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十天十夜(四)
第七十九章十天十夜四
“這本書是台灣版的,全都是繁體字,你能看得懂嗎?不懂就別硬撐著。”
印瀟卓從昏睡中醒來,他傷得不輕,又沒有比較霸道的藥物來加以控製。幸好他身體素質好,沈鹽鹽看護得很精心,才讓他勉強挺得住。不出他的意料,每次他醒來,都一定會看到沈鹽鹽守候在他的床前,護理病人盡心盡力之餘,手裏還捧著一本書,在任意一個閑暇的時候,細細地品讀。對於偌大的房間裏麵彌漫的空蕩蕩的寂靜,似乎一點也不會害怕。真不愧是宅女一枚。她似乎已經完全習慣了被禁錮的生活,而且對於始作俑者的照顧也是不遺餘力。
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能夠被他瞧得起的人?習慣了他的戲謔,沈鹽鹽不急不惱,還給他一個自信滿滿的笑容。欣然為他誦讀。
“往事的聲音是窸窸窣窣的,帶了一點傻。時而被風夾在腋下跟隨季節流轉,時而被流浪之犬銜在嘴裏漫行,四處尋它的主人。將雨不雨的晚春午後,天色昏沉,仿佛一種威脅,預警即將墮落鋼盤鐵條之雨。然,逐漸加深的灰暗並不能遮蔽我眼前在空中盤枝擋椏的九重葛豔影。一夕之間,她怒放起來,像被情所困的人焚燒自己。”
她品讀著,回味著,有著自己的見解:“這是一位六零後的台灣作家的作品,聽她的名字我覺得她是一位女性。文字充滿張力,陰柔,還有激情。可是,我的能力太有限,不是看得太懂。需要太多時間琢磨。我更喜歡直白一些,表達的情意顯而易見的文章。比如這篇:另一位台灣作家的《輕舞的月光》,‘滿月的光芒,在他孤單的身影邊獨舞著。許久之後的現在,他依稀記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像一抹光明,漸漸抽離他的生命。’”
她的笑容甜甜的,徜徉在文字的海洋中,對喜靜的她來講,是一種享受:“意境很美,通俗易懂,是我的菜。”
“才女。”印瀟卓用沒有受傷的手,豎起大拇指。這音質、這理解力、這表現出來的畫麵感,真能讓人歎為觀止。“我知道祁銀舜為什麽會喜歡你了。”他下了定論:“你和亦蕪真的有點像。”
笑意頃刻間飄散無蹤,她悻悻地淡淡地回他:“喜歡我?承蒙誇獎,但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在他眼裏,我們不過是朋友,而且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一種。何談喜歡與不喜歡?”
在聽到風亦蕪的名字之後,那雙明眸瞬間黯淡,印瀟卓對於她的變化,了然於心:“因為我說你和風亦蕪很像,你不喜歡,對吧?”
她給他遞上一杯水,因為很想堵住他的嘴,免得人家不愛聽什麽就說什麽:“我隻是我,我就是我,不會和任何其他人相像。”
棄婦不好做。那種挫敗的感覺,太虐心,太難捱過去。或許,她該感謝印瀟卓,將她從那個極端的心情當中解救出來,如果,她能再度安全地從他的手上逃脫的話。因為現在,她沒心情難過。
印瀟卓沒有喝水。受傷之後,每次起床去衛生間的經曆,都是他的痛。他隻是靜靜地躺著,跟她聊天:“你不願意做別人的影子?”
沈鹽鹽的反問中充滿敵意,他的問題,讓她異常不開心:“我為什麽要做別人的影子?”
“因為愛啊!”印瀟卓的心情卻非常不錯,他的語氣當中,更是帶著濃濃的揶揄味道:“不是說,真心愛一個人的話,要舍得為他付出一切,要因為他的幸福而感到幸福。你要是真心愛祁銀舜的話,你就應該心甘情願的做一個影子不是嗎。那樣,祁銀舜一定會開心的。你自然也可以鞏固你已經在他們一家人心目中擁有的地位,不必被人拋棄。怎麽樣?”
不怎麽樣。因為他口中的那種女人,永遠不會是她。眼中閃爍著清澈瑩燦的光芒,她的摯誠,沒有半分的虛假。“愛,很重要。愛的感覺,更重要。廉價的愛,你即使願意給予,也要看對方,是否願意接受。沒有自尊的愛情,就像沒有根基,即使建成了高樓大廈,也從一開始就預示了轟然崩塌的那一天。更何況,愛是相互的,不是單方麵的付出。如果我喜歡他,我會希望他幸福。所以,我成全他,祝福他。但絕不願意、也絕對不會,為了他,變成任何一個其她。”
她的話,讓他沉默了好久。“我感覺到你和亦蕪的不同了。你太倔強,也很堅強。而她,”印瀟卓仔細思考一下:“像是一個遊離在現實之外的女子。和這個世界心意相通,卻也格格不入。”
恬淡的容顏上綻出一抹苦笑:“聽你這麽說,好像我可以給她的評價是:空靈?”
印瀟卓立刻點頭:“好評語,很適合她。看來,你已經走出來了。提起她的時候,你已經可以做到心平氣和。”
哼!沈鹽鹽垂下眼,輕輕呼出一口氣:“其實,一聽到她的名字,我就恨得牙癢癢。可是,我又能怎麽樣呢?”
印瀟卓忍俊不禁,笑容過大,牽扯到了他的傷口,讓他呲牙咧嘴。沈鹽鹽連忙幫他找到一個更舒服的姿勢躺著,也為他心情轉好而開心。“這就對了,適當讓自己保持一個好心情,那樣你的思想就開闊些,就不會走極端了。”
原本還有幾分溫度的眼眸重又回複清冷,陽剛的臉部線條繃緊。
“聽你的話,好像你很了解風亦蕪?”沈鹽鹽突然領悟了什麽,狐疑地看著他:“你們是什麽關係?”
清淡的嗓音,聽起來足夠溫吞醇厚:“我是他們兩個的學長啊!”
“少來!”沈鹽鹽卻毫不客氣地拆穿他的謊言:“你比他們大了多少歲?他們上中學的時候,你都上了大學了。最多也就算是個校友而已,你們在中學校園裏麵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對於沈鹽鹽的質問,印瀟卓依舊不以為然,臉上盡是一副無謂的表情:“不騙你。我經常回到我的母校,作為模範畢業生,給學弟學妹們授課。暗戀我的學妹們排起來,能在寬敞的校園中手拉手環繞上整整一周。”
“那你都三十六歲了,怎麽情感還是空白?”
沈鹽鹽一邊問著,一邊自我解嘲的想:一個毫無疑問是綁架犯,一個是被綁架的無辜女子,一個受傷很重得不到有效治療可能性命堪憂,一個看似自由卻隨時可能甚至喪命。就是這樣水火不容的兩個人,這會兒竟然聊起了貼己話,媽媽呀,這個世界多麽奇妙!
可能是此時此刻的那種氛圍營造得當的緣故吧,兩個原本完全陌生的人,卻傳遞著心與心的交流,仿佛整個世界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沈鹽鹽咄咄逼人的問題,並沒有讓印瀟卓感到不耐煩,他低沉著嗓音,平板地回答她:“我能不能說:我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
“我看,你是具備了讓別人失去愛人的能力吧?”沈鹽鹽毫無保留地提出了她的看法。雖然兩個人相處隻有短短的幾天,思前想後,她將印瀟卓的話串聯起來,讓她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當年的風亦蕪,是你讓她消失的;如今的風亦蕪,也是你讓她回來的。我猜的對嗎?”
她的話,讓他的神情顯得分外疲憊。生命中他必須麵對的陰暗和爭鬥,磨練了他的冷酷,也造成了性格的扭曲。他沒有時間戀愛,也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一個女孩兒。風亦蕪喜歡他,他知道,所以他利用了她對他的感情,讓她在祁銀舜最愛她的那一刻離開。又在她疲倦了國外漂泊的生活的時候,帶她回到祁銀舜的身邊。讓祁銀舜陷入兩個女人的艱難抉擇。但他在風亦蕪麵前,卻始終假裝不知道,不知道她的情感歸處,反正風亦蕪特立獨行的性格,她也不會自己說出來。他照顧她的一切,讓她安然若素,優哉遊哉,但他不會愛她。亦蕪是一個好女孩,也是一位優秀的心理醫生。但她的愛,卻偏離了正確的方向,以至於,無處安放。
他惜字如金地評價她:“犀利的判斷。”
她的表情那樣真實,不是同情,不是憎恨,是真心真意的關懷,“你好像是用了一輩子的時間,隻為了算計他。這個結果,還難猜嗎?”
冷冷的撇起嘴角,嘲笑的表情再度掛上那張冷峻的臉龐,據傲中卻難掩落寞:”別說的我好像很厲害,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設身處地地為他著想,她能夠體會,他內心的脆弱和痛苦;也能夠體會,他深藏不露的外表下,隱含著深切的憂傷。但這並不能成為傷害別人的理由,他沒有權利阻檔別人獲得幸福。她用她真誠的內心與他陰暗的心展開對話:”別再做棋子了,舉手無回的下棋人都走了,受控的棋子卻不甘心,你見過這樣的棋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