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第六十七章
小半個月之後,元宵節的夜晚,苗寨中大家都圍在一起,熱火朝天地在聊著去年發生過的有意思的事情。
鵬舉寨與南溟寨裏,幾個族老的臉色在篝火的映照中看不出來異常。族老身邊做的是土司,他是鵬舉寨出身,自然是坐在這裏,同全寨人一起過年。不過這些年來因為與藏柳寨關係不親和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此三大苗寨中,隻有藏柳寨的人不在,可他偏偏看到了藏柳寨中的人從遠處走來,“刀川你怎麽會來?!”
明顯土司沒有想到刀川堂而皇之的出現在這裏,他想幹什麽?!
刀川沒有回答土司的問題,而是看向了另外幾位族老,“我們在瘋人嶺的地道裏麵,找到了煉製爐,和幾十箱還沒有送走的銀子。”
聽到他這句話,底下有十多個人的臉色馬上變了,本能的覺得有什麽事情暴露了,剛要站起身來立即離開前去一探,卻發現被本寨的另外一群青年給團團圍住。領頭人看到這個情況還能有什麽不明白,原來在私下的時候,他們兩個寨子裏麵的族老們同藏柳寨串通好了,就要在今夜把他們一網打盡,他看向族老們的位置,氣急敗壞地叫著,“族老!你們在幹什麽,土司大人還在這裏,連族長也沒有發話。你們有什麽資格攔截我們的去路!”
土司看著這個場景,他也沒有想到今天會落到這個圈套裏麵,趁著兩寨一同開始元宵篝火會的時候,這些幾年不發聲音的老家夥們給他們下了套,想把當權的都困在這裏。土司板起了一張老臉站了起來,憤怒地狠狠跺了跺他手中的權杖,敲打出‘砰!砰!’的聲響,痛心疾首地看向了族老們,“老敘你們在幹什麽!是想要奪權嗎!居然勾結藏柳寨的人,還要不要臉麵了。”
被他叫喚的老敘沒有多巧他一眼,他示意青年們看緊了這些人,抬了抬手,壓低了在場其他人的惶惶不安, “各位稍微靜一下,你們一定很好奇眼下是什麽情況,我會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告訴大家,大家也能有個公論——”
“敘老頭!你……”那個領頭的人還沒有說完,就被邊上人眼疾手快地往他嘴裏塞了一個布團,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來了。在身體被挾製住的情況下,隻能幹瞪眼聽著老敘把事情說了出來。
老敘看著底下幾百號的人群,他心中悵然,“我們三大苗寨建寨以久,才來到這裏的時候,是天寶年間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我們沒有這麽多的人,各位可能不記得了,有一位高人幫助我們克服了叢林中的瘴氣病,也教會我們如何製作藥劑。是在他的幫助下才有了雷鳴山脈的苗寨,後來一分為三,延續了下去。所以,我們與那些生苗們不同,我們不排斥與漢人們來往,這些年因為通商,大家的日子過得不錯,但是這都不能違背最開始的祖訓,否則無論是誰丟入萬蛇窟自生自滅。”
老敘的聲音陰沉地念出了萬蛇窟這三個字,它讓所有竊竊私語的聲音頓時停了下來。這個東西在二十年前被毀滅了,但是那份恐懼還烙印在苗人們的心裏,原來在三個苗寨的交匯處,有一塊禁地,那裏是對於違背祖訓者的懲罰之處,無數的蛇蜿蜒盤踞在那個,要是人一不小心跌落,則是葬身萬蛇之口,不是被咬死就是分屍而葬於蛇腹。那種陰冷的嘶嘶聲,現在還回響在耳邊。
“二十年前,一道天雷把蛇窟劈毀了,那個地方成為了一片焦土,懲罰罪人的地方沒有了,不等於大家就能忘記自己到底要守住什麽,你們還記得從小就交給你們的那句話吧,‘生而為人,堅守仁義,若失其道,不如豬狗’。這是我們苗寨幾百年來的規矩,什麽是仁義,起碼是不能手染殺孽,起碼要無愧於心。但是!”
老敘指了指土司以及地下被綁住的那群人,“他們為了錢財,利用我們的密地通道,與外麵的勢力勾結,製造大量的假銀兩。如果隻是這樣,那麽還罪不至死,可為了掩蓋秘密,這些敗類不惜動手殺人,製造巨石落地的慘劇,造成了官道上無辜的幾十人的死亡,這已經違背了我們的祖訓,大家說應該怎麽處置這群人!”
老敘這句話一出,底下炸開了鍋,原因是那天出事的時候,幾個苗寨中的人也是經過了官道,他們中有人重傷,甚至死亡的,一直不知道凶手是誰,沒有想到問題就出現在身邊。大家瞬間群情激奮起來,都叫嚷著要族規處置。
薛蟠與郇昰遠遠看著這一幕,半個月前刀嶺從古書中找出了雷鳴山脈的地道圖,就動身與另外兩個寨子的族老們聯係了。雖然三大苗寨已經不複以往的親密,但是並不是沒有往來的,而且說白了族老們與掌權派是兩撥人,他們不是推選出來的,而是世代繼承,在足夠的利益承諾之下,其實與穀家做生意還是與白家都沒有區別,但是族老們絕不會允許苗人幫著漢人私造銀子,還到了為此手染鮮血的地步,簡直就是在踐踏苗寨的根本。
刀嶺很清楚,有些東西是漢人們不會明白,但他們幾大苗寨人一直堅持的,就是前麵說的族規。仁義這個東西很寬泛,正因為這樣,老人們才堅決不允許有人破話這種精神,一旦有了這種傾向,那意為著他們固守的精神將被汙染,這才是罪不可饒的。眼下居然連土司也參與了進去,說明苗寨中的問題著實讓人擔憂,老敘他們才會決定趁著今夜,將這些人一舉拿下,不留情麵地按照族規處置。
郇昰看著眼前苗人們一直地喊著按照族規嚴懲的場景,他拉住了薛蟠的手,兩人離開了這個地方,下麵的事情不是外人可以參與的。
他們獨自走往藏柳寨的小樓,薛蟠看著郇昰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估計他對剛剛的群情激奮有所想法,“五哥,你在想什麽?”
郇昰握緊了薛蟠的手,他也不知道心中的那些不確定從何而來,沒有與漢人們接觸的苗人是不是會更加的單純一些。他們生活在深山之中,與自然為伴,沒有沾染上金錢利益的氣味。他猛然發現,開放與交流不隻會帶了外來的優越之物,也會損壞原有的美好純粹。
“蟠兒,你說沿海通商口岸的開放,讓西洋的東西進來了。不會有朝一日,也與苗寨一樣呢。雖然現在那些夷人們,看上去一點威脅也沒有,但是難保何時兵刃相向。世間來來往往不過名利二字,要是有一天大慶不再能震懾住他們,會有什麽結果呢?”
薛蟠心中一頓,他當然知道會有什麽結果,哀嚎遍野、血流成河,國之不國、民不聊生。然而他卻沒有辦法說出那段不曾發生的未來,這次與郇昰的遊曆中,他體會到了一件事情,大慶朝並沒有表麵上看上去那樣的太平,皇上老了,他在位太久了,後期執政的溫和,讓許多問題麵臨著爆發的危險。朝中勢力的明爭暗鬥,大慶國四周的暗流洶湧指不定哪一天就會突然爆發出來。
最後各種憂慮化成了一個念頭,沒有兵權,沒有一支讓人聞風喪膽的隊伍,他們做事總是束手束腳,不要談及改革與未來,薛蟠不由自主地感歎了一句,“若是我們有一支虎狼之師,則不會懼怕了。”
郇昰停下了腳步,看著薛蟠,隻見他的臉色平靜,像是無意說出了心中的想法。隻是兵權這個東西,在帝皇的心中是大忌,自己覺不會向父皇提起一絲一毫。但郇昰覺得薛蟠說的不隻是這樣,他沒有出聲,在等著薛蟠的下一句話。
薛蟠猛地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居然順口自然地把這句話講了出來,難道自己已經對郇昰沒有防備到了這樣的地步。一時之間,他不知道如何在繼續下去。
不敢去看郇昰的臉色,薛蟠怕看到那人眼中的猜忌。一想到這種可能,他就忍不住心冷下來,連臉色也是控住不住的變白了。此時,他希望郇昰可以說一句話,哪怕隻是一句騙他的話,哄他開心也好。
兩人之間詭異的沉默了,郇昰先注意到了薛蟠的不對勁,他後知後覺地猜到了薛蟠心中的擔憂,如果自己都不會向父皇提起兵權,那麽薛蟠也是顧忌到了他的身份,但這完全不能夠相提並論。
“哎——,蟠兒……”郇昰伸出手撫摸著薛蟠的側臉。不知道是寒風,還是這人嚇到了自己,那臉冷的很。“我根本什麽也沒有想,你不用這樣的敏/感,你說的話很對,大慶要是有了一支強大的軍隊,就不怕外敵了,包括哪些還占著封地的異姓王,特別是南安郡王與西寧郡王這兩個手中握有軍隊的人。”
薛蟠感到了郇昰手掌的溫度,才漸漸收起了心中惶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居然會為了說漏了一句話而驚慌,不是因為對方可能將來是個皇帝而被猜忌,而是因為這個人是郇昰,他不希望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的懷疑。原來已經不知不覺間放下了這樣的感情嗎。
等再抬起頭,他隻看到了郇昰有些無奈的眼神,更多的是包容的溫柔,“五哥,我……,我隻是……”
郇昰見薛蟠欲言又止,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在對方詫異地眼神中,附身輕柔地吻了上去,有些微涼的雙唇一觸即分,沒有深入的糾纏。隨即抱住了薛蟠,如水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你不用說,我懂。有些事情交給時間就可以了,它會證明一切的。蟠兒我很開心,在我身邊的你是放鬆自然的,我們坦誠地麵對對方,這才是艱難險途中,對我最珍貴的東西。”
薛蟠的耳朵紅了起來,心卻安穩了下來,他也伸出手臂環住了郇昰的腰,輕輕地回應了一句,“五哥謝謝你,我會努力的。”
謝謝你,讓我終於確定自己心中的愛意,更謝謝你,讓我重新有了相信一個人的能力。那麽我會努力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才能守護我們腳下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