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醒來

第98章 醒來

曲寒方隨玉瑩快步來到敬央宮,前腳剛一入內,目光輕飄飄地看過去,就見床邊沈夙媛坐著,她微微俯身,半遮的布簾下她的身影隱隱綽綽,連同她溫柔的神色亦顯得模糊不清。他眼眸微微一眯,心裏頭慣常一跳,便逐漸控製地平靜下來,隨後快步走上前來。

沈夙媛聽到腳步聲,轉頭一看,見是玉瑩已經將曲寒方帶過來了,便視線對著曲寒方溫然一笑,道:“又得麻煩先生。”

曲寒方薄唇輕啟:“算什麽麻煩,早與皇貴妃說過,這是微臣應做之事。”嗓音清冷地說罷,人便已經來到床頭邊坐下。

沈夙媛挪到床尾,目光抬起望著曲寒方,她不再問了,便安靜地坐著等候著。

待曲寒方看罷,主動回答她:“皇上這是先重了迷藥,遂加了催情香,這藥……看來是極厲害,皇上能忍到現在實在是不容易。”他由衷說道,是真沒想到,堂堂皇上居然被人當麵下催情香和迷藥,變成這樣一副動彈不得,為所欲為的模樣。他心中微動,多少麵對這種事前,有點羞臊,然曲寒方一貫是沒情緒之人,故此,他便是心裏頭翻想著他們間的事,麵上依舊是不動聲色。

“那現在,要如何此能解了這藥效?”沈夙媛亦猜出來林暮煙下的是什麽藥,若隻是催情的藥劑朱炎不至於會變成這樣,看他軟綿綿渾身動彈艱難,加之手腳滾燙,以沈夙媛一個習武之人而言,又怎麽會不曉得?

她想要的知道是,現在怎樣讓朱炎清醒過來。隻有朱炎清醒過來,她才好和他商量著,怎麽處置這次越軌的林妹妹。

想來即便是她不出手,這回朱炎亦是沒法子不生怒了吧?

曲寒方聽得沈夙媛所言,眸光看過來,淡聲道:“這藥……無藥可解,隻有借助外力……”

沈夙媛眉心一皺。

“例如……侵泡冷水。”

沈夙媛眸光微微一變:“侵泡冷水?”

現在可是臨近十二月中旬,天已是全然冷下來,這個時候侵泡冷水,且瞧朱炎的模樣,這不得泡幾個時辰還解不了,他這一醒來還不傷寒?

她眉目裏染上一抹憂色,開口道:“難道沒有別的法子了?”

“隻有借助外力壓下皇上的藥性,用藥是沒轍的。”曲寒方如是說,聲音一頓,便緊接著再度響起:“若是迷藥還有解,偏生加上催情香的藥力輔助,如今又耽擱這般久,皇上藥效已發,這時候便是用藥都是驅不散……倒不如將用最老實的一套,潑冷水來得有效。”

曲寒方說罷,沈夙媛便凝眉沉思起來,她一道精致的秀眉緊緊蹙起,顯然對這個答案是不太滿意的。

曲寒方說完就不再開口,目光清清冽冽地定在沈夙媛臉上,看似是在等待她的答案,實則是私心裏想要多看她幾眼,但也僅限有此刻能看著她,其他的,曲寒方早就沒多想了。

等了一會兒,沈夙媛終於出聲,她聲音裏帶了一絲無力,對曲寒方說道:“那如今要煩勞先生,將皇上的衣衫褪下,同沈夙媛一會兒看著皇上了。”

藥效真正何時能退下,最終還是得曲寒方來鑒證。

曲寒方明白沈夙媛的意思,想她懷著身子不方便,應是怕大動作會影響到身子,便點點頭。

沈夙媛吩咐玉瑩趕忙去準備沐浴的水桶來,隨後她打開屏風,待玉瑩將木桶準備好,往裏頭倒了冷水,曲寒方幫她攙扶起床上沉重的人,沈夙媛搭把手,一塊同曲寒方將朱炎身上的衣衫褪盡。隨後曲寒方將人抗入木桶之內,他的手臂碰著了冷水,下麵的衣袖都給沾濕了。

身旁的人見他大半的衣袖都濕了,且隨著將朱炎放入水桶後溢出些水漬亦濕了曲寒方的下擺鞋尖,便出聲道:“先生的衣衫濕了,這樣罷,先生先回去換一身衣物,遂再過來如何?這天畢竟是冷了,別屆時亦讓先生受了風寒。”

曲寒方轉眸看她一眼,沉吟半晌,遂恩了一聲,收拾起醫藥箱,之後便讓玉瑩送回太醫院。

剛一回到太醫院,曲寒方換身衣裳,絲毫未曾耽擱,動作極快,沒會兒就換好同玉瑩又回來敬央宮,一路上,曲寒方的心境比之方才早已平緩多了。

想他適才和沈夙媛一道褪盡朱炎衣裳時,她就坐在一旁搭手,神情軟柔,動作極是小心,身子時離他極近,身上一陣陣的幽香傳過來,而手下那具滾燙的身軀還發出一些粗喘氣,曲寒方其實於方才不是不尷尬的,隻是他這人不會說,而現在想來,沈夙媛讓他回太醫院換身衣裳,恐怕隻是個借口吧。

她是察覺到了他的情緒,她一向心思靈敏,極擅揣摩人心,當初第一次見麵時便能引去他的心魂,再後來這一切,都是順理成章。這樣的沈夙媛,應付起這些場麵來,早該是得心應手了。

想著想著,心頭上不由地漸漸浮上一絲苦澀。

待人回到敬央宮內,曲寒方走到被遮蓋的屏風後,就見身沈夙媛搬了把凳子,人坐在上頭,雙手衣袖翻卷到手肘處,動作粗豪的將朱炎的雙肩托著,不讓朱炎的人滑落下去。

曲寒方見了,不由皺眉,快步走至沈夙媛身邊道:“皇貴妃,換微臣來吧。”

沈夙媛看曲寒方來了,輕輕緩一口氣,她確實是累了,不是不能讓其他人來,但沈夙媛就是不想,隻是托手,她還不至於虛弱到連這個都不成。再說她現在身子早就大好,氣力都在慢慢恢複,逐漸做一些活兒,應是無礙的。或許,還能促進血液循環,加快新陳代謝呢。

曲寒方和沈夙媛換人,沈夙媛用毛巾擦拭幹淨手上的水漬,隨後將一件小披肩蓋上,人躺在軟椅上,坐下是綿柔的墊子,她靠著靠著,眼睛就眯了起來。

等待是一件十分漫長的時間,就比如現在,要等朱炎的藥效徹底退過去。

已經過去一個時辰,她看著漏鬥,眼睛發直,這冬日裏困乏的勁頭是真不輕,這閑的打緊,靠在溫暖舒適的軟椅裏,很容易就泛起一陣倦意。她見時間等得也夠長了,伸了個懶腰,哈完氣問曲寒方:“皇上現在如何了,可好些了?”

曲寒方忽然聽到沈夙媛的話,亦從這無邊寂靜的一人世界裏醒過神,等久了容易叫人麻木,意識冰封,故此當沈夙媛的聲音傳過來時,曲寒方還愣了下,才回神,臉上的怔意退去,他感到手下已是冰塊般的肌膚,手不由地離開,又緊接著探上男人的額頭,已經涼下來了。

他鬆口氣,道:“差不多了,這會兒可以將皇上抬出來了。”

沈夙媛聽到曲寒方的回答,亦同時心中一緩,她同曲寒方合力將朱炎搬出水桶,沈夙媛擔心曲寒方會不自在,便退出屏風外頭,讓曲寒方先把人給擦拭好放到床上,聽到他說好了後才繞過屏風走到床前。

她坐到床邊,手一伸覆上朱炎的額頭,便感到手掌心下是冰涼刺骨的冷意,再見他泡得嘴唇都發紫發青,心頭難免湧上一些怒氣,想來林妹妹是真下重手,這藥不知用了多少,或是說不知滲入多少。她心疼地望著男人,手指尖從他的額頭一直滑到臉頰下方,遂離開。

沈夙媛站起來,此刻最要感謝的,自然是曲寒方。

“先生……”

曲寒方還未等她道謝,便已出聲:“皇貴妃又忘了,不用道謝。”

沈夙媛撲哧一笑,道謝的話自然是隻好收回去,道:“好罷,便由著先生的意思了。總言之,先生明白夙媛是對先生存有謝意,這便成了。”

這話,還是變相的道了謝。

曲寒方其實不喜歡她和自己道謝,做這些事合情合理,本是應該,她這般客氣,與他而言,便感覺顯得過於生疏,他不想……同她如宮裏規矩那般虛偽客套。

“讓夙媛送曲先生回去罷。”見曲寒方抿著唇不發一言,沈夙媛便開口道。

曲寒方點頭,玉瑩不放心,便讓許多人跟在後頭隨行伺候,沈夙媛明白玉瑩的憂慮,便沒有阻攔,隻讓那些跟隨的人離遠些。一路上,沈夙媛和曲寒方都沒說什麽話,兩人隻靜靜走著,曲寒方走在沈夙媛的肩側,人不卑不吭的氣質,待來到太醫院門前,便拱手與沈夙媛道別。

沈夙媛忽然出聲:“先生且慢。”

曲寒方轉過的身形一頓,遂緩緩回過身來,下顎微微抬起,目光一眨不眨地直視沈夙媛:“不知皇貴妃還有何吩咐?”

“上回夙媛問先生,是否有何缺緊,先生並未回答,後來夙媛懷了身子,孕症來得又急又厲害,便沒得記起這事來,如今,不知先生可想好了?”沈夙媛的聲音平緩輕柔,聽上去就如同是羽毛般,輕輕拂過曲寒方的心尖。

什麽缺緊麽……曲寒方心裏念著,眸光肆意看了眼她,旋即便收斂起來,悶聲答道:“沒什麽缺緊想要的,皇貴妃費心了。”

“先生真心?”人再怎麽說都是自己帶入宮裏來的,她自然是要關懷,加之曲寒方什麽性子她又不是不知曉,而今聽他這般說,心頭便不由地幽幽歎了一口長氣,這悶騷的勁頭,明顯是與日俱增。再不找個出口傾吐傾吐,這人莫不是會朝著黑化的道路去了吧?

沈夙媛可不想高冷少女便成悶騷變態,她上前來,離曲寒方近了些。

曲寒方看她走近的身影,站定的腳尖一動,人往後退了步,一邊拱手道:“皇貴妃請莫要離得太近,人多口雜,免生誤會。”

見曲寒方這架勢,沈夙媛笑了笑:“這會兒先生倒知道介懷,先生請安心罷,這隻有我的人,沒有其他閑雜人等。況且先生入宮亦有段時日,之前夙媛不是沒同先生獨處過,要傳早傳開了。而且皇上是知道先生同夙媛關係好,畢竟泰州一行,全靠先生帶路,讓夙媛領略了泰州的大好風景同人情。”

說起這些,曲寒方亦回想起泰州剛認識沈夙媛的情形,唇角一抿,便噙上一點笑意。

表情稍稍變得柔和,再抬眸望向沈夙媛時,臉上流露出一絲無可奈何,他終究是對這個人沒轍,即便表麵裝得再冷淡抗拒,她輕易幾句話,仍能令他束手就擒。

曲寒方便解釋道:“看來是寒方多慮了。”

沈夙媛笑笑:“皇上離清醒看來還有一段時辰,先生不妨同夙媛敘上一敘,再怎麽說,先生和夙媛還是有一些情誼在的。”

“皇貴妃……”曲寒方臉上不知是什麽表情,情誼?他和她之間……哪裏來的什麽情誼?若非她使計叫他心甘情願的入宮,他們之間……恐怕也不過就是萍水相逢的一點露水情吧。

沈夙媛依舊是笑,手上亦有了動作,伸出手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先生請吧。”

曲寒方無奈,然也隻能遂步逐行。

兩人來到離太醫院極近的一座雅亭內,宮女準備好茶水甜心,隨聽得沈夙媛的吩咐,一群人都離雅亭有十米遠,隻有侍衛,圍繞著雅亭五米左右,畢竟沈夙媛懷有身孕,必須得保護好,不得出一絲紕漏。

這自打懷玉後,沈夙媛大概也有近三個月沒能和曲寒方好好說一會兒話。

她先是問候了一下曲寒方的近況,問完後,便憶起往昔:“說來那時候真是有緣分,不知先生可否還記得,當初同夙媛一塊撞上的那幾名流氓?”

曲寒方的記憶一向很好,經由沈夙媛一提,他當即便想起來了,然他沒回答,隻盯著沈夙媛看,他不知道……她忽然提起泰州的事是為何?他雖和她是於泰州結緣,但這緣分……於曲寒方眼中看來,一直都是孽緣。

他總是不時地想著,若沒遇上這人,認識她的風采,許就不會有接下來這般的糾葛煩擾。

然而時光無法倒流,既定的事實亦無法更改。

比起糾葛煩擾,他心裏的慶幸,居然還是多一些的。比如慶幸自己還能夠有機會,和她這般平和地閑聊著,即便是就安安靜靜地聽著沈夙媛講話,曲寒方心裏頭都覺得寧靜舒怡,那都是極好的。

“想來先生應該是記不清了,然夙媛到現在都還記得呢。待夙媛和先生離開泰州回到皇宮後,李太守有派人送信入宮,先生可知曉,那幾名流氓瞧上去這般壯實,不曾想在牢裏麵居然經受不住一點刑罰,這打上一板子後留了幾晚,身子立刻就敗壞下去,患上病沒人醫治,竟沒撐過去,就這麽去了。那時還以為沒有腦子,隻至少還有氣力,身體都結實著,沒想到……居然這般的沒用。”

“應是那一夜就落下病根了。”曲寒方想起那時候她耍的花招,她真是……讓人極為吃驚。

沈夙媛笑笑,她自然知道,曲寒方指的那一夜……是哪一夜。

一晚上光著身子吹風,想要沒點事都不大可能吧?再加之後來在牢裏頭一頓板子亂打,傷風受寒沒人醫,不死都要去掉半條命。就算是死了,也算是死有餘辜,為民除害。

“先生如今聽夙媛講起這事,是否覺得夙媛做的不對?”

“皇貴妃怎會如此說?”曲寒方感到訝異。

沈夙媛眯眼笑起來:“……先生不是菩薩心腸麽。”

曲寒方一愣,遂失笑道:“這……”聲音頓了頓,話語裏含了一些笑意,他輕輕搖頭,“皇貴妃這是在笑話寒方不成?寒方隻是醫治人的大夫罷了,算得什麽菩薩心腸,這天下間的大夫大多都是出於善心,然而善心不代表他不會明辨是非。那些惡徒,即便是受了傷,寒方都是不會去治的。至於其他人要不要去治,這邊不關寒方的事了。”

沈夙媛是願意同曲寒方說話的,她是很想有一個自己的朋友,而如曲寒方這般,典型的男閨蜜啊!偏偏……就是有那麽點不方便的是,曲寒方對於她的心結,一直都沒有徹底打開。

她不想撩撥曲寒方,生怕他這人愛多想的毛病犯了,不僅他痛苦,她也糾結。便同他閑談時,會經常說些意味深長的話,以曲寒方的理解能力,必然能夠感受到她的用心良苦。

悶騷青年啊……回歸正途吧。

沈夙媛看著曲寒方,道:“是啊,特別是以先生這般,更是明白人了。絕不會弄混了是非觀念,故此,先生之前所謂要避諱本宮,這個念頭,先生也大可以拋開了。皇上不是那般小心眼的人,先生幾次三番救皇上,皇上感恩還來不及。若先生反倒介意這些,這看上去,像是做賊心虛,更加引人遐思,對不?”

見她臉上露出一抹俏皮的笑顏,曲寒方心尖一顫,不知不覺間,她又把話給扔到最初。

她真是……

曲寒方眼神一暗,光華流動,令他這煙波般的清遠眸光更甜幾分潤澤,他聲音淡淡地道:“皇貴妃說的話,一向都極有道理。您拐了這麽大一個彎子,就是想同寒方說這些罷。”

沈夙媛咧嘴:“隨便說說罷,先生多想了。”

這回曲寒方倒是沒有多想,她確實是有預謀,有計劃,有規律地牽引著他的,因為要讓曲寒方自己去開竅,想通這個問題,還不如指望豬去爬樹。畢竟若要能徹底想通,他早八百年如入宮前就能想通。而且怎麽說,曲寒方此人,便是此刻是想明白。待他一靜下心來,估摸再想一想,想法就得變了。

不過,曲寒方有個好處,那便他深深清楚,究竟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想歸想,未曾付諸行動,就不算違法。就和不論人心底裏想的多惡劣殘酷,他這一輩子活到老,一直到死為止都未曾做過壞事,終究是稱不上是個壞人。

沈夙媛這一句話落罷,曲寒方又顯出一副冥思狀態,沈夙媛當了一會兒布景板,終於等到曲寒方開口。

“皇貴妃所言,令寒方茅塞頓開。寒方明白了。”

青年,你又明白了。沈夙媛甚感安慰,希望這一次曲寒方明白的時間能夠維持的長一些吧。

和明白青年道別,沈夙媛坐車輦回宮,她一入宮裏頭,就見她的寢殿外圍了眾多侍衛,玉瑩看見她回來,便和她說明狀況,原來是這些侍衛是喻德海叫過來的。

說起來喻德海為何會失蹤呢,這還得從他拿到皇後派來的那人的一張紙條說起。

這宮女拿過來的紙條上有著皇後親筆留話,說什麽看在夫妻情麵上,見她最後一麵。

當時就把喻公公給嚇壞了,將紙條拿給皇上一看,皇上那表情,顯然是不想去。然而喻公公是真擔心皇後會一時想不開做出點什麽,想皇後入宮來皇上對待她的態度,喻公公覺得皇後恐怕心裏亦不容易……然而這畢竟都是命啊。

喻公公出於善心,建議皇上去看一看皇後,徹底打消她尋思的念頭,即便是斷了皇後的念想,也比她總懷揣著那點心思要好。喻公公不好和皇後直言,就算直言,恐怕皇後仍是不會輕易放棄,故此,要誰來說,這人……自然是皇上了。

哪曾想,一入儲明宮,被人引到偏殿內後,皇上一進去沒多久,喻公公本是想要跟入,不想卻被人攔住說皇後要和皇上獨處,讓他不要一道同行。

喻公公想一想,心道皇後這番行徑他倒是能理解,便想著皇上能夠處理好此事,往後裏也不用再這般糾結。

哪裏想到,接下來的一係列事件,直接讓喻公公傻眼了。

一直同隨行的人守在殿外,不想裏頭的人早就被轉移,帶他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已經為時太晚。他那時候真是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焦躁不已,見皇後一副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而身邊那個叫巧杏的侍女亦是同丟了魂般,喻公公不好讓其他人瞧見皇後這般失態,便嗬斥那巧杏的侍女收拾下,打起精神,先安頓好皇後,隨後再向那巧杏細細一問,胸口裏寬鬆下來。

皇貴妃娘娘來過了,那就好了。

皇上應該是無礙了。

但不管皇上是否無礙,他這個作為太監總管,專門服侍皇上的領軍人物,居然犯下這等大錯,竟如此疏忽,實乃罪無可恕!他立馬叫來侍衛,統統地湧入敬央宮內,一瞧見沈夙媛身邊服侍的玉瑩,便先問了她詳情。隨後,喻公公便等在床畔邊沿,等著皇上醒來,他都給自己想好,該得一個什麽樣的罪名。

此時見沈夙媛回宮,喻公公立馬朝著沈夙媛跪下,痛哭流涕:“皇貴妃娘娘,是老奴失責,差點令皇上、令皇上……”這不好說令皇上失貞,便委婉地表達一陣,喻公公便開始哭。

沈夙媛揉著額頭,勸慰喻公公道:“公公還是請起吧,別跪著了。”

“不成……您還是讓老奴跪著吧。”喻公公繼續哭。

“……”沈夙媛略無言,她低頭看著一把年紀的喻公公眼淚鼻涕地流,心道這現在這年頭,混個飯吃不容易啊,做個太監還得兼備演員的素質。

她讓玉瑩去扶喻公公,玉瑩在旁勸道:“既然皇貴妃娘娘讓公公起來,您就起來吧。您這麽哭,擾得娘娘心頭一陣煩躁,這對娘娘肚子裏的孩子都會有所影響的。公公您還是起吧。”

肚子裏的孩子真是大殺器,喻公公一聽,立時就停止哭聲,叫玉瑩給攙扶起來。

隨後,喻公公掏出手絹,慢吞吞地擦著淚,擦完淚,便和沈夙媛說道:“此事皇後娘娘實在是做的過分,竟將皇上騙來儲明宮,並作出這等事來。待皇上醒來,恐怕必得龍顏大怒,老奴失責之罪已心中有數,如今老奴隻求娘娘您一句,希望娘娘能在皇上跟前為老奴說上兩句。老奴伺候皇上這麽多年,實在不想離開……”說著說著,喻德海又紅了眼。

沈夙媛歎氣:“公公盡管放心,今日一事,錯不在你,便等皇上醒來後再處理這事便是。不過本宮很想知道,皇後是如何將皇上騙過去的?”

聽沈夙媛問,喻德海便把皇後所做的事情都說了出來,說完後還發表了一句深切感言:“皇後娘娘為了能騙到皇上,連這樣的招數都使出來了,公公實在不得不佩服!”

是啊……連自殺尋死這般威脅人的法子都使出來了,這是……走投無路了?

沈夙媛抿唇,嘴角一絲笑浮現,微涼如夜風。

若成功了,或許是個好法子,然而現在失敗了,那就是個蠢法子。

她不再和喻公公多說,隻讓他別再多想,隨後坐到床邊人的身側,見榻上的人此刻仍是閉著眼,昏睡不醒,便想這催情的藥效是去了,這迷藥的藥效加上這一通折騰之下,恐怕確實是累壞了朱炎。手撫上他的額頭,如今體溫已經恢複過來,掌心下不再是冰冷刺骨的寒氣,而是帶了點溫度的暖意。

心裏頭寬敞下來,幸好,沒被這冷水給泡出什麽病來。

因為不知道人什麽時候會醒來,沈夙媛便讓玉瑩和喻公公等人把人先全部帶出去,都留守在外頭,自己掀開被子鑽入綿軟的床褥裏,同朱炎挨著肩躺在一塊。

她的身子比朱炎的要火熱多了,褪去身上的衣物,隻留了一件中衣,手從朱炎的腰間伸入,頭貼著他的胸膛,像是兩人正在互相取暖。耳朵貼著離心髒口十分近的地方,清晰地聽到那裏頭砰通,砰通的聲響,這樣的聲響,令沈夙媛覺得心安。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困頓之意襲來,人的體溫又如何舒適,很難讓人有堅持不睡的理由。她逐漸的意識飄離,陷入一陣沉沉睡意裏去。待她醒來的時候,手一伸,稍微摸了一陣,便聽到一聲悶哼。

一隻手捉住她,發出沉啞的低聲:“……這一上來,你就想讓朕瘋了麽?”

沈夙媛聽到朱炎的聲音,眼睛一下睜開,就見男人半開的胸前麥色肌膚隱忍遐思,而他正垂下頭,眼睛盯著她,眸光沉如夜裏的暗光,格外深邃。

沈夙媛難得起了一絲少女心,人往上撐起一些,貼住他的小腹,輕聲歎道:“皇上真好看……”

“好看什麽好看?”朱炎沒好氣地說,還道她要說出點什麽來,竟說他好看?那是女兒家才用的詞匯,他是帝王,該用英武高大這些個字眼才是。

朱炎比沈夙媛要醒的早,他已經醒了好一會兒,之前泡過冷水,剛醒來的時候人還有些乏力,一轉眼瞧見沈夙媛就睡在他身旁,朱炎忍住低吟的衝動,從喉嚨裏輕輕溢出氣息,隨後思維一下就跳到他到儲明宮後的情形,憤怒頓時溢滿胸口,宛若一把騰地燒起的烈焰!

之後,朱炎平緩了一下震怒的心情,摟著她安然躺了會兒,便撐起上身來。

此時的朱炎力氣已經恢複許多,他等著沈夙媛自然醒來,而他,並不著急現在就去找皇後理清這筆賬。他醒來後會在敬央宮,朱炎就已經猜到,沈夙媛去了儲明宮,不管她是怎樣得到消息的,她一定是及時趕過來了。

他記憶雖模糊,片段銜接的已經不那麽詳細,但朱炎仍隱隱記得,那半昏迷的渴望裏,全部都是關於她的影子。其間有人的爭吵人,說話聲,東西碰撞聲,還夾雜著一些亂七八糟的辨不清的聲音,但最多的,是他最為熟悉的那一把每當發怒時,就會變得格外冷傲的嗓音。

那種聲音,他實在是聽過太多變,想他起初和她爭鋒相對的時候,就常常用這樣的聲音,加上言辭犀利的話,把他攻擊的體無完膚,一敗塗地。朱炎一想到這裏,便覺得愉悅,即便還不到他出手,皇後恐怕已經是被她一頓好好教訓了。隻不過單隻是口頭教訓,朱炎不認為皇後能夠記得。

他那會忖度著該用什麽法子來懲治皇後這一次的荒謬行徑,沈夙媛悠悠轉醒。

一隻爪子摩挲到他的小腹下側,胡亂抓了抓便停止不動。

朱炎本想等她自己醒來,然她這一抓,朱炎隻好出聲,而隨後人醒後來這一句話,實在令人不悅,朱炎把人給攙起來後便瞪了瞪她。

沈夙媛用手揉眼睛,一邊道:“可皇上確實是好看。”

朱炎把她的手扒拉下來,皺眉道:“說過不許用手揉眼睛,你看,揉得一片紅彤彤的,和兔子眼似的。”

“好看嗎?”她眨眨眼,有點臭美地問道。

聽她故意糾結好看這個詞,朱炎真是又氣又無奈,他不再和她糾結,因為朱炎知道,一旦同她理論起來,她這張嘴,能把黑得論成白的,白的論成青的,總言之,那是她想要把你套成什麽色那就是什麽色。

“好看好看,好看極了。”朱炎疊聲道,隨後臉色一變,眼光沉下來,連同聲音一道:“說一說皇後的事。”

沈夙媛就知道,這一次朱炎必然不會輕饒了皇後,不過她不建議朱炎現在就去儲明宮治皇後的罪,她將這個想法說與朱炎聽,朱炎俊眉立刻深鎖:“為何不能現在就去?”

“皇上身子還虛呢吧,待過這一夜後,明日下朝後您再來過來亦是不遲。”

“這怎麽說?”朱炎沉聲問道,他知道小女人這樣做斷然不是為了皇後著想,必是有別的念頭存於其中。

沈夙媛便笑了下,道:“皇上可以仔細想一想,若現在就去,大不得就是私下裏暗自處理了此事,這沒人知曉的,皇上也不能因這一件事就真個把皇後給廢了吧?”

“從前是沒想過,隻想著就這樣放著也罷,然而現在……朕倒是想真廢了她也好!”朱炎咬牙的低聲裏帶著一絲厲色,這是必然,他一個皇帝被女人耍了,還是用這等下作手段,他是真沒想到皇後會這般大膽,故此一時未曾設防,竟就這麽著了招!

沈夙媛搖搖頭,衝朱炎眨了下眼睛,目光裏有一些光在流動,顯然,她心裏正想著別的法子。

她笑著緩緩說道:“皇上此刻怒火燒頭,夙媛明白,然而皇上細想一番,若是此刻治她,又沒法直接廢了,頂多將她一頓打罵,再不過就是關起來閉門思過,這件事也算是過去了。而且,夙媛覺得皇後這次……恐怕是一時昏了頭,若再犯之際,那時候皇上再橫一橫心也罷。”

朱炎聽著沒說話,沈夙媛說到這裏,停了停,隨後笑容變得意味深長起來,她繼續說道:“皇後最怕什麽,莫不是讓人知曉她這等行徑,如皇後這般在乎臉皮的人,用這樣的法子懲罰她,比斥責一頓關起來強得多。況且,這才立後不過半年未到,皇上就要廢皇後,大臣們……想來是不會同意的。而且此事,不好言說……”

若是要將林妹妹廢了,單以此事,可不妥當,畢竟真相著實難以啟齒。屆時,是連著朱炎的臉麵一起丟了。想要罰林妹妹,以後時日還長著,這人一但犯錯,聰明得懂得止損,不聰明的……便會一錯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