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今我來思

四十一、今我來思

《明史*桓宗本紀》:“冬十二月丙寅,王引兵圍鳳陽,單騎入城招都督孫嶽,嶽以城降。王乃謁祖陵,父老聞王來,俱出迎,賜之牛酒。”

“鹹順元年三月己卯,王帥精銳橫擊北軍於齊眉山。”

“元年六月壬辰,克徐州。北軍以四萬騎躡王軍,王設伏淝河,大敗之。”

“八月庚子,滿洲聞京師空虛,大掠旅順。其時日本亦侵朝鮮,朝鮮使來請援,皆不報。”

僅僅用了多半年的時間,怡鋃的北伐軍就打到了山東境內,朝廷一片驚慌,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滿洲侵占旅順,日本四萬大軍在朝鮮登陸,跑到北京的朝鮮使者哭著跟他們的公主說,朝鮮八道已經丟了七道,□□再不救援,他們真的就隻能跳海了。

李氏等了兩天沒等到怡錚的救援的旨意也沒等到怡錚的人,隻好帶著宮女來到乾清宮暖閣,正趕上怡錚在對著一幹內閣大臣發脾氣,朝廷大軍屢戰屢敗,怡錚也不得不自己親自過問了。李氏剛走到暖閣外,就聽到裏頭嘩啦一聲,料來是怡錚又發脾氣砸了東西,接著就聽見他罵人的聲音:“你們是幹什麽吃的!南軍南軍打不過,韃子韃子也打不過!這個時候還說什麽增兵馳援的屁話,要是把兵調到遼東了,誰來替朕打南軍!”

李氏愣了愣,她搖搖手讓宮女不要通報,走到窗口去,從撐起的窗子裏望進去,正看見怡錚一張狂躁憤懣的臉。唇上顎下的髭須都沒有修,深陷的雙眼中全是憤怒和慌亂,李氏想著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怡錚原先最讓她動心,是那雙有一點點使壞的眼睛,還有他似乎永遠都不會害怕憂愁的笑容……也不是很久啊,自從怡鋃從這宮裏逃出去,就再也沒有了。

為什麽會這樣?就算怡鋃很厲害,就算他能打到京城,就算怡錚做不成皇帝,他們還是可以一起逃到民間,或者逃回朝鮮去,隻要他們是在一起的——怡錚以前這樣對她說,他說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和她在一起,哪怕是一起死。所以自己為他放棄了皇妃的尊嚴,為他懷上孩子,為他冒險服下催產藥,隻為了讓孩子在他母親忌辰的前一個月出生,為了他親手殺人,為了他陷害吳王,她知道這些事都是不對的,可是她相信怡錚的話。

他們害死了怡錚的父親,逼瘋了怡錚的哥哥,怡錚卻再不去找她,他身邊有好多好多的女人,卻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扔在清冷的仁壽宮。她每晚夢見死去的嘉德帝,夢見吳王的那雙眼睛,她哭著醒來,身邊卻沒有一個人安慰她。她知道仁壽宮是太後和宮妃養老的地方,她才二十歲,她還不老,正是為了愛可以不顧一切的年紀。她以為自己得著了愛的男人,卻隻能像現在這樣遠遠看著他,這樣一具暴躁絕望神不守舍的軀殼,這可是她要的?李氏隻覺得無力而恐懼,她忽然覺得背後有人在看她,冷冷的,嘲諷的,“誰?”她轉過頭去,身邊的宮女詫異道:“娘娘怎麽了?”

背後沒有人,李氏想起來,剛才那樣的眼神,正是她最怕的,吳王怡鋃的眼神,又好像是已故嘉德帝的眼神,如同兩把利劍釘到她的背脊上,她輕輕打了個哆嗦。

暖閣裏的人聽到說話聲,怡錚又罵:“什麽人在朕窗戶底下嘀咕?給朕亂棍打死了!”

李氏聽著他的話,勉強提起精神,轉到門邊道:“是我,擾著皇帝了。”

幾個閣臣忙跪下叩拜,怡錚一看李氏頓時滿臉不耐煩:“你跑到這地方來幹什麽?”

李氏望著他的臉隻想落淚,道:“朝鮮的使臣到了五天了,我來替他問問,皇帝什麽時候議救援朝鮮的事。”

怡錚也不知是忘了還是懶得起來,也不請李氏坐下,揮揮手道:“這個時候哪還顧得上他們,告訴他,他們國家的事情,讓他們自己料理!”

一個“他們”聽得李氏刺耳,她嘴唇動了動,卻不得不勉強一笑道:“朝鮮是咱們大明的屬國,倭國攻占朝鮮,其實打的還是大明的主意,皇帝,還是早點絕了他們的念頭好。”

怡錚一怔,抬頭問王世傑:“倭國在什麽地方?”王世傑心裏直苦笑,隻好將桌上攤著的遼東地圖又展了展,指著東北一塊道:“這裏就是日本,他們這次攻占朝鮮,確實有來著不善之意。臣等也琢磨著,是不是照著神宗爺當年的例,派一支兵過去?”

怡錚一看就道:“這不是還遠著呢嘛!中間還隔著一片海,哪能說過來就過來?咱們自己家裏還沒料理清楚,管別人的事情幹嘛!”

“皇帝!”李氏聽怡錚還是不肯發援兵,也有些急了,道:“皇帝……就算不為大明,就算是……看在哥哥跟你一見如故的份上,你救救他們吧!”朝鮮重文事而輕武功,根本就不是日本的對手,她聽使者說王京已經淪陷,現在自己的父王母後哥哥等人危在旦夕,心裏跟油潑湯滾一樣,也顧不得了,突然跪倒在地,泣道:“算我求你了!”

一幹大臣見太後跪倒了求皇帝,也不敢去扶,慌忙都跪下叩頭:“太後娘娘請起!”

怡錚蹭得從炕上跳了下來,指著李氏的臉就罵:“你看我不夠煩是不是!三哥的兵已經逼到山東了,山東在哪兒你知道嗎?山東一破,離京師就幾百裏的路,快馬一天一夜就能到!你們這個時候還議論救這個救那個,我能憑空變出兵來?我救了你們,誰來救我?!”

他咆哮的時候唾沫星子直噴到了李氏臉上,李氏跪在那裏的身子搖搖欲墜,這是怡錚嗎?是她愛的怡錚嗎?她想哭,卻不知為何笑了出來,他們一個是太後,一個是皇帝,竟淪落到如此地步,這是他們的報應。

怡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笑什麽,你瘋了?”

李氏依舊笑,當初吳王是裝瘋的,可是她,還有怡錚,他們真的都快要瘋了。李氏忽然覺得一片渾沌,身邊跪著的宮女看她要倒,忙扶住她驚叫:“娘娘!”

怡錚皺皺眉道:“傳肩輿來,把太後送回仁壽宮,找太醫給她看看。”李氏被宮女小心翼翼扶起來,她還想說什麽,可是她知道說什麽也沒有用了,剛才她倒下的時候,怡錚的眼中沒有任何的焦急和關切,那雙眼睛曾經騙了她的一切,她神經呆滯著被宮女扶出了暖閣。

怡錚在地上轉了兩圈,又湊過去看了看地圖,總算拿定了一個“主意”:“朝鮮的事情先不要管了,你們剛才說遼陽這個地方不增兵守不住,那就不要守了,撤衛內徙,先拱衛京城吧。”

“撤衛!”王世傑被這個異想天開的法子驚得魂飛魄散:“皇上!遼陽有幾十幾萬百姓,撤了兵他們怎麽辦!”

怡錚仰著頭想了一下:“百姓可以隨著大軍南遷,都安置在寧遠山海關一帶吧,朕早年聽說山海關防線牢不可破,滿洲應該打不下山海關吧?”他忽然想起,山海關的事是怡鋃閑聊時告訴他的,心裏咯噔一下。他所知道的那一點點軍事知識,都來自怡鋃,不,不止軍事,他的一切都是跟怡鋃學的,他學他控製人心,學他用陰謀機械,他隻學會了這些。曾經他以為自己比怡鋃聰明,現在才發現僅僅學會這些是不夠的。

王世傑滿頭冷汗,聲音都打顫了:“皇上,遼陽千裏之地,怎能隨意棄置!山海關距京城也不過四百裏,韃子朝發夕可至,到時候才真是兵臨城下之勢啊!”

怡錚倒是有些遲疑了,問道:“滿洲入不了關吧?”

跪在一邊的張集墨一直說不上話,現在看著王世傑一頭汗的樣子,忽然眼睛一亮,高聲道:“臣以為陛下此計甚是高明!”

怡錚轉向他,張集墨更是得了勇氣,驅前一步,和王世傑站並排,躬身道:“陛下,臣以為,眼下平南兵是第一要務,滿洲朝鮮不過都是疥癬之疾。且那韃子都是些胸無大誌之徒,他們不過是貪圖些財物才不斷侵擾我大明邊界,若是將遼陽守軍內徙,然後堅壁清野,將一切房屋都燒掉,韃子沒了補給,自然到不了山海關。且調回來的軍隊還可以增援山東平叛,起不一舉兩得?”

怡錚最關心的還是平定怡鋃的叛亂,聽得正中下壞,一拍桌子道:“這主意……”他一個“好”字還沒有出口,王世傑已大喝一聲:“張閣老!堅壁清野就是要十數萬百姓家破人亡,你怎麽能想出這樣計策來!難道你私通滿洲,要將整個遼東送於韃子不成?”

張集墨當然不會私通滿洲,他瞄的是首輔的位子,看王世傑氣急敗壞口不擇言,心下暗喜,臉上卻一本正經望向王世傑道:“首輔,這撤衛內徙的主意出自聖躬裁斷,你豈不是指責陛下私通滿洲?滿洲人不過是要些財物,而南軍卻是危及京城陛下,你放著燃眉之急不救,反倒要分散朝廷兵力,我鬥膽敢問一句,難道首輔大人是私通逆吳嗎?”

“你!”王世傑被怡錚一個猜疑的眼神掃過來,簡直毛骨悚然,指著張集墨的手都在發抖:“你血口噴人!”

張集墨冷笑道:“我何曾敢,隻是首輔大人當日就屢次為逆吳求情,逆吳殿上受杖時,首輔大人又麵露不忍之色,出門之後長籲短歎,可有此事?”他不等王世傑反駁,已對著怡錚一躬身道:“陛下,自與逆吳交戰以來,我軍屢失戰機,逆吳似乎對我軍了如指掌,隻怕朝中有人暗通款曲,陛下不得不防!”

怡錚聽張集墨滔滔不絕說著的時候,腦子裏在飛快的轉:

王世傑說:四爺,您別怪我,我覺得對不起他……王世傑說:他對我不錯,對您更好……王世傑說:我這一輩子,先叛了太子,又叛了吳王,負義的事做的多了……王世傑說:希望他日您榮登大寶,能夠對三殿下好一點……王世傑說:陛下,您答應過善待吳王……

這個人一直都在替怡鋃著想,怡鋃淪為階下囚,當眾受杖,在他心目中永遠都是吳王。也許在朝中,還有很多很多像王世傑這樣的人,他們記著怡鋃的恩惠,記著怡鋃的英明,他們一定暗暗拿他和怡鋃作比較,一定暗暗為怡鋃做事,他們依然覺得怡鋃比他強。

怡錚狠狠一拍炕桌,怒吼道:“夠了!都別說了,都下去,下去!遼陽的事就這麽定了!趕緊把軍隊撤回來,張集墨,這件事你辦就好了!”

張集墨忙應道:“臣領旨!”怡錚雖然沒有當場罷免王世傑,但他清楚,自己這一貼爛藥上到了怡錚心坎兒裏,以怡錚多疑的性子,王世傑的首輔之位當不過三天了。

兩日後,王世傑被免去太子太傅、中極殿大學士、兵部尚書等職位。一個月後在私邸被賜死。

王世傑被罷免的消息傳到怡鋃營中,謝寶拿著帖報,樂得真想翻個筋鬥。他直奔怡鋃大營,笑道:“殿下!真是天助殿下,居然有這等好事!”

怡鋃正在看軍報,抬起頭道:“怎麽,又有人來歸降?”

不過半年光景,怡鋃的目光已淡定深邃許多,經過戰場的磨練,這個曾經養尊處優的王爺迅速蛻變,沾染了風霜,走向成熟穩健。

磨難是這世上最好的老師。

謝寶笑道:“就是整個濟南城降了,也比不上這個消息更好!殿下,王世傑被罷免了!”

怡鋃倒是沒有謝寶那樣的喜出望外,隻是問道:“接替他的是誰?”

謝寶道:“張集墨。理由是王世傑貪汙軍餉什麽的,但據探子說,是因為遼陽的軍務王世傑左了皇帝的意思,被張集墨那老小子栽了一贓,說他和我們暗通款曲。”他調兵打仗上當然不如孫嶽等人,但十幾年錦衣衛不是白幹的,短短幾個月就讓探子眼線遍布朝廷,現在怡錚那邊的情況他們了如指掌。

怡鋃這才意味深長地一笑:“張集墨……暗通款曲……”張集墨這個人他再清楚不過,怡錚放棄王世傑而用他,真的是亂了陣腳了。他歎了口氣道:“王世傑也算不值,他若真是和我們暗通款曲,將來我還可送他一個諡號,可惜了,這也是個人才。”他知道怡錚不會讓王世傑活著,他最恨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會幫他殺了另一個,免去他一番手腳。

謝寶笑道:“好消息說完了,還有個不大好的。”

怡鋃拿筆指了他一下道:“你也學會賣關子了。”

謝寶忙道:“屬下放肆了,是這樣,那個張集墨真是個二百五,一上台就讓遼陽守軍盡數撤回關內,現在大片遼東已被滿洲韃子占去了。朝廷將撤回來的十三萬兵馬盡數馳援山東,我們這邊會有些吃緊了。”

怡鋃仍舊是淡淡一笑,十三萬大軍,就算來三十萬又怎樣?他剛起兵的時候,手上隻有五千兵馬,一樣走到今日,現在他手上二十餘萬精兵,還有什麽可害怕的?朝廷後方起火,人心大亂,遼陽守軍背井離鄉來到關內,強弩之末不能穿縞魯,何況京城裏有張集墨這樣的草包謀劃,這支疲兵不過是再來給他送些糧草輜重罷了。他的心情是輕鬆的,卻隻微微凝眉歎氣道:“關外的百姓要吃苦了……你去通知一下孫都督他們,要他們半個時辰後來我這裏議事。”他心裏已經有了截斷這支軍隊糧道的計劃。

謝寶匆匆領命出去,從後帳轉出一個女子,不過十五六歲年紀,捧著一個條盤過來,把一盞參湯放在怡鋃麵前,順勢坐倒在怡鋃懷中笑道:“殿下不守約,還說今晚陪婉兒賞月的,又要議事。”孫婉兒是都督孫嶽的女兒,怡鋃招降孫嶽後,為了讓他對自己死心塌地,娶了他的女兒——他當時能開給人家的條件真的不多。

怡鋃取過參湯咋了一口,溫言道:“軍情緊急,算我賒著你的,回頭補上。”婉兒道:“剛才謝將軍興高采烈的,是不是又打了勝仗?”怡鋃一笑道:“差不多吧。”婉兒便高興起來:“又打勝仗了,我們是不是快到京城了?”怡鋃望了她一眼,點點頭。

婉兒拍手笑道:“等到了京城,殿下一定帶我去看看你原來的那個後園子,你把那裏說得真漂亮,我一直惦記著呢。”

怡鋃怔了怔,幽篁齋……現在竹子都綠了吧?不知現在那園子現在還有沒有人住?他出京之後才知道徐妃在得知他瘋癲的消息後,已經自縊殉節,曾經的吳王府恐怕也是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園中的那個人早已經不在了,不再會有人為他做一支竹簫,不再會有人為他在玉蘭花樹下撫琴。

婉兒摸著怡鋃的眉毛,自顧自道:“殿下又皺眉了,婉兒說了不要你皺眉,你的眉毛笑起來才特別好看。”婉兒是稚氣天真的女子,和曾經的徐妃不同,她最初見到的怡鋃,不過是一個將性命置之度外,單人匹馬闖入鳳陽城的英俊男子,她嫁他時知道他是吳王,卻不像京城的女子懂得那些尊卑禮數。怡鋃也一直驕縱著她,他有時都會驚詫於自己的忍耐力,或許隻是因為婉兒的父親,包容這樣小姑娘,換一個文韜武略的大將和鳳陽城五萬兵馬,是很劃算的生意。

怡鋃望著婉兒,果然輕輕笑了一笑,心裏說著:我快回來了,子蘅,我快回來了,你還在麽?或者,你就一直陪在我身邊,我總是能感覺到你嗬……

他的手劃了一個弧線,卻隻有空氣掠過指縫,那隻手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緩緩落在婉兒的背上。

婉兒嘻嘻一笑,撲到怡鋃懷中,臉貼著他的脖子笑道:“殿下,回了京城後,你會做皇帝吧?”

“嗯。”

“那你做了皇帝,婉兒就是皇後了吧?”

怡鋃又皺了下眉,這是婉兒自己的意思,還是孫嶽的意思?他依然“嗯”了一聲。

婉兒喜道:“那我告訴你個好消息啊,我好像有寶寶了。”

“嗯?”

“我兩個月沒有見紅了,一直想酸東西吃,我去問奶娘,奶娘說八成是有了,還說酸兒辣女,可能是個小太子哩!”

怡鋃不語,皇後,太子,孫嶽已經在打這樣的主意了?

婉兒奇道:“殿下,你怎麽不說話,你不高興嗎?”

怡鋃忙笑了一下道:“高興,我怎麽會不高興。”他手上用了些力,就是這樣了,終歸是要當皇帝了,反正那個人不在了,身邊是誰都沒有差別。他把這些不喜歡的東西抱入懷中。

作者有話要說:昔我往矣, 楊柳依依。 今我來思, 雨雪霏霏。——《詩經—小雅—采薇》

很喜歡這一句,曾經有個牛人也很喜歡(當然不敢說啥啥所見略同,大約就是蘭花開在路邊,美人聞香而來,毛毛蟲也聞香而來),《世說新語。文學》裏記載:謝公(謝安)與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為佳。遏(謝玄)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我的家鄉在關中,自古以來有陽關折柳的風俗,還專門去過灞橋,可惜去的時候,橋已經被政府拆了,大約是要城市現代化吧,柳自然也是一株都看不到的。柳樹最容易成活,折下一枝帶走,不管到哪裏插下去,都能長得纖長嫋娜。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看著那手植的楊柳從小到大,遊子會驚心,會想起,原來已經離家這麽久了。

通常說物是人非事事休,到周遭的景物都變了的時候,那人呢?思戀的人還在嗎?相愛的人還相守嗎?唯一能對抗時間和生老病死的,唯有深情。幾千年前的古人,就是執著地讓親朋將家鄉的柳樹帶走,見樹如見人,我對你的想念,如同這楊柳的枝葉,一日日地繁茂。

又五百年前的一個女詩人黃娥,懷念遠方的丈夫,化用詩經中的《采薇》和《伯兮》,寫下一句“曰歸曰歸愁日暮,其雨其雨怨昭陽”,可惜楊慎終究沒有回來。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兩千五百年前的遊子如是,一千六百年前的謝玄如實,五百年前的黃娥如是,今天的你我,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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