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大爺,這行李物件都理齊了。”李贄細細地看著手中的清點單子,又一一核對了之後,在賈珠的對麵坐了下來。
“辛苦你了,這次我們離開了京城,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夠回來。”賈珠摩挲著手中的茶杯。這前往東北出任一個縣令的事情,可是不得家裏頭人的讚同的,反對尤甚的就是他的母親王夫人。用她的話來說,堂堂一個國公府的長子居然要去那等偏冷的地方,當一個芝麻小官,也不知道是誰給自己使得絆子,定是要好好疏通關節才好。
“大爺,若是記掛家中的一切,便多多寄信回來。”李贄也不知道還能多說一些什麽,她本來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幸而與賈珠的性格相合,才能在賈家這麽個複雜的地方生活下去。如今,賈珠要離開這個地方,到一個偏遠之地做個小官,她心裏頭卻意外地有了喜意,雖說不能在背靠賈家這棵大樹,但是勝在清淨。
賈珠隻是點點頭,信他是一定會寄的,隻是又有沒有那個真心看信的人呢?要說去東北小縣做個芝麻縣令,不是他得罪了什麽人,而是他半真半假求來的。事情說來複雜卻也是簡單,幾年前寶玉降生了,王夫人十分寵愛這個小兒子,加上元春的緣故,他們母子母女之間正是其樂融融了,獨獨少了賈珠這一份。那年的鄉試賈珠考過了,之後也是順利地參加了會試,沒有能有一個出挑的成績,也是進了殿試的。
卻是在臨考最後的十幾天,感染到了風寒,這病真是來勢洶洶,賈珠也是高燒不退,就在要請的禦醫來的那一天,寶玉也是發燒起來,王夫人讓禦醫先去瞧了寶玉的病,這也是無可厚非,小兒的病更加容易出亂子。
等著寶玉那頭看完了,偏偏宮裏頭來了人說是一位娘娘心口疼,讓這位禦醫趕緊著回去看診,這廂賈珠的病便是耽誤了下來,由另一位大夫看了。可是,也不知是沒有用對藥量還是別的,賈珠的病隻是退了燒,其他都是沒有好,勉強拖著病體去參加殿試了。
好在賈珠的排名是趕上了最後幾位,也算是過了,這也到是禍中帶福了。
在世人的眼中這也是了不得的成績了,過了殿試就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了,再過三年的考核,便可以進入官場之中了。
不過,這件事情對於賈珠來說卻是影響深遠,他沒有太多的考中的喜悅,更多的是那幾夜,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寒意。他不能去責怪母親,為弟弟看病是必須的,他也不能去責怪太醫,宮裏的命令不得不從,也就更談不上對宮裏頭敢有什麽怨言了。
隻是,經此一事,他忽然清醒了許多,在賈府母親說自己是長子,這句話卻是錯了,他隻是二房的長子罷了。而在母親的心裏頭,是不是最可心的那一個還是二說。也許,他的學識給他加了不少分好感,但是母親真的是喜歡一個人有才學的嗎?還是隻是希望這些東西所帶來的名望。
一旦清醒過來,再看很多事情就不是那麽個滋味。賈家的大房,沒有了主事的夫人,再迎娶的那個刑家,聽說也不是個出色的。賈璉不喜歡讀書,倒是有著聰明勁,可是賈赦大伯可不管教他,隻是出了事情就打一頓。
自己的父親在那個捐官來的位置上這些年了,都沒有移動半步,而母親已是秉承著二房就是成爵的樣子。
這樣的一個家,真的沒有問題嗎?
賈珠在那幾個夜裏麵,驚得都極度醒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心狠的人,做不到去改變賈家的現狀,子不言父母過,他沒有決心去糾正父母做錯的事情。這個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這裏,越遠越好,去東北做個小官倒是與幾個朋友商量出來的結果。他在翰林院的人緣不錯,不仗著出身惹事,也是平易近人的,倒是有了三五好友。
世界上你以為自己聰明,但是有個能力進入那裏的哪一個又是真的笨呢?
賈家的情況,在京城的人多少都聽聞過一些,朋友們知道賈珠想要外放,覺得東北偏北不錯,那裏不是富饒之地,不會輕易卷入奇怪的紛爭裏頭,而與京城的氣候相對接近,總比去雲貴之處,水土不服的要好。這般思量,過了三年的考核,賈珠便是走了要外放的路子。
今天,他退出京城這個地方,未嚐不是好事,等待來日萬一賈家有個變故,起碼他那裏還能給他們一個安歇之處。
離開的那天,薛蟠卻是在城外趕上了賈珠的車駕。
“等等。”當歸一邊駕著馬車,一邊在後麵叫著,“賈大爺,您稍等一下。”在城外空空蕩蕩的路上,這聲音倒是清晰地傳入了賈珠的耳朵裏麵,他猶疑了一下,應該來送他的都已經見過麵了,會是哪一位呢?對著外麵的小廝吩咐到,“停車,去看看是哪一家的,要客氣一點。”
“小的知道。”小廝拉停了馬車,跟著賈珠離開賈家的下人們,都是自願的,總共也不過十來人,連賈珠的奶嬤嬤以老了,想要在京城為賈珠留住一盞燈為托詞都沒有跟來。賈珠對此不置一詞,這也是人之常情,在別人看來,他這一走分明就是去吃苦的,誰又願意放著山珍海味不要,去吃山間野菜呢?連同行的護衛們,也是外請的。
不多時,便是與當歸一起過來了,“賈大爺,我們家大爺,才聽說您是今天離開京城,這趕著過來給你送行呢。”
賈珠倒是沒有想到來人會是薛蟠身邊的當歸,這位自是認得的,也是在薛蟠的心腹之人了。在一個月前賈母大壽的時候,在賈府中打過照麵。
“表弟要來送我,這倒真是辛苦他了,不是要趕回金陵參加考秀才的院試嗎,不必為了送我一程耽誤了時間,到時候再趕路可是怕身體受累,還是養精蓄銳的好。”這番話也是賈珠的肺腑之言了,他可是感同身受過那種帶病考試的痛苦,不希望薛蟠帶著倦容去考場,影響發揮。
“送送表兄的時間,一定是有的。”薛蟠已是從後麵趕了上來,他下了馬,快步走到賈珠身邊。“聽說表哥要去東北之北了,倒是沒有開一桌離別宴,也沒聽說你是今天就走了,不然也不會這麽匆忙。”
這倒也是不奇怪,賈家對於賈珠的這個做法深感不滿,沒事外放幹什麽,在京城混日子不好嗎。所以,他們自然沒有把這間認為不怎麽樣的事情宣揚出去,賈珠除了與幾個好友聚了一下之外。在家中也就是象征性地吃了一頓飯,便到了出發的日子了。
家裏頭除了賈母與賈璉給了他一些銀錢,其他人也是沒有大的表示了。他知道賈母到底是喜歡他這個大孫子的,而他與賈璉之間也是年紀相仿,這些年也算是多少有了兄弟感情。不過時至今日,除了讓賈璉好好孝順賈母,賈珠也不知道他應該怎麽辦。
就不去提,如果父親的那幾本書,與母親的那幾套常服也算是餞別之物的事情了。
“表哥,這一路北行,定是準備了不少東西的,時間匆忙我也沒有什麽能送的。這是我向薛家掌櫃們打聽來的當地的一些風俗,都記在了這些冊子中。還有北地苦寒,也不知表哥有沒有準備厚的衣物,那是我讓店裏頭趕製的,不是什麽名貴的皮子,隻是在衣服裏頭加厚了不少的棉花,看著笨重卻是最保暖的。還有這些碎銀子,也是不多,就怕你們在路上遇上個小攤小販的,他們也找不出零錢來。”
薛蟠一口氣說了一連串的話,指著後麵跟著的那個馬車,看上去到是與普通的馬車一樣,裏麵裝的倒是都給賈珠的東西。“還有一些吃食與常備的藥材,就怕是山高路遠,一時間沒能找到個落腳處,才備下的。”
賈珠聽著薛蟠說的話,心裏頭已經是翻湧起了久違的感動,以前在家裏頭聽著傳言母親的話裏頭,薛家是商賈之人,重利輕義,而薛蟠表弟也是自幼帶病不會是個有出息的。而事情總要是自己親自感受才知道真假,自家的父母對於遠行的孩子也是草草地關懷,還比不上一個他們口中,沒有多大出息的孩子。
賈珠強壓下了眼中的酸意,“謝謝表弟了,為兄才與你在京城相識了沒有多久,就要遠行了,也不知道再見之日是什麽時候,隻能在這裏祝你考試順利,將來一定金榜題名。你的這份心意,我賈珠記下了。”
薛蟠卻是笑著說,“倒是承表哥吉言,我們也是親戚,不用說那麽多旁的東西,隻願表哥能一路順風,到時候也給金陵捎一份報平安的信來就好了。”
賈珠點點頭,兩人揮手道別,他也沒有再回頭,登上了馬車。他與生他養他的賈家有斷不開的親緣,隻是卻又不甘心就死在了那灘沼澤裏,離開也許是他唯一能選擇的東西。而在這條官道上,薛蟠的送別,卻在他的心中播下了一顆種子,原來也是有真的親人嗎?不知道它會結出什麽花來。
“大爺,這麽趕有必要嗎?”荊芥在一旁看著賈珠的車駕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小聲問了薛蟠一句。
薛蟠隻是笑笑,這送人情,能記住的人不一定多,但是對於賈家慢慢失望到不再抱有期待的賈珠而言,卻是雪中之炭。“以後就會知道了,都說東北之北偏遠,卻也是和高麗國交界的地方。大慶之地,不存在真的不受重視的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