。”洛自醉搖搖頭,一會兒還是和他說清楚得好。是他有錯,自然得他去找他。

“公子,當真不必請常太醫來看看麽?”

“我燒已經退了,再休息兩天就好,不必煩勞大嫂了。”

渾身上下燙成蝦子般之後,洛自醉才著衣整冠,來到花廳用早飯。早飯是銀耳桂圓蓮子粥,配了一些素菜。他睡得久,覺得餓,這粥也熬得正到好處,入口即化,微甜不膩,所以便一連吃了兩碗。

吃過早飯後,他便到了書房。

洛無極正端坐在一個杉木案幾後頭,抄寫書文。他進來了,他連頭也沒抬。

洛自醉站在門邊,靜靜地看著他的動作。

七歲。

他失去父母也是在這個年紀。

那時他也渴望有人真心關愛他,渴望知道自己是為什麽而存在,要怎麽活下去……

洛無極心裏想的,也無非都是這些;擔心的,也無非就是這些。特別他還占了他爹的身體。

想必他開始仍然有些期望的罷。期望他能像以前的洛自醉那樣疼愛他。但他畢竟是另一個靈魂,比起以往那個人,待他人、待他有太大的區別,所以才會讓他失望。

不該的,不該把這孩子當成累贅。

這是他要得到生命所必須付出的,也是他麵對境遇相當的人所應該付出的。

在那些人身邊活得久了,自己也染了利益至上的氣息,甚至都不會誠心實意待一個真心人了。人為己而活,這話並沒錯。但對人也該分出親疏遠近。他明明已經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是懷著異心接近他人的。他明明也將洛家人當成真正的親人來看,為什麽不能讓洛無極也成為其中一人?

就因為他是那個條件麽?

或許他不是“條件”而是“機遇”,他來到這個世界的“機遇”。

他甚至該感謝這個孩子的。

“無極。”他輕聲道。

洛無極放下筆,抬頭望著他,臉仍然繃得緊緊的。

洛自醉淡淡一笑,在他對麵坐下來:“我有話對你說。”不經意看一眼他抄寫的文字,很漂亮的小楷,字體字形都十分不錯。二哥還說讓他督導他念書寫字。看起來,單寫字這一項,他比起洛無極來差得遠了。

“若是那些虛話假話就算了,你留著給別人說。”

還是不假辭色。

“不,不是。是連對你二伯、三伯都不曾講過的話。”並不是想隱瞞他們,而是覺得有些事於他們之間的來往並不重要。何況,過去的一切,他本來是一點也不願再想、再提起的。而今天,卻忽然覺得對這個孩子應該和盤托出了。大概是想擺脫他所說的虛偽,想得到他的信任罷。

洛無極垂下眼:“那為何要同我講?”

“你我之間不同。”

“有何不同?我們同在宮裏,你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看出你的真麵目,而二伯、三伯還是將你當親兄弟護著?”

洛自醉怔了怔,真沒料到這孩子這麽聰敏,想得也這麽多。不過,在他眼裏,他竟然真成了這種人?他苦笑一聲,道:“不是,你且先聽我說。……我發誓,一句也不是假話。”

“對神發誓,我便信你。”洛無極伸右手握住他的右手掌,高高舉起來,臉上仍然凝重。

“好,對神發誓。”洛自醉無奈,閉上眼,高聲道,“我洛自醉對神發誓,對洛無極不提半句假話,否則必遭天罰。”

見他發了重誓,洛無極臉色才和緩許多,露出一副成人的沉穩模樣,道:“你說吧,我信。”

使風探探四周——書房外沒有人,唐三領著五個小侍正在打掃庭院。洛自醉壓低了聲音,道:“我說過,我不是這世界的人,而是異界來的遊魂。”

洛無極看他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已陷入過去的事中,點頭道:“我知道。”

“我父母在我七歲時,因意外過世了。親戚你推我搡,沒一個願意收留我。我從一家換到另一家,受盡他們的冷眼。在那世界,不慎讓他人致死致傷,須得賠償錢財給死傷者的兒女或父母。後來,我便得到了那筆錢。得知此事後,那些人立刻露出貪婪的嘴臉,爭著要我去他們家。我不信任他們,便住回了自家的小院裏,自己照料生活,上學堂。但,這種日子沒過多久。十一歲的時候,學堂裏例行檢查身體,經大夫診斷,我得了重病……誰也治不了的絕症。”洛自醉的目光悠遠,仿佛回到了過去的日子。

那段傷懷的日子,心中不甘的日子,寂寞的日子,絕望的日子,確實是想要遺忘,也不能遺忘的。他的過去,隨著他的魂靈來到了這裏,同許多際遇、緣分一起,造就了現在的他。

洛無極看出他眼底沉沉的悲哀和孤單。這些熟悉的情緒,如漩渦一樣,把他埋在角落的記憶都引了出來——那些周圍人的異樣目光;那些躲躲閃閃去看望爹爹的日子;那些在長夜裏一麵恐懼失去最親的人,一麵哭泣的日子;那些不斷對著牆壁質詢自己究竟是誰的日子……

原來,這個人,也是孤孤單單過來的,也是從恐懼和不安中過來的。這麽想著,這個人和他的爹爹的差距便愈來愈遠了。倒是,仿佛和他,愈來愈近了。

“在醫館裏待了一兩個月,沒有人來看我。我很害怕,不想一個人待著。就算是那些親戚也好,我希望他們能來看望我。哪怕隻是一小會就好。這時候,一個親戚說要照顧我,將我從醫院接到她家中。我得的病,若是流血了,便可能傳染給他人。他們家人很怕我,沒過幾天,就將我關進一間小屋裏。”

“那小屋裏,隻有一張床,一個洗浴室,幾排舊書,一個小小的窗口。我在裏頭待了三年。沒人來看過我,我也從沒有出去過。我想,大概,就算坐牢,也比這樣要好些罷。”

他常常坐在冰涼的地上,仰望著那個高高的、人鑽不過去的小窗口。

整整三年,他能看見的景色,隻有那片天空,和那些偶爾飛過的鳥。

他哭泣過,他鬧過,他自殘過。

沒有人理會他。

他的生死都和別人無關了。

於是,他變得安靜,十分安靜。孤單寂寞已經不要緊了,那時他唯一想要的,便是走出那個房間,看看外麵是什麽樣子。

他想要自由。

“後來,終於教人發現了,又被送到另一個人家中。雖然房間變了,我卻還是被關在籠子裏的鳥。輾轉來去,十五歲時,我又回到自己的家。雖然隻能等死,雖然還是孤獨一人,但卻能夠想做什麽便做什麽。”

“十七歲時,我開始發低燒,不能照顧自己了,於是便又住進了醫館。這病拖了一年,整整一年,都很痛苦。開始不過是經常著涼。後來,著涼了,肺不舒服,接著便生了重病。好不容易熬過了那回,沒多久,手上便碰了傷口。不過小小的一道傷口,卻感染了,一直不能愈合。再後來,又感冒了,發高燒,不能呼吸,渾身疼得難受。滿十八歲不久,我便在昏迷中死了。”

洛無極看著洛自醉的雙眼。忽然覺得他的目光虛無飄渺,似望著眼前的他,又似望著很遠很遠的過去。

他們,仍然相隔很遠。

他覺得有些懼怕。

雖然這人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但或許因為那具身體的緣故,他很想就這麽待在這個人身邊。在這個人身邊,才覺得安全,才覺得安心,才會高興。可是這個人呢?卻像時時刻刻都要丟下他,走得遠遠的,走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他想和他一起活著。

這個人也曾經說過類似的話。但,那似乎並非完全發自肺腑。

所以他很惱他,很氣他,很討厭他,但卻又不能離開他。

洛無極還小,隻是憑著內心的想法判斷情感。他不想離開這個人,也不想這個人離開他。於是,他倏地使勁握住洛自醉的手。

洛自醉覺著手上一陣微疼,恍然將注意力拉回,仍是淡淡的瞧著洛無極緊張的臉:“無極,你不曾死過,不知死的可怕。”

“死當然可怕!”他知道!他的娘生下他後,便拋下了他。接著就是他的爹。死帶給他永生難以忘懷的恐懼和痛苦。“死很可怕!我爹、我娘,都丟下我了。”那天,他的天也崩塌了。他以為爹沒有拋下他。坐在那裏,自如移動爹的身體的人,卻已經不是疼他的爹。甚至,連爹,也不是他的親爹。

“不。”洛自醉搖頭歎息,歎息中有著些微難以掩飾的恐慌,“那種什麽都感覺不到——感覺不到溫暖、冰冷,感覺不到花瓣的柔軟、鬆針的堅韌,感覺不到風的經曆,太難受了。你能看見人,聽見他們說話,卻沒有任何人能看到你。活著的時候被人忘在一旁,死了也被人忘在一旁。這種失落逼得人要崩潰、要發狂。”

“為什麽我會死?我還什麽都沒得到。我想做的事,都不曾付諸實行。我想要自由的夢想,化了泡影。我很不甘心。”

“所以,當有魂差出現,問我要不要再活一回的時候,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然後,你便來了這裏?”

“啊,是啊,來了這裏。不過,我得答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一百年內,除非他自願離開我,我必須對他不離不棄。百年裏,若他死了,我便不能活。若我提前離開他,即便他不死,我也難以保命。”洛自醉笑了笑,定定的望著洛無極睜大的眼道,“而我睜開眼,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你。”

洛無極怔了怔:“所以,你說我們之間不同?”

洛自醉頷首,道:“原本我也無意奪去你爹,這都是上天注定的,你爹必須在那天死。隻不過,我又來了,因此‘洛自醉’活過來了而已。我是洛自醉,卻也不是以往的洛自醉了。我與你之間,不是父子,不是兄弟,不是主仆,不是朋友。什麽都不是,卻是命與命相連的。”

洛無極想了想,緩緩放開他的手,垂眸問:“那……二伯父、三伯父、婆婆他們,於你又是什麽?”

“我原本已不相信親人,但是——雖然我已打算遲早要離開他們,卻不能不認了他們這些家人。”

見他不自禁露出帶著些許柔和的笑容來,洛無極心裏苦澀無比。若他和他之間什麽也不是,和洛家人又算是什麽?他還能以什麽身份叫伯父、婆婆?他是誰?是誰的兒子?流著哪個國家的血脈?不知道,都不知道……

原來,從頭到尾他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這個人現在還坐在他對麵,一百年後,他又會在哪裏?大概,早便迫不及待地離開他了吧。

“無極。”洛自醉見他低著頭不說話,輕聲喚道。

洛無極握緊雙拳,忽然抬起頭,咬著牙瞪住他:“如果不是有這個條件,你那時候,那時候是不是不會攔著洛老爹殺我?!如果不是有這個條件,你……你是不是會不帶我入宮來?!如果不是有這個條件,你是不是會在往後偷偷一走了之?!”

洛自醉無法言語。他從沒想過……沒想過那時候為什麽忽然會把他抱在懷中,說要走。他以為是因為本能——本能想借保他的命而保住自己的命。他以為——

見他被噎得話都說不出來,洛無極眼中一冷,心中始終徘徊著的恐懼、痛苦、失望、悲哀齊齊上陣。對這個人,是恨多些,還是依賴多些,他已經混亂了。

兩人對望著,沉默著。

不知過了多久,洛無極騰地站起來,收了紙和筆,走到書架邊抽出幾本書,咚咚作響。

洛自醉見他發泄怒氣,也站起來,長歎一聲:“無極,你在氣什麽,我大約知道。”

“你不知道!”

“是我說得太沒人情,你覺得我心狠吧。”

“……我隻是孤孤單單一個人!和誰都沒幹係!”

“無極,傾了性命去相信的人,你不覺著已是生死之交麽?”

“你並不是誠心!若不是我們已是你死我亡、我亡你死的境地,你根本不會相信我!”

看他已經快衝到書房門口,洛自醉一把拉住他的衣領。洛無極回頭,恨恨地橫著他。

“我承認我是極自私的人,為了性命,可以不顧一切。我斷然不想讓自己的命受到半點威脅。而,現在,我將我的過去都原原本本告訴你了。你以為,我會隨意告訴一個自己一點不信的人麽?這事若被外人知道了,我還會有命在?這不是相信你麽?你還計較什麽?若非相信你,我會一點不漏的都告知你?摻假哄你豈不更好些?還是你以為我是石頭人,如果你與我沒有你死我亡的關係,便一點不在乎你的死活?”

“我以前沒朋友,也沒親人,不知如何與人相處得好。所以待誰都一樣,隔得遠遠的,以策安全。現在不同了,我們可慢慢相處,慢慢試著成為夥伴。一百年呢,你知道一百年對以前的我意味著什麽?一生……一百年,就是一生!”

洛無極掙紮開,退後幾步。

“無極,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慢慢熟識起來。我不會再防備你,你也可信任我。就算我們不能成朋友,至少,我可以陪著你,你也可以陪著我,我們便不是一個人了。”

“一百年後,你還會陪著我麽?還會讓我陪著你麽?”躊躇一會,洛無極冷聲問。

洛自醉皺皺眉道:“誰會想那麽遠的事。”

洛無極臉色更沉了,抿著嘴唇轉過身去。

看他小小年紀,害怕孤獨,不安全感也這麽強,洛自醉心裏不禁有幾分感觸。於是,他快步走到他身邊,提起他的衣領,說出了個自己剛開始想也不曾想過的未來:“到時候,你便可能有更親近的人了。……如果沒有,如果你不妨礙我四處遊曆,我們一直結伴遊蕩也不錯。”

說完,他自己也愣了愣。轉而想到這小家夥也是同病相憐,更重要的——他能力強,機敏。日後若有他為伴,能有幾分助力又不牽絆他,倒也不錯。

洛無極眼底微微露出幾分喜色。不過,他立刻垂下了眼,沒讓洛自醉瞧見自己的喜悅,還刻意哼了聲:“說話要算話。”

“知道了。”

兩人臉色都緩了許多,便都向外走,迎麵就見唐三匆匆朝這邊來。

看他們臉色比起以前好了許多,唐三笑笑,行禮道:“公子,已快到下朝時間了,準備準備,小的帶您去鳳儀宮罷。”

洛自醉見他眉目間殘餘著些疲憊之色,料想他近幾日也睡得頗不安穩,便道:“我和無極已經認得路了。唐三,你趁這時候好好歇歇,大家都精神些,我看著也舒心。”

唐三微怔,應了聲是。洛自醉便帶著洛無極緩步走出紫陽殿。

出了風鳴宮,一路上也都沒遇上麵善的人。

遠遠的能望見鳳儀宮了,洛自醉想起昨天一直念著的事,輕聲道:“無極,你去乾泰宮外的長廊見你二伯父和三伯父,問他們是否認得唐三,也叫他們查查張兒、元兒、古兒、鄧兒、田兒的事。還有,告訴他們,我已經被兩位陛下當成了擋箭牌,有些措手不及。”

“沒有別的事了麽?”洛無極一一記下,又問。

洛自醉想了想,歎道:“對他們說,洛四公子已經名震天下,但自己到昨晚才知道。”

洛無極想到昨夜皇後讚他的那句話,咧嘴笑出了聲:“天降仙童。”

看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甚至連昨夜的插曲也忘了,洛自醉微微笑了:“再問他們能不能更仔細去查查那四位公子的事。”知己知彼,方能正確應對。

“好。”洛無極應聲,轉身一溜煙便跑開了。

洛自醉看他走遠,才折向鳳儀宮的方向,繼續慢慢前行。

沒多久,便瞧見前頭周越和簡思頤正說說笑笑的。他也不想和他們搭什麽話,免得又費腦筋,於是把步子放得更慢。

“棲風二弟。”平淡的一聲喚,從旁邊傳來。

洛自醉停下,往右邊的假山石後看看,果然見黎唯從石後轉出來,臉上還是淡淡的。

“拾月大哥,怎麽……”

見他眼裏有些驚奇,黎唯淡然解釋道:“出來晚了,叫人帶著走了近路。”

他的話音才落,大概是他殿中司的侍官便從石後走了出來:“見過棲風君。公子,小人便先回去了。”

“去吧。”黎唯也沒看他,徑自轉身便往前行了。

洛自醉跟在他身後,看著他挺拔的背影。黎唯雖然生得美,性格也平和,但卻不是那種像女子般的柔美。他身量高挑修長,氣質柔中帶剛,單看臉孔,也能看出蓋在平淡之下的將門之後的銳氣。

關於他的訊息,是四人中最少的。到底會是個怎樣的人呢?

“這些年,棲風二弟都因病在身,沒有出家門一步,也不見任何客人,是真的麽?”走了沒多久,黎唯開口問。

“受了重傷,幾度垂危。也不想讓他人看見自己纏綿病榻的模樣。”洛自醉斟酌了一番,才答道。

“哦……”黎唯腳步放慢,刻意等他並肩前行,“真是可惜。”

“可惜什麽?”

“若你沒有受傷,進入官場。不論文職武職,如今都應在五品以上了。”

“拾月大哥說笑了。一者,我並無入官場的意願;再者,所謂‘文武雙絕’真不過是盛名罷了。”

黎唯輕輕一笑。

他平素都沒什麽表情,這一笑,顯得更加柔和,也更加脫俗。

洛自醉卻覺得他這笑容下有些什麽——若隻是他多慮就好了。

就見黎唯淡淡瞧他一眼,嘴唇仍然淺淺地彎著:“你大病一場後,性子倒是變了不少,換了個人似的。”

洛自醉心中不禁一緊——難道他們以前相識,而且交情不淺?但二哥、三哥都沒提起過。他居然這麽快便看出他性格大變……若用病來解釋性格大變的原因,過得去麽?或者會有些掩飾的嫌疑?

“不過,有些地方,卻是從未變過……”輕描淡寫的,黎唯移開視線,望著遠處。

洛自醉見他頗有些感歎的意味,帶著一分試探、九分誠意道:“實不相瞞。因用藥的關係,我如今除了家人,除了家事,都不記得了。”

黎唯一向淡然的臉上終於浮現出幾分驚愕來。在洛自醉看來,那驚愕之中又有更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兩人都停住了。黎唯端看他半晌,恢複了平常,繼續往前走,忽地又停住,轉身問:“當真什麽也記不得了?”

洛自醉不動聲色,凝神點頭道:“當真。”而後又笑了笑:“我騙你作甚?”

“是麽……不記得了……”黎唯喃喃道,忽又自顧自地輕笑起來,像是想起什麽舊事。笑完,又是那麽淡淡的模樣,瞧了洛自醉一眼:“其實,你我從未見過麵。……我卻知道你。”

洛自醉挑了挑眉。

他又歎息了一聲:“沒有受傷前的你罷。”

這聲歎息,令這個本是如淡墨潑畫一樣的人物,倏地添了幾筆濃彩。

洛自醉忽然覺得,這個人並非敵人。

並非無緣無故突然這麽覺得——或許是因為在這淡淡的人身上,看到了一些與眾不同之處罷。

不知讓洛無極來看,這個人,是真實的,還是虛偽的呢?或者,他是活在真實裏,還是躲在真實裏?

黎唯,渾身像有無數的過去。

不像他,隻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一遍一遍的回想,就如一次一次撕開剛剛結痂的傷疤。想要忘了,卻偏偏怎麽也無法忘記。忘記了,也不再是他了。就這麽矛盾著,就這麽僵持著。

作者有話要說:呃--||

這個故事確實進展很慢(關鍵感情甚麽的,特別慢……汗,偶自己也都知道)

但是,總覺得不能太快……汗

所以點點滴滴的心理活動--……都很詳細說

關於矛盾,其實有一點已經出來了,就是自醉被選成擋箭牌,勢必要和另一方(淑妃那方)有衝突

另外,皇後陛下和皇帝陛下意欲何為?他們會不會稍稍傾斜下下(透露,會傾斜滴)

還有,自醉成了另一方的眼中釘,對洛家有何影響~~~~

自醉怎麽和“文武雙絕”的過去……鬥爭下下

上卷,就是在眾人認可如今的洛四公子中結束--+,事情不少,文字很多,感情很慢

還有,關於人物:

在五君中,大家對周越和簡思頤知道就好……嗯,關鍵在於黎唯和寧薑,這兩人往後和自醉來往比較密切。女妃中,隻要知道有幾個妃子,其中淑妃很難纏,會成為一個負麵人物就好……其他妃子,都是小小配角。皇子皇女中,太子因為是小小“魔星”的關係,份量比較重哦,會成為自醉頭疼的對象之一。其他都忽略不計。

皇後和皇帝是比較重要的人物,特別是皇後。有親親說不稀飯皇後,為什麽捏。這麽高貴優雅(加狡猾、倨傲)的人,應該稀飯滴咩(女王受——攻???)。

洛家眾人,現在是洛自持、洛自節出鏡率比較高,兩個弟弟、洛夫人在家裏,基本上沒什麽出鏡機會了,洛自清和常亦玄會出現(如果可以,偶願意寫大哥大嫂的番外說),洛程爹爹偶爾出現下~【偶寫洛府逸聞第二部和第三部時,家裏人就會統統再亮相了】

親們表覺得人物不夠記,因為有些沒有必要記……--+

還要出現人物的==+,而且說份量輕也不輕,重也不重……

汗的爬……

親們原諒偶……

熬過這幾章,慢慢情節衝突就開始鳥--

這幾章素準備工作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