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十天十夜(五)
第八十章 十天十夜(五)
“我感覺好多了,這要多謝你的照顧。舒愨鵡琻”
十天的時間,過去大半,被迫關在一起的兩個人,完全實現了和平共處。
“不客氣。”佳人的表情是冷的,顯然對他的感謝並不領情。他自己活該。
略薄的唇抿成一彎邪氣的弧線,他的神情轉為曖昧:“我是好了,但是,這是不是說明,某一些人,可能又要有危險了?畢竟,我的目的是要……”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接下來的話,沈鹽鹽不慌不忙地從旁邊拿起了第一天刺傷他的那把小刀,看也不看他一眼,隻用小刀在他眼前輕柔地晃了晃。
印瀟卓眨眨眼睛,又低頭看看自己的右臂,看似很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舉起了自己的左臂,遞過去。
“撲哧!”沈鹽鹽忍俊不禁,斜眼看著他,表情嗔怪。“留著你的胳膊吧,小心被砍斷了。”
********
印瀟卓終於可以起床,而不需要疼得呲牙咧嘴了。這些都要歸功於沈鹽鹽無微不至的照料。連沈鹽鹽自己都覺得很驕傲,她隻照顧過如紫仔一般的小朋友,卻原來,她還有做特護的天賦。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她吃力地扶著他走到了洗漱間,但是這次他攔在門口,不讓她進去。以前的每次,都是沈鹽鹽一直將他攙扶到固定的位置,才會退出來的。
“真的不需要我幫你嗎?”每次連牙膏都是她幫著擠好的呢,然後還站在他旁邊,等著幫著遞毛巾。
慣常一本正經的臉上,表情是分外的輕鬆,甚至對著她調皮地眨眨眼,“這次我保證出色完成任務。”
沈鹽鹽勉為其難地點頭,還沒有忘記耐心地叮囑著:“那你小心點兒啊!”
印瀟卓審視一下鏡中的自己,嗯,狀態不錯。三十六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品嚐過,每一天都有人監督著、看護著、命令著的感覺,沒想到滋味還真好。整理一下心緒,他準備先從刷牙開始。自己弄還真是有點費勁,身體的右半部分幾乎不能吃勁,一點小牽扯都會引發劇痛。印瀟卓吃力地接了一些水在刷牙杯中,接下來的工作是擠牙膏。一隻手操作起來真心不容易,隻是一個不小心,他就弄倒了放在刷牙杯上的牙刷,結果連累得刷牙杯也掉進了洗漱池中,更糟糕的是,還有水飛濺到了地麵上。他一時心急去扶倒下的杯子,一不小心一腳踩在了水上,瞬間失去平衡,啊呀呀站立不穩,大頭朝下,稀裏嘩啦直接跌入了馬桶。不幸中的萬幸啊,他每次都沒忘記,衝馬桶。
沉悶的幾聲響動,再加上一聲沉悶的狀似慘叫的聲音,驚動了因為不放心還等在外麵的沈鹽鹽。她連忙跑進來,就看到了坐在馬桶邊上一頭一臉水的沮喪男人。
“你怎麽樣啊?這是怎麽弄的?”
印瀟卓無奈地望著忙著用毛巾為他擦拭的女人,這一跤險些摔得他全身的每一個零件都散架:“神來之筆。我都快哭了。”
******
兩個人終於能夠一起坐在餐台上吃飯了。開心的沈鹽鹽做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飯,來款待自作自受受了傷反倒有功一般被殷勤侍奉了數天的男人。
“你覺得,我是‘過盡千帆’的嗎?”一邊有滋有味地品嚐著香噴噴的飯菜,印瀟卓一邊問出他的困惑。
沈鹽鹽拿起公筷給他夾菜,怕他動作過大,牽扯到傷口:“什麽‘帆’?”
他的語調輕鬆,聲音如微風和煦:“你正在擺平我的胃呀!”
哦,沈鹽鹽想起來了:男女相處秘訣。和女人相處,如果她純真簡單,你就帶她去看繁華世界;如果她曆經滄桑,你就帶她去玩旋轉木馬。和男人相處,如果他情竇初開,你就寬衣解帶;如果他過盡千帆,你就爐邊灶台。聽起來還蠻真理的。不過,他和她,都不屬於這個範疇。
“我倒是不想擺平,可你看看你,自己擺得平嗎?您老人家這心眼,全都用在跟祁銀舜鬥上了。”看看四周的華麗的裝潢,沈鹽鹽又強調:“當然,賺錢的能力也不錯。”
原本冷峻的黑眸中,多了一絲罕見的溫柔,她的話,絲毫沒有讓他氣惱:“幸好,在你眼裏我還不是一無是處。”
嗯,沈鹽鹽點點頭,大方評價他:“你人不錯。”
聽到這句話,印瀟卓驚訝地望著她,做個手勢讓她繼續說下去,他洗耳恭聽一直在違背她的意願的自己,究竟是什麽原因竟然人還不錯。
“你並沒有真的準備傷害我。就連我用刀刺向你,你都不閃不避的。就是為了及時製止你自己的瘋狂吧?”她認認真真地分析他。
這個女人,她有著童年的小女娃一般稚誠的眼神,當那一份純真湧過來的時候,男人的心會不受控製地被觸動。印瀟卓低頭認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後抬起頭很肯定地回答她:“還真不是。”
沈鹽鹽不懂:“那是為什麽?”
略薄的唇抿成一彎邪氣的弧線,無情的眼光盡情地嘲笑著她的天真。“其實,是我當真對你沒興趣。但卻已逼上梁山,不得不做個樣子而已。我沒那麽容易獻身的,一個完全不了解的老女人。”他狠狠地揶揄她。
沈鹽鹽氣哼哼地看他,他卻又笑了,視線膠著在她的臉龐上,神情複雜。話鋒一轉:“但現在,我有點後悔了。”
黑眸逼近她,裏麵跳躍著小火苗:“我能反悔嗎?”
沈鹽鹽四下望望,沒有找到她的目標。她連忙放下筷子,去翻自己的背包,居然翻了好久,才找到她想找的東西——她的小刀。
印瀟卓笑了。女人,她前幾天可是刀不離手的。這個感知讓他異常開心。
她把刀狠狠地拍到桌麵上。可那個該死的男人,看都不看她一眼,仿佛剛剛的話從來沒有自他的口中說出過,自顧自吃得津津有味。沈鹽鹽嘟起嘴,心裏想:吃吧吃吧,噎死你。
“你的胳膊,必須馬上到醫院去複查。我擔心,因為耽擱的時間太長,會有肌肉壞死的情況出現,那樣的話,一定會留下後遺症的。記得,一刻都別耽誤。”
他不說話,沉默地注視著她,微微點頭。
今天,是第十天。與十天前同樣的時刻,沈鹽鹽走進這個房間的那個時刻,就要到來,會有人準時在那個時間,打開這個房間的門。
兩個人靜靜地坐著,等待著。
“我會去自首。”他突然開口。
非法禁錮罪,綁架罪,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罪,罪名多多。是他做的,他就要去承受。
這個男人,說到做到。真的什麽都能做得出來。沈鹽鹽心一急,連忙按住他的手,肯定地搖搖頭:“我是中了大獎,來旅遊的。沒想到在這裏遇到故人,感謝你的熱情款待。”
雖說,滿心都是感動,但她的話,讓人不免為她擔心。傻女人,不知道好人沒好報這句至理名言嗎?“你這個丫頭片子,能不能讓人省點心?太善良的人,總是會遇到不該遇到的麻煩。”
明明好心好意,卻被他吼,沈鹽鹽極不服氣:“你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人,都像你這麽‘故弄’啊?”
“‘咕噥’是什麽?小聲說話嗎?”印瀟卓一頭霧水,完全聽不懂。
沈鹽鹽嘟起嘴,側臉望著他,為他巨細靡遺地解釋這兩個字的含義:“完全不正確。這個是祁銀舜最愛的卻半點也聽不懂的東北話中的一句,意思是一個人城府太深,老謀深算,心術不正,陰險狡詐,不懷好意,大奸大惡。”心裏著實開心得很,能夠這樣評價他,實在是過癮。
他狐疑地望著她,其實並沒有細聽她說了些什麽,他的眼神極度複雜:“區區兩個字,竟然有這麽多的含義嗎?我在你心中,那麽慘不忍睹?”
她一直沒留意到,他的一雙大手,早已反客為主,緊緊握住了那隻主動向他伸出來的溫暖小手。大手的力度不斷加重,她終於感覺到手上沉甸甸的分量,想要掙脫,卻已掙脫不開。
這些天,他隻敢遠遠地望她,兩人自在地聊天,他再也沒有像第一天那樣主動去觸碰她。因為他怕上了癮,再也戒不掉。他也害怕自己,不是柳下惠,會控製不了自己的衝動。他不想掠奪她的清白。如果可能,他要她,心甘情願。
“你,”他可以壓抑他激越的情緒,卻控製不了自己問出折磨他的困惑:“會和他複合嗎?”
她淡下眼眸,雖然沒有心如止水的平靜,依然一派的冷淡超然:“複什麽合?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已經是一個‘棄婦’。”
他果斷搖頭:“我不這麽認為。”
不耐煩地睨他一眼,她對他的認定無可奈何。但還是選擇告訴他,這種假設下,她的答案。
“不會。”
她的回答,讓他欣喜。但更讓他迷惑。瞬間的心情的激越,讓他緊握著她的大手有片刻的鬆懈,她連忙趁著這個機會迅速收回她的手。刻意拉開兩人的距離。原本擔心他的傷,她還想要多叮嚀幾句的,但抽回的手上仍然殘存著的灼燙的熱度,卻提醒她,不能再繼續。她喜歡簡單的生活,她不想自己的世界變得太複雜。
“為什麽?”
她不再看向他,手托著腮,目光望向窗外,想起始終盤桓在她內心深處的話語:“‘她是我一輩子的期待,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牽手的女孩兒。’多麽唯美,多麽動人,任誰聽到,都會有感天動地的感受吧?這就是他對風亦蕪的深情,是他的原話。你以為我是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嗎?那樣沒有骨氣的女人,何止這一輩子,就是下輩子下下輩子,那也絕不是我。”
真應了那句話:這女人的心性兒,還真不是一般的高啊!祁銀舜這小子,要想重新贏回佳人心,看來還有漫長的路要走了。
看起來嬌嬌弱弱,好像柔得猶如一汪碧水。內裏卻是極度自尊自愛自立自強,這女人是怎麽煉成的?
他又想到了他自己,話音都變得悻悻的:“有些人是不是抽瘋了?要不就是天生賤種,隻是從前沒表現出來?天下的女人何止千千萬,怎麽會有人愛上你這麽強勢的大女子?”
其實,他也想說:你是我的期待,雖然我們結識的時間太過短暫,我還不能保證一生一世,但我非常希望,能夠和你有一個共同的未來。我不會隨便承諾,但一旦許下諾言,便是一生一世。
這個話,他隻是想說,卻不敢說。
雖然他明明不喜歡祁銀舜,卻強迫自己去和他做朋友,但他從來沒有對誰低聲下氣過,他也有他的驕傲,更何況,她,是祁銀舜的女人。
門,開了。
他凝視著她,沉斂著眼中的信息,沒有透露絲毫的情緒。他努力讓自己的語調更輕鬆:“台灣是個好地方,自由了的你,是否願意,讓我帶你參觀一下?”
她肯定地搖搖頭,拒絕了他。“以後有機會吧!現在,請允許我,回到我的世界去。”
其實,她打心裏感謝他。可能她這樣想,很多人會無法理解,她有被虐待狂的傾向嗎?被人禁錮了十天,竟然還要感謝他。但是,她就是想要感謝他。不為別的,就為了,他真的對她很好。在國企十多年的機關生涯,看多了勾心鬥角,心裏麵有時不免堅定地認為:不管男人女人,都沒有什麽好東西。機關裏大多數的男人,做事絲毫不光明磊落,處處斤斤計較,每說一句話,都要好好地玩上幾天的心眼,見麵就算對你笑,眼睛裏麵都是些藏著掖著的小算計。與此類男人接觸得多了,讓她對於這些不爭氣的雄性們更加興趣缺缺。印瀟卓或許也是這樣的人吧!無奸不商。否則怎樣賺來這樣寸土寸金的房子?但是這十天,她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對脾氣,他們性格合得來,一點也沒有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尷尬。這對於知己那麽那麽少的她來說,她很珍惜。
他看著她離開,一步一步,走出他的生命。她是上天降下的神明嗎?他此時的心境,正如她為他吟誦的那段台灣作家所寫的小說片段:滿月的光芒,在他孤單的身影邊獨舞著。許久之後的現在,他依稀記得她轉身離去的背影,像一抹光明,漸漸抽離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