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第六十八章

一邊調查清苗寨,郇昰另一頭已經及時把消息傳回了京城,皇上下密旨把穀家看押了起來,秘密帶入京城。在不容辯駁的證據麵前,穀家幹脆地承認了整件事情,確實是史家在穀家背後撐腰後,才一步一步走到這個地步。

這個案子並沒有交到刑部,郇昶現在還在那裏,賈家的元春入了他的後院,聽說日子過得還不錯,做父親的不會管的這麽寬,但是賈元春有個祖母,也是史家的人,這就讓皇上不得不謹慎一些了。

皇上看著手中的認罪書,穀家人指認在十幾年前史家兩兄弟在西南打仗的時候,與穀家人結識了,兩方不斷地往來中,有了與做苗人生意的想法,趕巧當地白家那時的家主不是個有本事的,他們也能趁著這個空子,分一杯羹。

剛開始不過是小打小鬧,史家雖然號稱四大家族,但是那時候還真的拿不出一大筆錢來,後來史家的老三去了西南做生意,在廣粵這樣的地方走動,手上開始有了一些閑錢,他們的心變得越來越大,想要能夠打壓白家,能夠在黔州這個地方一家獨大。而苗寨裏傳出了一個消息,他們發現了山中有密道的事情,這讓大家動起了其他的心思,是不是可以利用這個密道做些什麽見不得光,但是能馬上就來錢的事情。

他們想到了造假銀子,這個過程不是一帆風順,鑄銀與造假是要技術的,他們又要找信得過的人。在摸索中過了五六年,才有了現在看到的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假銀兩。好日子還沒有過上多久,白家的老家主死了,後來的白皙笈是個難纏的對手,好幾次就差點被他發現了,這讓穀家人心裏麵發怵。在大慶造假銀兩可是要抄家滅族的大罪,他們已經做了一年多,從他們手中流出去的假銀子數也數不清楚,一想到這裏本來看著錢開心的笑容也沒有了。

就在要與史家老三商量應該怎麽辦的時候,沒有想到他居然在保定被賊人所殺害了,他們一向是與史家三房聯係,與大房、二房接觸的不多,但這事情可不能讓穀家來決斷,要是被發現了那就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誰也逃不了。

於是穀家與史家老大接觸了,對方在知道白家這麽礙事之後,提出了一不做二不休的想法,幹脆讓他們永遠開不了這個口。要是沒有了白家,那麽藏柳寨也隻能與穀家合作了,不是一了百了嗎。

與苗寨中人一合計,還真的是這麽一回事情,說幹就幹,這時候白家的老管家卻是陰差陽錯地知道了假銀兩的事情,對方隻是猜測這與穀家有關,穀家在得知他還沒有來得及上報給白皙笈時,當機立斷地在官道設伏,讓老管家永遠說不出話來。

可天意難測,那天偏偏薛蟠他們經過了官道,偶然進入了山中密道,反而把後來的事情給查了出來。

皇上放下了手中的認罪書,他握緊了拳頭,急促地咳嗽了起來,卻感到了從喉嚨中翻湧出的那一股腥味。他取過手帕擦拭了嘴角,而上麵赫然是一抹腥紅。他將手帕扔到了一邊的小暖爐裏,看著火舌吞沒了它,想著自己的身體,看來時間已經不多了。這讓在位幾十年的帝王心頭一顫,卻又詭異地鬆了一口氣。

“去把史家的那兩個帶過來。”皇上向著殿外喊了一聲,聲音中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冷靜。

“微臣皇上,吾皇萬……”

沒等他們說完請安的話,皇上‘啪!’地把折子扔到到他們麵前,“朕能不能萬歲,你們不用操心了,好好看看這玩意吧!你們兩人的膽子真的夠肥的!”

兄弟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對視了一下,心中閃過了很多的猜想,前一階段穀家那裏來過消息,說事情可能被白家人發現了,但是白家沒有那樣的門路上達天聽吧,他們都想好要殺人滅口了,難不成真的是敗露了。

兩人一聲不吭地翻起了折子,越看手就顫抖地越厲害,背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怎麽才是過了一個年節,事情就到了這一步。這上麵穀家沒有一絲保留,將他們的交易一筆筆都交代的清清楚楚,連想要脫罪的可能性都沒有。

史家兩兄弟腦子裏麵隻剩下一個念頭,他們這次是真的玩了,沒有翻身的可能性,事關七八百萬兩的銀子,皇上絕不會放過他們。這時候他們埋怨起了已經死了的老三,要不是他做事情不謹慎,拖泥帶水的,還被人在保定給殺害了,與穀家之間的聯係也不至於斷了一段時間。而時間不等人,這裏麵的變化也許就能夠避免。

皇上看著這兩個臉色蒼白的人,他們的樣子恐怕是一點懺悔的心思也沒有,想到那些不知流入何處的假銀兩,又會引發什麽樣的恐慌與**,他就恨不得把這兩個人給拉出解決了,但是事情沒有這麽容易,那群老臣必然會求情。

誰想到史鼐一開口卻說了,“皇上微臣罪改萬死,但是這裏麵的銀兩對不上,穀家根本沒有給那麽多,這有一百萬兩銀子不是微臣拿的啊!請皇上明察啊——”

“明察!你們對自己手裏到底拿了多少銀子倒是記得很清楚!”皇上看了穀家的認罪書,上麵的銀兩往來很詳細,看著史家兩兄弟的樣子,卻又不是作假的,這裏麵難不成還有什麽隱情。他想著太陽穴就痛了起來。

史鼐與史鼎跪在地上隻希望皇上知道他們少拿了一些就能判斷輕一點,但也知道這次就算死罪可逃,以往的好日子再也回不來了。

翌日,早朝的時候,皇上將史家的罪狀公布於眾,卻獨獨隱去了還存有疑點的銀兩的數額,他看著下麵一些人事不關己,一些人不敢置信的表情,心中覺得他們做戲的樣子真的滑稽。“諸位,你們聽也聽了,穀家已經認罪,從史家家中也已經搜出了這些銀兩,那你們說說應該怎麽定罪。”

這下麵的大臣,首先想到的是史鼎曾經在戰場上救過聖上,但是看著皇上的樣子,恐怕這次史家做的假銀案,讓過去的聖眷都沒有了。要說這史家人也是沒有用的,怎麽就被這樣人贓俱獲了呢,他們倒是想要求情啊,說什麽,不要革去史家兩人的爵位。嗬!這次能把命保住就不錯了,這可是上百萬兩的銀子,還是私鑄假銀,真是嫌棄命不夠長的,才會做這樣的事情。但是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啊。

“皇上,史家之案,人贓並獲,罪不可恕,但請念在史候曾立下汗馬功勞,從輕發落吧。”

“是的,皇上還請從輕發落吧!”

底下的大臣們很多都與四王八公有著交情,畢竟他們都在大慶的官場上摸爬滾打了幾十年了。皇上看著這些人為了史家求情的樣子,心中一絲波動都沒有。他已經老了,這些人也老了,是應該改變的時候了。

就在底下的大臣發現皇上默不作聲的時候,他忽然看向了郇昶,“老三,你怎麽看?”

郇昶心裏苦笑,這個問題還真是麻煩,本來太子被廢之後,他的日子過得還算好,以為一步一步可以踏上心裏的目標,但是父皇這次毫不猶豫地動了史家,並且在事先沒有透出分毫,他知道事情多半是不好了。

郇昶想著在兄弟裏麵,也就是他與史家有了關聯,難怪父皇會有這麽一問。理智上他知道這樣的案情,是死不足惜的,但是他要是真的這麽說了,不是寒了老臣們的心嗎?況且史家牽連著賈家,賈家還牽連著王家,這一環一環真是麻煩。所以心念一轉,郇昶開口了,“父皇,史家所犯之罪牽連甚廣,但史家也為大慶立下過功勞,還請父皇看在往日史家的功勞上網開一麵,免其一死。”

皇上看著郇昶,還是不出所料啊,為了史家求情沒有什麽不對的,要是郇昶不這麽做倒是不和他的本性了。但這也讓他看清了,這些老臣們真的是有些讓人束手束腳了,看來事態比他想的還要棘手。

既然如此,他真的需要一個可以狠下心來的繼承人,那件事情也許是提上議程的時候了,史家的案子不過是他的投石問路。

“行了,你們都說了史家有過功勞,朕也沒有忘了他們在戰場上的功績,隻是功過之間,並不能相互抵消。假銀案所帶來的影響已經遍及了西南幾省,流出去的假銀不知會禍害多少百姓,整個大慶都要受到牽連。要是今日因為史家過去的功勞輕判,那麽你們中誰來對百姓負責!”

皇上就差沒有問,你們誰把這裏頭損失的銀兩給補上,後續麵對的風波時,你們是打算自掏腰包為了史家人收拾爛攤子?

得了,話說到這個地步,下麵的大臣們知道這次幫不了史家了。皇上可不是好脾氣的人,他這幾年沒有了年輕時候的狠絕,卻也不會被人左右了想法。看了史家完蛋是板上釘釘了。

果不其然,皇上將史家一幹人等的判罪給定了下來,史鼐、史鼎為假銀一案主犯,勾結穀家,與苗寨中人製造假銀,中飽私囊,從中牟利七百萬兩白銀。並且為了掩蓋罪行,欲殺人滅口,製造雷鳴山官道巨石案,造成了三十四人死亡,二十九人重傷。數罪並罰,穀家參與者斬立決,史鼐、史鼎奪其爵位,貶為庶民同其他參與此案者,流放北疆四十年。

史家的敗落之快,出乎了大家的意料,但是在確鑿的證據麵前,沒有一個人敢出來說一句不是。四大家族轉眼之間,隻有其三,不說賈母的心裏麵是怎麽的傷心,史湘雲的撫養卻是落到賈家,史湘雲的父母在這個案件中也是有罪的。皇上還算仁慈,念在他們身死也就不再追究,放過了史湘雲這個小孩。但是,她在賈家的日子怎麽樣,就不是其他人能管的。

真的讓皇上在意的,是那筆少了的銀子。在史家兄弟認罪之後,穀家的家主居然在牢中自盡了,他這一死讓事情走進了死胡同。史家抄家的錢財與他們自己的賬目表明了那些錢沒有落入史家的口袋,但是穀家堅持那些錢交給了史家,現在穀家家主身亡,來了個死無對證,查不清楚了。

皇上看著牆上掛著的大慶地圖,目光鎖死在了廣西之上,他很難不懷疑這件事情中,南安郡王沒有插一腳。史家在大慶雖可算大家,但在黔州西南之地,還沒有那麽大的能量。穀家的背後很可能有第二個人,可是偏偏這個關頭穀家家主死了。如果再過幾天,判罪下來了,他固然是難逃一死,但這個時候自盡,就是為了掩蓋什麽未說明的真相。

入夜,郇旪截獲了一封書信,他打開了信,裏麵是給南安郡王的警示,“嗬嗬,有意思,真的有意思!我就說沒有一個人是簡單的,可惜了信到了我手裏,不變一下,怎麽對得起我的手藝。”

他看了黑衣人一眼,卻是用著古怪的語氣,高興地稱讚了一句,“你做的很好!”

郇旪說完之後,取出了一張空白的信紙,寫了一封完全不同的內容,表明京城無事不用擔心,這個字跡模仿的竟然與原來的那封一模一樣,然後他用同樣的密封手法將它封口了,“讓它去它本來應該去的地方。”

郇旪看著黑衣人離開了之後,在白紙上寫下了一個‘五’字,這次就當是他日行一善,幫郇昰一把,他勾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真是想要看看他的五哥能把大慶變成什麽樣子呢。

黔州的事情接下來被謝旻接管了,這個人年齡不大,也才剛到而立之年,是郇昰難得有交情的朋友。皇上派他來的意思耐人尋味,不過沒有時間深究裏麵的意味,麵前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因為謝旻與郇昰交好,有了郇昰這個中間人,官府與白家、苗寨之間關係也不再束手無策,不知道從哪裏入手了。

郇昰與薛蟠在黔州留了下來,假銀的影響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決的,他們要找回這些假銀起碼要幾個月的時間。在這個過程中,官府也逐漸滲透到了苗寨的管轄中,因為兩大苗寨中的主事者都牽連到了這個案子裏麵,還有土司也是犯案者,所以苗寨的權利不可避免的重新分配。

皇上了解過郇昰改土歸流的想法之後,就讓謝旻按著這個步調來做事了,先是誘之以利,與熟苗們達成互惠互利的合作。等過了幾年,兩邊的合作逐步深入之後,著手撤去土司一職,並且再往生苗裏麵滲透,最終達成改土歸流。

這個過程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但眼下這個群龍無首、百廢待興的時候,卻是最好的時機。

為此,郇昰與薛蟠也是在背後出了很多力,包括了一直不太著調的衛若蘭。這天衛若蘭卻是對薛蟠與郇昰說,在經過了這些事情之後,他想要做一個不一樣的人,才能堂堂正正地迎娶白家的白皙竹。

“你確定要去從軍?”薛蟠看著衛若蘭,“這可不是小大小鬧的事情,你應該看得清楚形勢,朝廷與南安郡王之間的平衡總會打破,不知何時,一戰在所難免。”

衛若蘭在與薛郇二人在一起的這段日子裏變了很多,他沒有了紈絝子弟的笑容,反而嚴肅地說,“我不想要一輩子活在衛家的餘蔭之下,這次的事情讓我懂了沒有什麽是能長盛不衰的,我不希望自己隻是衛家的三公子。我還年輕,應該要做個有用的人。”

衛若蘭是被薛蟠與郇昰打擊到了,看著他們處理這黔州的事情的遊刃有餘,反思起了自己的生活,加上白家與衛家商談起了他的婚事,讓他頓悟到自己應該做個有用的人。他與白皙竹定親了之後,為了保護白家也好,為了證明自己也好,不能再混日子了。托著家中的關係,進入了軍營,卻是要好好做出一番成績來。

薛蟠看著他堅持的樣子,知道他心意已決,其實這也沒有什麽不好,大丈夫自當有所擔當,“你如果決定了,我是支持你的。不過,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我與五哥將要前往巴蜀,看來不能給你送行了。”

衛若蘭有些傷感,他們相處了也快要兩年了,薛蟠為人平和,時不時聊著有些有意思的話題,而郇昰看上去冷漠,卻也是有心的人,這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了。

看著他有些難過的樣子,郇昰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