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死生契闊

四十、死生契闊

其實這個時候杜筠還活著,因為怡錚根本就不知道。

當上了皇帝沒多久怡錚就對皇宮徹底厭倦,宮裏雖說有成千上萬的宮女太監畢恭畢敬地服侍著,卻沒有他最喜歡的孌童妖姬,而且一天到晚有人跟在屁股後頭記起居注。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哼著小曲兒踉踉蹌蹌回乾清宮,碰上一個打燈籠唱“天下太平”的宮女,一把抱起來尋著個屋子進去就囧囧裳,一回頭看見記內起居注的太監還站在門口,氣得一腳踢出去老遠,罵道:“爺辦事你還不走,想學是不是?你學得來麽!”

怡錚天生就不是安分的料,喜歡和人喝酒打牌串戲鬥雞,結果大臣們一會兒這個不合祖製,一會兒那個是酒色財氣君子應該戒而遠之,擾的怡錚不勝其煩。眼瞅著在皇宮跟坐牢一樣,幹脆在煤山腳下的玄武門外修起一個小行宮,把他府上原先的孌童並新找來的一眾小倌兒戲子妓女都遷進去,晚上也不回宮,就在裏頭燈火輝煌,俳優登場的飲酒作樂。

怡錚嫌天冷起不來床,自入冬之後沒臨過一次早朝。開始還有很多禦史言官進諫請皇帝勤政,但奏疏遞上去怡錚根本不看,他對瑣碎政務本來就不懂也懶得學,內閣的事情都交給了王世傑,送上去不過司禮監蓋個玉璽。他有一次出宮前王世傑來找他,商議遼東督師的人選,他笑對王世傑道,除非地震震塌了紫禁城,或是韃子打進了北京城,否則別來煩他。

這話傳到外廷後大臣們麵麵相覷,這是個不折不扣地昏君!不過好在怡錚即位前就不是什麽省油的燈,大家之前多少有點心理準備,內閣在王世傑的帶領下也還算清明,除了一些禦史還在瞎子點燈白費蠟地上諫,大家也就想幹嘛幹嘛、該幹嘛幹嘛去了,朝廷就這麽不鹹不淡地維持下去。反正大明開國三百年來,昏君又不是第一個,萬曆年間找不著皇帝找不著官的日子也都過去了,文華殿裏沒了皇帝,日頭照樣出山,母雞照樣下蛋。

噦鸞宮那邊,怡錚最近玩兒地高興,也沒功夫再問候他哥哥,而內閣太忙,也忘了告病的謝寶什麽時候應該銷假。紫禁城裏少了兩個重要人物,居然就這樣一直瞞了下去。

直到吳王在淮安起兵叛亂的消息傳到京城,內閣還有些發懵,吳王不是還瘋瘋傻傻地囚在噦鸞宮麽,難道是淮安總兵騰達假借怡鋃之名造勢?因為皇帝不在宮裏,內閣沒有權利搜查皇宮,決定先安排平叛事宜,等事態清楚了再稟報皇帝,結果竟然又拖了一天半。

等吳王起兵的檄文被逃出來的官員送到京師,同時帶來淮安全麵失守的噩耗時,王世傑看著那言辭犀利的檄文,冷汗涔涔而下,檄文上寫了怡錚篡位的詳細經過,甚至連怡錚與皇太後有染的醜事都抖落了出來——除了怡鋃沒人能知道這些,可是怡鋃到底在哪兒?王世傑認為自己見鬼了。

王世傑不及請旨,帶了一幹錦衣衛急衝衝闖進後宮,嚇得一群宮女躲避不及,以為有人造反了,到處亂喊亂哭。王世傑哭笑不得,外臣擅入後宮是誅九族的死罪,但他顧不得了,跑了怡鋃比丟十個淮安還要嚴重,怡錚是不會殺他的,但怡鋃能要他的命——怡鋃是這個世上唯一能要他命的人。踹開噦鸞宮的門,直衝進臥室拉開床帷,王世傑的血液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動。

“你們是人還是豬!那麽大個活人能長翅膀飛了!”匆匆回宮的怡錚在向王世傑咆哮,旁邊還坐著臉色慘白的皇太後李氏,她是聽宮女稟報有人闖宮過來看看,剛好見到了那篇檄文,簡直如利劍囧囧她胸膛,身子晃了晃險些暈倒,卻堅持不肯回宮,要聽王世傑和怡錚商量對策。

階下五花大綁著張安、寧兒、杜筠和噦鸞宮的大小太監和看守錦衣衛。怡錚倒也不傻,走在路上就想明白了是怎麽回事,這些日子隻有張安去過噦鸞宮,而按怡鋃的行程算,應該也是送橙子那兩天離了北京。立刻派人把張安也綁了,張安和杜筠一照麵便點頭道:“放心,殿下首戰告捷。”怡錚氣得讓人將他掌嘴二十,張安被打地滿口是血,卻是一臉平靜地微笑起來。

王世傑咽了口唾沫道:“陛下……現在事情並不算嚴重,怡鋃不過得了淮安一隅,立刻讓鳳陽、南京、靈璧三路軍馬水陸並進,將叛軍攔截在淮安……”

“那是你們的事!”怡錚煩亂不堪地一揮手,打斷了王世傑,吼道:“我隻要朱怡鋃,立刻派錦衣衛,下淮安,一個月之內把他給我抓回來!我要活的!”

“陛下,這不是錦衣衛能辦的事情。拿下淮安來,朱怡鋃失了根基,是死是活都興不起風浪了……”王世傑壓著xing子跟怡錚解釋,無奈怡錚根本聽不進去,他蹬蹬蹬走下來一把提起杜筠的領子喝道:“給他寫信,寫血書,叫他回來!”

杜筠看著雙目通紅惡狠狠的怡錚,心下突然異常安定,皇帝這個樣子,也許怡鋃重新奪回江上不會太困難了。他輕聲道:“他要是因為我一封書信回來,又何必要走?。”

憤怒的怡錚呆了呆,忽然覺得有人在背後冷冷看他。

“誰?”

怡錚霍地轉過頭去,一個人也沒有,他隻看到閃著刺眼金光的龍椅。他剛才分明感覺到一雙眼睛,就是怡鋃咬舌自盡不成看他的最後一個眼神,冷冷的,決絕的,像某種警告,怡錚背脊生出一股寒意。

他像喝醉酒了般放開杜筠,在殿內轉了一圈,慢慢把臉埋進掌心。李氏有些害怕,顫聲問:“皇帝,你,怎麽了?”

怡錚像是要為自己壯膽,他抬起頭,指著階下幾人道:“來人……把他們……送錦衣衛大牢,剝皮,把剝下的皮給那個人送去!”

怡錚話音一落,王世傑的心中狠狠抽搐了一下,但卻沒有說什麽,一來現在怡錚是君他是臣,二來開國以來,像謀反這種大逆案,被剝過皮的不在少數。張安他們造的亂子太大,又不好拉到西市明正典刑,讓怡錚發泄一下也是常理。隻是這剝皮有“活剝”和“死剝”之分,他琢磨著要不要悄悄囑咐錦衣衛,先把幾個人殺了再剝皮,他心裏不知怎地,被張安的淡定稍稍震動了一下。其餘幾個不知情地錦衣衛已嚇得發瘋,哭嚎著:“皇上!皇上!臣冤枉,臣不知情啊……”

李氏嘴唇顫抖,扶著宮女緩緩站起,高聲喊道:“住手!”幾個上來拖人的東廠太監倒愣了一下,畢竟是皇太後發話,猶猶豫豫不敢上前。怡錚猛得轉頭怒視她,兩眼血紅地吼道:“你想幹什麽?!你也和他們同謀?!”

李氏自認識怡錚以來,兩人打情罵俏如魚得水,從未見他這個樣子,禁不住打了個哆嗦後退了一步,要不是宮女扶著,幾乎就要軟倒。她心裏酸楚到極處,低下頭,這是她到中土後第一次在人前落淚,連她自己都詫異,為何原先麵對嘉德帝時都沒有這樣恐懼,急急地伸手就去抹,不知為何自己就哭了。

怡錚看她怯生生的樣子,也知自己心煩意亂下口不擇言了,李氏至少名份上還是太後,但他實在沒心情這會子去哄她,粗聲粗氣道:“這不是內宮的事,你不要管!”李氏推開宮女,往前試探著走了一步,終究是停了下來,輕聲道:“皇帝……別殺人了,好麽?你答應過我,不再殺人。”她回頭看看被反綁著的杜筠和張安,道:“你跟我說過,他們都是幫過你的。”

張安忽然大聲道:“你們男盜女娼謀害先帝,我若早知道,絕不容你們到今日!吳王已經傳檄天下,你們這對畜生……”怡錚早已忍耐不住,蹬蹬兩步衝過去,拔出錦衣衛的腰刀,一刀捅進去,杜筠拚命掙紮:“張公公!”李氏“啊”得驚呼一聲,捂住自己的嘴,王世傑也驚道:“皇上!”

張安身子顫栗一下,利刃入身的那一刻,他竟未覺得如何痛楚,隻是禁不住地彎了下腰。他低頭望向自己腹部,因他還穿著司禮監掌印的大紅蟒袍,且那緙絲的料子不滲水,血倒不甚顯眼,心下一陣輕鬆,早就知道會有一死,能有這樣暢快的死法,當然再好不過。一抹詭異的微笑慢慢浮上他的嘴角,他咳嗽兩聲,笑道:“托孤寄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我有臉見先帝了……”怡錚哪容他再說下去,雙手用力猛拔出刀來,一股濃重的鮮血才從傷口噴出,濺了怡錚一身,張安的嘴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扭著他的太監哪裏見過皇帝親手操刀殺人,嚇得情不自禁放了手,張安的身子便軟軟倒下去。怡錚在他身上踢了一腳,扔下腰刀,恨恨道:“一個下賤奴才,還配談什麽大節,拿出去讓狗吃了!吃剩下的,派人給朱怡鋃送去!”

王世傑怔怔看著滿身是血,還卷了卷袖子的怡錚,說不上是恐懼還是厭惡,不知為何心裏空得厲害,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暗暗歎了口氣,勉強躬身道:“是。皇上,眼下還是商量如何剿滅叛軍為要務,是不是召對一下閣臣?”自怡錚即位以來,不但廢了常朝的規矩,連他們內閣大臣也難得見皇帝一麵,要調兵平叛畢竟是大事,得皇帝親自點頭。怡錚對這些事一點心情也沒有,皺眉道:“你們去商量就行了,朕隻要快點把他抓回來!對了,要捉活的!”

王世傑無聲苦笑,現在要捉怡鋃,比平叛還難百倍,但他一想,也知道這皇帝是沒成算的,跟他講軍政那是對牛彈琴,勉強道:“臣領旨,臣等盡快擬個章程出來,請皇上過目。”他方要退下,又看到杜筠,猶豫了下問:“皇上,這幾個人,怎麽辦?”怡錚踱過來,帶血的手捏住杜筠的臉,杜筠聞見他身上的血腥味,一陣惡心,不由閉上了眼鏡。怡錚冷笑道:“你想死對吧?我知道你想死,想免除他的後顧之憂。我偏不讓你如願,他過不了多久,仍舊會給我捉回來,到時候我再讓你們見麵,好不好呢?”

王世傑聽怡錚口口聲聲都惦念著活捉怡鋃的事,但他心裏明白,怡鋃這一出去,就算起兵不成,也定然是學了楚霸王,如何肯再回來受辱?活捉怡鋃的旨意若是傳到軍中,讓將士們臨敵有了顧忌,隻怕會鬧成靖難之役時的場麵,大軍看著燕王單人匹馬從陣前走過,硬是不敢放箭。但若不把旨意傳下去,怡鋃死在戰場上,這個皇帝鬧騰起來,還不知怎樣收場。他想這首輔的位子想了許多年,僅僅做了幾個月,就已經有力不從心的疲憊,也不知是自己誌大才疏,還是這個主子委實太難伺候了。

待殿中諸人都退了出去,李氏遣退了宮女,默默看著坐在地上的怡錚。怡錚的五官有些扭曲,已不複剛才的凶惡,倒有幾分頹唐沮喪,那一身妝花的袍子,被噴上去的鮮血一浸,不斷頭的“卐”字花紋倒顯了出來,豔麗又惹人恐懼。李氏走到他身後,輕輕撫了下他的肩,輕聲道:“你是不是害怕了?”

怡錚立刻回頭瞪她:“你胡扯什麽?我怎會害怕,我現在有皇位,有一國的兵力,他終究逃不出我的手心。”他雖如此說,但是李氏分明看出他眼中的煩亂狂躁,她是個深宮中的女人,她不懂打仗,也不清楚怡鋃到底有什麽本事,她隻是本能得覺得怡錚在害怕。怔了一會兒,流下淚來,道:“是我連累了你。”

怡錚撥開她放在自己肩頭的手:“關你什麽事?”

李氏垂首道:“要不是我……不是你跟我的事,我們也不用害你的父親,不用害你的哥哥……你們天朝有一句話,叫紅顏禍水,我知道,我就是禍水。”

怡錚這才轉頭看了她一眼,鄙夷地幾乎要笑出聲,這女人竟然自作多情到以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她?她可知道,包括她生下來的那個孩子在內,都不過是他手中操控的棋子麽?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敢情,他都可以拿來當賭注,隻要他能贏了那個人。他贏過一次,用怡鋃的感情,他還能不能再贏?

張安的屍骨和朝廷招降的檄文一起送到南邊的時候,怡鋃已經不在淮安了。淮安拿下得很容易,他到淮安後兩天,恰是冬至大節,騰達在總兵衙門宴請一眾武官和朝廷派來的中使,等一群毫無防備的人喝了個七葷八素,突然讓兵封了門,這些人才驚覺方才為自己斟酒的士兵已經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了。

拿下淮安後,謝寶和騰達都認為應該順勢南下取南京,他們手上兵不過五千,淮安周圍的關口要塞都由王世傑新任命的親信領兵把守,尤其鳳陽更是重鎮,若是困守淮安,等援兵到來就真成了甕中之鱉了。南京是國之陪都,六部衙門和朝廷一樣規模,但大多是文官,守軍不多,打下它來,大可以爭取江南兵力,與朝廷劃江而治。怡鋃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他的心也在砰砰亂跳,他終於知道,這樣的爭鬥比宮廷之中更凶險,更殘酷,一個算計的正確與否,關係的是成千上萬的人的xing命。

怡鋃最終咬咬牙道:“不,我們不去南京,我們去鳳陽。”

謝寶吃了一驚:“王爺,鳳陽至少有五六萬的駐軍,我們這樣硬闖,不是以卵……”他覺得不吉利,忙收住了口,他猜度怡鋃的心思,大約是擔憂留在京城杜筠,急於北上,換了個口氣道:“王爺,取天下這事急不得的,當年成祖爺也用了四年呢。”

怡鋃望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急著回京救人?””

謝寶一噎:“屬下沒這個意思。”

怡鋃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上的沙盤道:“你說,天下人心,是在我這邊多些,還是在怡錚那邊多些?”

謝寶苦笑一下道:“恕屬下直言,原先當然都在王爺,但現在,不好說了。”

怡鋃點頭:“是,不好說,經過這一場劫難,我把人心看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清楚,對大多數人,沒有什麽絕對的忠誠,他們隻會看著上頭,看是誰坐在那個位子上。所以現在天下人都在觀望,他們不關心其中的是非曲直,不關心我和怡錚是誰虧負了誰,他們隻關心誰登基做了皇帝!我們若是隻想著攻城略地,劃江而治,民心依然在他那邊。我現在沒有整個國家做補給,我拖不起,唯一的辦法是**,直取京畿,拿下京師根本重地,以京師號令全國!”

騰達一直攢眉不語,他軍事上自然比謝寶這個錦衣衛和怡鋃這個貴介王爺高明,雖然怡鋃說的很在理,且鳳陽兵多糧多,若能打下來,就有了北伐的根本,但鳳陽卻是全國除遼東外布防最嚴密的地方。抬頭道:“王爺言之有理,隻是鳳陽硬打是打不下來的。”

怡鋃道:“我知道,我沒那個本事也沒那個膽子,鳳陽是祖陵所在,要是陷入戰火,我沒臉見列祖列宗。但鳳陽我們又不能不取……這樣,還是照你們的意思,先把話放出去,就說我們要從靈璧下南京,讓南京的兵馬不敢輕出,兩天後我們直撲鳳陽,隻圍不打,鳳陽的守將是都督孫嶽,這個人我認得,到時候,由我來招降他!”

騰達雙眉一宣:“孫嶽是王爺的人?”怡鋃淡笑道:“他要是我的人,現在就留不在鳳陽了。”騰達倒奇了:“那王爺有什麽把握招降他?據我所知,這個人挺有謀略的,在鳳陽駐軍三年,不貪不驕,號令嚴明,不是靠酒色財氣能賄賂下來的。”怡鋃點頭道:“我隻在他進京述職的時候和他喝過一次茶,我想拉攏他,但是被他拒絕了——這個人,是有良心的。”騰達搖搖頭,就算孫嶽是個正人君子,也不能保證他就會歸降,萬一要是招降不成,這幾千人拉到鳳陽去,真是自投羅網了。

怡鋃自失地一笑,低聲道:“致遠,謝寶,這裏沒別人,我跟你們倆說兩句實話。昨天咱們犒軍舉旗,看著幾千將士齊刷刷站在我麵前,你們猜我是什麽心情?——我在害怕。”

騰達和謝寶驚詫地對視一眼,昨天耀兵江上,怡鋃親自作詩:“誓師江山待留銘,劫後題詩句尚雄。萬裏鵬博山海靖,今人猶唱大王風。”揮灑自信豪氣幹雲,就是那份氣度,讓本來還有些疑慮的將士誠心歸附,卻不知他竟然說出自己在害怕?

怡鋃卻是篤定地點點頭:“我害怕。我從小在皇宮裏長大,我讀過兵書,跟著父皇閱過兵,可是卻從來沒有帶兵打過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本事帶著你們一直打到北京。可是那些將士們,他們一句都沒有問,甚至沒有問我是不是真的吳王怡鋃,就把xing命交給我,願意跟著我冒險,我害怕這麽多人,會葬送在我手裏,怕自己沒法給他們的家眷一個交待。所以我想試試,若是我能招降孫嶽,打鳳陽這招用成了,我才有資格,去爭這天下的人主之位,要是不成……”他笑了笑:“你們殺了我投誠好了。”

騰達蹭地站了起來,握住怡鋃的手道:“王爺,不要說這個話,咱們習武的人講究的就是開弓沒有回頭箭。就衝您這份心,就比打過十年仗的老將強,也比金鑾殿上那個人強,咱保你保到底了!我這就去安排。”

騰達出去,怡鋃轉頭對謝寶笑道:“怎麽,你還是不同意?”謝寶忙起身道:“屬下不敢,屬下也沒打過仗,自然一切聽王爺調遣。屬下隻是覺得,您是萬金之體,不必親自犯險,不如您鎮守淮安,我和騰將軍去鳳陽,就算孫嶽不買賬,您也還有轉圜的機會。”怡鋃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轉圜的機會……我每次轉圜的機會,都是要別人流血——謝寶,你想不想家裏?”

謝寶黯然垂首:“想也白想。”

怡鋃輕輕歎口氣:“是,他們可能已經……可還是想,我也想,所以我急著取北京,也有這個私心在裏邊。你答應我,不要死,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要死,把我的屍體焚化了,想辦法帶回京城去,找著葬他的地方,埋在旁邊……若是……”怡鋃說到此處,心疼難忍,眼眶一陣酸楚,卻依舊平淡著語氣說下去:“……找不到了,就灑在咱們原來府邸後園子的那片竹林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