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落幕

第91章 落幕

張太後就像是瘋了一樣,她的眼神狂躁而瘋癲,充滿了令人置信的感覺,沈夙媛就著昏暗的燈光就這麽看著趴在地上的人,曾經不可一世的張太後如今看上去就像是一跳軟弱的蟲,身體裏堅硬的骨頭仿佛一瞬間全部都被抽盡。

她嘴角裏不由地含上一絲淡淡的嘲諷意味,緊接著,她就發出了一聲極為輕微的冷笑聲。

一聲淺淺的宛若是風飄過的聲音從沈夙媛的嘴裏溢出來。

“貪心不足蛇吞象,這一切,你都是咎由自取。”

沈夙媛的聲音令張太後的瘋狂猛然停止,她的身子陡然變得僵硬無比,她一張臉上是完全的震驚,她看見微亮的燭火一下子被整個點燃,宮內瞬時燈火通明。

她看見沈夙媛身後有一群人緩緩地從入口走出來,帶頭領先的就是身著明黃色錦服的朱炎,他的一張臉就宛若是從冰窖裏撈出來似的,一點生氣都沒有,冰冷冷的仿佛所有情緒都被封凍住了。而朱炎身邊,隨著的就是太皇太後,老人家的一張臉怒容滿麵,抿著一張顫抖的嘴,同樣是毫無表情。

沈夙媛用手撩起長發,露出披散的長發下一張素淨的臉蛋兒,她瞧著張太後一刹那間變得慘白無光的臉,見她雙眸猛然布滿的驚恐絕望之色,心裏邊一點都不同情她。

張太後真是咎由自取,她造下的這些罪孽,足以讓她來來回回死個好幾次了。奈何她是太後身份,這才不好處置。畢竟朝廷上這一幫老臣,到時還得扯上什麽養恩大過生恩一些廢話的話,那屆時朱炎要動手,還是挺有難度。

不過懲罰張太後的話,隻是讓她一死百了,確實便宜她了不是嗎?

沈夙媛正這樣想著,朱炎已經和太皇天後大步走了過來,他們很快就來到沈夙媛身邊,太皇太後先是拍了一下沈夙媛的肩膀,沈夙媛側過身,輕輕地對太皇太後示意,隨後眸光微微地滑過朱炎,朱炎仿佛有所感應般,眼神飛快地朝她這邊看了一眼,那本是冰封住的冷酷眼神突然生出一絲的柔意。

沈夙媛心裏莫名的跳動了一下,她回以一笑,人自動地走到朱炎的身邊同他並肩站在一塊,她伸出手指輕輕勾住朱炎的手掌,眼神帶著一股安撫人心的力量,朱炎的心亦逐漸從冰封的黑暗總被解脫出來,他輕緩地長舒一口氣。

原來,她隱瞞自己……是這件事。

朱炎曾覺得她不該對自己瞞事,然此時此刻,朱炎覺得,她為自己……真的費了許多心思。他從前他對她是無限包容縱寵她,可現在……其實她何嚐不是在努力地做一些事。朱炎甚至不知道,她私底下還做了哪些事沒讓他發現,她真是……處處都充滿驚喜,無時無刻,朱炎都會感到一陣生命鮮活跳躍的感覺。

他的手反握住沈夙媛柔嫩的手,指腹輕輕摩挲那滑膩的掌心,他心中異常平靜。

朱炎同沈夙媛半晌溫存,現下,終是轉過頭,低頭看著地上如爬蟲般癱軟的張太後,冷漠出聲:“太後,你如今還有什麽話想說?”

“你、是你們、你們設計陷害本宮!”張太後大聲喊道。

太皇太後忽然冷笑一聲,她的眸子裏像是有千萬把刀子在飛,她似乎都已經懶得同張天後說話,隻衝著張太後冷哼一聲。

那聲冷哼仿佛擊碎張太後所有蠻橫凶狠的偽裝,她的臉慘白一片,頭頂上的朱釵玉飾金步搖都散亂地堆在一起,隨著她抬頭的動作,好一些都垂落在發間,眼見就要掉落似的。

若論之前,張太後的臉還算是風韻猶存,而今,這臉上的妝容都褪盡了,亂七八糟地被塗抹在麵上,紅一塊白一塊的,眼底下是一圈沉重的陰霾,她以往光亮四射的眼現在隻餘剩恐懼,無神地亂轉亂撞。

她完了。

她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要完了。

前一日她還在計劃要怎麽解決掉沈夙媛這個礙眼的眼中釘,不曾想轉眼間局勢就千變萬化,她還未反應過來,就遭了人這致命一擊,而現在,她根本沒有一點抵抗的能力!

“舅母,你想說的,是不是是侄女兒陷害你?欺騙了皇上和太皇太後?”沈夙媛現在有大把充裕的時間讓張太後一點,一點的認知到,她此時此刻的強撐狡辯是有多麽蒼白無力,她隻需要用兩根手指頭,就能將她脆弱的掙紮給捏碎。

然後,沈夙媛並不打算一下就捏碎張太後的美夢。

她要她的美夢像是泡沫般,從深到淺,最後,砰——破滅!

張太後臉發白,聽到沈夙媛的話時還是抬起頭,藥效正在逐漸消退,張太後感覺到身軀裏的體力正在逐漸恢複,她本是無神害怕的眼在對上沈夙媛的時候再度燃起一簇火來,那種陰暗冷靜的火靜靜燃燒在張太後的瞳孔裏,即便是此刻燈火通明之下,亦會讓人有種深處幽冥地火中的感覺。

她仍是還未徹底死心,是嗎?

沈夙媛想著,垂眸,望著腳邊的人輕聲道:“舅母,不是侄女兒不孝,是侄女兒實在看不下去舅母的所作所為。舅母以為,這件事是侄女兒憑空捏造出來的嗎?舅母是真的不認識這位嗎?”沈夙媛的眸光轉向已經從地上爬起來的元氏,她身上還帶著粘稠的血液,然臉上的血液已經讓她擦去了,隻有一些血痕留在那凹凸不平的臉麵上,那些被火燒過所留下的痕跡,恐怕是永遠都不會消散。

畢竟,這是一道存在了十多年之久的痕跡,就算臉上的傷疤被磨平,心頭烙下的印子,想來一輩子都無法從元氏的心頭徹底被根除。

元氏聽到沈夙媛提及她,特地蹲□,將兩邊的亂發往後捋,明亮的燭光下,元氏臉上那蜿蜒扭曲的傷痕被照得更加明顯,亦更加恐怖。

這回張太後看了個真切,唇哆嗦地發出啊地一聲。

“你、你……”

“老奴是婉妃娘娘身邊的乳娘,不過事情都過去十幾年,太後您貴人多忘事,怕是記不大清楚當年的事了吧。您曾經逼瘋了婉妃娘娘,害死婉妃娘娘為先帝生下的公主,還一把火燒了冷宮,就是怕婉妃娘娘突然有一天會清醒過來,和您來作對,所以你要斬草除根,是不是?”元氏一句句說得字字清晰,這些質問,已經如一把刀斧早在十年前就刻在她心上。

她很想問這妖婦,午夜夢回時,她就真的一點不覺得寒顫嗎?

她未達目的而亡故人命,害死那麽多人,一直到現在仍就是死不悔改,這權勢地位的誘惑就這般強大,讓她從一個人變得連禽獸都不如?

元氏自然是不會問的,因為她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知道張太後會如何回答。

如張太後這般蛇蠍心腸之人,她怎麽可能會後悔?況且,就算她如今可憐巴巴地說後悔,說兩句抱歉的話,難道事情就會有所改變?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就會還魂複生嗎?

不會了……元氏心頭劃過一聲極為細微的歎息聲,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像是漂浮的雲一般。

“張太後,這就是你的報應……老天是長眼的,人在做,天在看啊……你享了十多年的福,這十幾年來你何等尊貴,然而這福分本不該是你的,是你從睿德皇後的身上硬生生搶過來的。所以,現在是該你還回來的時候了。不屬於你的東西……即便過了多久它仍舊是不屬於你的。”

元氏的聲音驚動了張太後。

不屬於的東西?

張太後的雙眸有一瞬的防空,她很快就感到一陣巨大的恐慌感躥入心口,那被欲-望填充的滿滿的胸膛內而今居然是空蕩蕩一片,如今,隻剩下虛空的軀殼,她眼神變得渾濁起來,伸手使勁地往前抓著什麽,然而入手的卻是一團空氣,一團她摸不著碰不到的空氣。

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

不可能的!張太後猛地張大眼珠子,那暴突的眼珠像一顆隨時都會從眼眶裏掉出來的彈珠,她先是從嘴裏發出一陣無意識地碎語,念叨什麽不可能,不可能之類的,一邊手胡亂地抓著,神情從迷茫漸漸變得癲亂失常,後來她開始發出一陣撕咬聲,不停地磨牙,模樣已接近瘋狂。

她的身邊,站著沈夙媛、朱炎與太皇太後等一眾圍觀的人,而被安置在床腳裏的秦嬤嬤如今叫寶芯給拖拽出來,寶芯毫不手軟地拽著秦嬤嬤的領子給人直接帶到張太後身邊,一把扔到地上。

秦嬤嬤摔在地上,雙手顫抖地撐著地麵,頭怎麽都抬不起來,她的雙腿徹底軟了,跪在地上,低著頭隻能瞧見同樣趴在地上,正一個勁嘴裏念叨著的張太後,她看著平素裏威嚴淩厲,無人能夠令她退卻半分的人現下卻如同一條無毒的蛇,還被下了藥,軟趴趴的,秦嬤嬤的心就一陣陣**般的抽搐。

她這是要死了嗎?

她給張太後賣力那麽多年,作為太後身邊的第一紅人,幾乎宮裏上下所有人都敬重她,然而現在,卻要像一條被拔掉尖牙的軟綿無毒的蛇一樣,被抽筋破皮,取出蛇膽,死得連渣都不剩?這就是她的最終命運?

秦嬤嬤害怕了,她下意識地離瘋了般的張太後遠一些,她滿腦子隻想要活下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連相濡以沫的夫妻都如此,她說到底也就是張太後身邊一條狗,就算她仗著主人威風這麽多年,但是秦嬤嬤很清楚,一旦張太後倒台,她絕對不可能好過。

她早就想到過這一天……秦嬤嬤本以為能夠爽利點死了幹脆,然人真的不是說想得開就想得開的,真要死到臨頭才會發現,死並不是件那麽容易的事。

她不想死,秦嬤嬤不想死!

她抬起頭來,目光發顫,秦嬤嬤努力地保持呼吸,臉朝著朱炎這邊,嘴巴飛快地上下噏動:“皇、皇上,老奴願意將所有的事情都從實招來,還希望皇上能夠網開一麵……放過老奴……老奴、老奴都是迫不得已啊!都是被逼無奈的,是張天後當年讓老奴下藥毒害睿德皇後,老奴不能不做啊……還有婉妃娘娘的事,也是張太後派人將婉妃娘娘所生的孩子給掉包了!後來她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待婉妃娘娘一入了冷宮,就尋個夜晚的時候,讓人放火燒死婉妃娘娘,即便沒徹底燒死,最後卻也燒得不似人形……還有太後曾經迫害過許多懷上先帝龍種的宮女和妃子,當年,太後為了得到後位,鏟除了所有會阻礙到她的人。若非那時候太皇太後將您保護的好,太後一定會將您也給害了!這一切,都是太後娘娘指使老奴,逼迫老奴,老奴已經是這把年紀了,也沒幾年活頭了,求皇上您開恩啊,繞過老奴一命,求您了……”

秦嬤嬤這一通話,越說越流利,她此時此刻為了保住自己,恐怕是什麽都可以交代出來。

沈夙媛再看張天後,她整個人像是丟了魂魄,成了個瘋傻樣兒,從秦嬤嬤開口說話的那一刻起,她大概就意識到了吧……她這一生為地位榮譽所奮鬥,如今身邊曾經最親近之人,一轉眼而今卻能出賣她。

她能為利益出賣任何人,那麽將她這些年所做的惡毒事都瞧在眼中的秦嬤嬤自然也不會是什麽心善衷心之輩,所以張太後應該能想到,她今時今日眾叛親離的悲慘下場,全是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自取滅亡。

事情已經全部都交代下來,張太後的罪行不發反駁,她就算是死不認罪,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連她身邊的秦嬤嬤,當年親自替她賣萌下手的人都說出真相,自然是容不得她掙紮抵抗。

眼見事情能夠告一段落,朱炎眉宇間升起一絲疲憊,他想到他未曾見上幾麵的生母,他印象隻隱約還記得一個朦朧如輕煙般的人影,淡若雲霧般的眉眼,淺色的唇,聲音柔和細弱,卻天生自帶三分淡涼的冷意。

她是那樣一個不容世間任何事物所玷汙的女子,然而,她偏偏就生在一個富可敵國,權勢熏天的世家中。最終也逃不脫政治聯姻的結果,一生波瀾不驚,最後得了個這般淒苦下場。

還有他的父皇,那英挺風流,總是笑眯眯的男人。

他很那個男人,一看到他就全身起刺,然而男人總是靠近他,想要來抱他,而朱炎從很小的時候,就厭煩男人的接近,直到男人中年患了一場大病,幾月來連續纏綿病榻,離世前將他召回龍床前,告之於他,他這一生就愛過一個人,但那個人卻從不拿正眼看過他。他如今後悔亦來不及了,隻希望來世不再生在帝王家……犯這樣的錯。

可朱炎卻在想,錯就是錯,說什麽追悔莫及都不管用了,但朱炎到底沒在人死前說這樣的話,他隻是沉默,抿著一張唇,眼神陰鬱地望著他恨了長達一個童年的男人,他此刻蒼老虛弱,眼見就要離開。

朱炎的心,終究是軟了下去。

一直到他駕崩,朱炎才從床頭站起,望著床榻上的人,他心裏想的是,他絕對不要像他的父皇一般,犯同樣的錯!

萬幸……朱炎將沈夙媛摟到懷裏,他不會像父皇那樣,分不清自己心裏最想要的是什麽,導致終生懊悔,連死都死得不痛快。

他會愛護懷裏這個大膽,囂張,卻又充滿活力,讓他永遠無法割舍的一顆心頭痣。

而此時此刻,太皇太後威嚴出聲:“將先帝留下的手諭拿過來——”

所有人齊齊向太皇太後看去,老人家接過身後遞過來的一封明黃卷軸,那是她壓了十多年箱底的鎮山之寶,她讓人打開卷軸,幹脆有力地說道:“念吧。”

原來,先帝真的留下來了一封手諭。

手諭寫明,若張氏有所異動,經查明後,證據確鑿,太皇太後可有權廢太後。

上頭,還蓋了玉璽的紅印章。

張太後沒法冷靜了,她想張嘴,沈夙媛一個眼神示意,早守在一旁蠢蠢欲動的林嬤嬤就上前捂住張太後的嘴,張太後一時之間無法開口,她想要牙齒咬林嬤嬤的掌心,林嬤嬤惡心縮了縮了手,隨後拿了一條帕子塞在她嘴裏,讓她再用手捂住她,這樣一來,張太後就沒辦法咬人了。

已經念完先帝所留下的手諭內容後,太皇太後輕聲咳嗽,隨後沉下聲,年邁有分外有力的聲音宣布了張太後的結局:“張氏毒辣,害死睿德皇後,同婉妃娘娘,更是迫害先皇眾多子嗣,而今廢除張氏太後之位,打入冷宮,永生永世不能出冷宮半步。來人,把她身上太後所穿的衣裳全脫了,把麻衣給她穿上。”

太皇太後並沒有賜張太後死罪,一則,張太後在朝中還有她分黨勢力,二則,張太後當了這麽多的太後,確實積攢不少威望,要想安全無恙的給予她理應的懲處,隻要把她所有的榮譽全部剝除,再打入冷宮,屆時,人到了冷宮,要怎麽再次處置還不都是手到擒來玩一樣的事情?

沈夙媛自然不認為,光是打入冷宮這麽簡單就能完事的。

張太後這顆毒瘤,曾經那麽囂張霸道,目中無人,當年後宮戰場上的勝利者,到頭來,就像是做了一場白日夢,轉瞬成空。

幾個侍衛當場受了太皇太後的命令,立刻執行,將張太後好不手軟地給拖到冷宮裏去,這沿路來張太後所發出的慘叫,驚動了鳳儀宮上下所有人,連巡邏的嬤嬤都過來瞧了,沒了管製的人,宵禁點上,許多宮女都從房內出來,麵麵相覷,你一言我一句的,都在討論今晚上到底發生什麽大事了。

而這一邊,處置完張太後,她的跟班走狗秦嬤嬤仍還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地上,拱著身子,雙手趴在地上,就像是衰老得都爬不動的烏龜。

“這個人如何處置?”林嬤嬤在一旁出聲。

“拖下去,杖斃。”太皇太後目光掠過秦嬤嬤,沒有半點遲疑,就下了命令。

秦嬤嬤一聽,大駭,驚聲大叫:“太、太皇太後!老奴全部都招認了!您就饒了老奴的一條賤命吧!求您了!皇上、皇上!”見太皇太後無動於衷,秦嬤嬤便改像朱炎求情,然而朱炎的臉也同冰塊似的,對於她的淒慘求饒,嘴角甚至還噙著一絲冷笑。

秦嬤嬤眼見有人就要上來拖拽她,她瘋狂地揮舞著手,來推拒那些人,眼光猛地看向沈夙媛,一個撲身,想要抱住沈夙媛的小腿,卻被朱炎發現意圖,飛起一腳就將秦嬤嬤給踹離了幾米遠。

她滾了兩圈,朱炎是當胸一角,直踹得她肋骨都快要斷裂,秦嬤嬤一開口,猛地就吐出一口殷紅的鮮血來。

朱炎冰冷地喝道:“刁奴,你所犯下的罪行即便是千刀萬剮都不為過,還想求饒讓朕放你一條生路,簡直癡心妄想!”說罷,朱炎似極為厭惡,看都不想繼續再看那個在地上爬過來,如一條嚅動的蛆蟲般,嘴裏喃喃地說著求饒話的秦嬤嬤,讓人直接把人抬下去,並吩咐那些執行杖斃的人,若這刁奴快要死的時候讓她緩口氣,然後再接著打,不要讓她死得太利索幹淨了。

秦嬤嬤當年是對他的生母下毒之人,就算她是直接受命於張太後,可她做下的孽亦不比誰少。因此朱炎在說下這個命令後,一點都不覺得這刑法會過。相反的,若非最緊要懲罰的是張太後,他還想把刑部大牢裏的刑法一個個都套在秦嬤嬤身上,試個遍。

懲處了張太後這一元凶和她的最大幫手後,朱炎同沈夙媛等一行人從鳳儀宮出來,因著處理時是夜裏的事情,許多人都還未知道鳳儀宮內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而朱炎則命人將整座鳳儀宮暫時包圍起來,他還要繼續查,這宮裏頭還有多少人是張太後的走狗。朱炎可不認為,就隻有一個秦嬤嬤,能幫她做下這麽多孽賬!

鳳儀宮上下一時人心惶惶,特別是在秦嬤嬤手下做事的人,還有那些討好秦嬤嬤,跟著她做事的人,這些人還為上位,然怎麽都是和秦嬤嬤太後牽扯到關係,故而,鳳儀宮上下有大半人都徹夜難眠。反觀朱炎和沈夙媛兩人,將太皇太後送別後,朱炎知道自己今夜恐怕亦是無法安眠,本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沈夙媛卻拒絕了。

兩人在轉彎路口,沈夙媛就讓他早點回重清宮去休息,說是有什麽事明日再談。

朱炎不想走,他站在這深夜裏,上頭是閃爍的星光,一輪半月清輝傾灑,正好照在兩人的身上,朱炎瞧著她的臉清晰如許,一雙眉眼此時瞧去染上半點倦容,令她的麵龐顯得不似方才質問張太後時那般冰冷如霜,她此刻就像是全然褪去棱角,周身被柔和的月光所包圍,一層淡淡的光圈暈散開來,使得她雙眸如煙似夢,看得他的心都酥化了。

“這些天……你都是在調查此事嗎?”朱炎想了半天,沒說什麽情話,隻輕輕地問她。

“是啊……皇上之前問臣妾隱瞞了什麽事,就是這事兒。”其實還有一些事,比如喜兒之類,不過這種就不必要告之於他了。沈夙媛想著,同他對視的神色依舊平靜。

朱炎見她說的從容,想到才發生過那樣一件大事,她像是一點不受影響,反而是他,之前還誤解她的好心,還對她使了臉色,他注意到她藏在眉心的困頓,心想她這些年一定都沒睡好過吧,看她的樣子,分明是極為疲憊,她還是這樣一聲不吭,自顧自地做完她要做的事,能不顧身子。

他心疼得緊,上貼近她一些,用手捧住她的小臉,低聲道:“你看,眼睛下麵都黑了,你幾晚上沒睡好了?查這件事是從何時開始的?”

沈夙媛聽得他的話,下意識地用手抹了下眼皮,反問:“有嗎?”她來之前還特意照過鏡子,雖說她這些天確實忙著調查睿德皇後和婉妃被害一事,睡眠時間的確是犧牲許多,但而今這個結果,她是滿意的。

大概是心裏頭放下了一塊大石,這會兒就覺出一股子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倦態吧。好生地睡上一覺,應該就會沒事了。

她心中這樣想著,便衝朱炎如小鹿般甜甜地笑了一下,頭偎上朱炎的肩膀,語氣有些飄:“也沒多久吧,大概……也許……恩……反正有些天了……”她說著說著聲音逐漸低下去,沈夙媛竟是累到眼睛快睜不開了,倒在朱炎的懷裏時,才恍然察覺到,她是真的很久不曾安生地睡過一覺了。

從泰州回來,疲勞奔波不說,之後發生的這些事都讓她的腦袋處於高速運轉中,不曾真正休息一下,如今張太後的事情了結了,今後危險她的最大敵人之一被徹底鏟除,她身體裏緊繃的一條弦猛然斷裂,那些勒令她不準休息停止腳步的器械全部停止,她的自製力一下子就下降為負值。

人就這麽軟綿綿的倒下,倒在朱炎的懷裏。

朱炎手一撈,很輕易就把人攔腰抱起,這一動作有些驚動沈夙媛那跟疲乏的神經線,她抬起頭來,睜開沉重的眼皮,眸光裏,月色之下,男人近在咫尺的臉非常的英俊好看,她看得入迷,嘴角不由地勾起一絲饜足的笑來,隨後腦袋就沉沉一倒,挨著朱炎的胸口,任由睡意傾巢而出,將她擊倒。

然而在朱炎的懷裏,她睡得踏實安穩,手不由自主地捉住他的衣襟口子,身子越發貼近他,朱炎被她這樣的小動作給整得心都軟乎成一灘泥了,他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片刻沉吟後,最終沒有把她送回敬央宮,而是將她帶回重清宮,他的寢宮。

朱炎回到重清宮,一路親自將人抱在懷裏不撒手,即便她再輕,這麽長的路,亦是令他的手臂酸脹不已,然而朱炎覺得這是值得的。

他把人小心放到龍塌上,如今已近十一月的天,至夜後,晚風發涼,她這一身單薄的衣裝,朱炎怕她會感冒,忙讓人把她的衣服給換下,讓人把溫水準備好,親自上手將沾濕的毛巾擰幹,隨後拿起她的手一根根擦。

她的手很漂亮,他一直都知道,不是那種女子柔軟無骨的漂亮,而是時常有鍛煉下,根骨分明,纖長卻並不瘦得隻剩骨頭,指甲修剪的圓巧精致,蔥白如玉般,他擦完後,忍不住拿起來貼著臉頰緩緩的摩擦。

心中驀然間升起無限柔意,他把玩了一會兒,這才換另一隻手擦,仍是仔仔細細,指甲縫都不落下。擦完手,就開始掀開被褥,擦拭她素淨細白的臉蛋,他從前就很喜歡觀察她的模樣,而不論他怎樣端詳,她總有辦法一瞬間就讓他改觀。

這樣的沈夙媛,總讓朱炎覺得如此神奇。

就是現在她熟睡中的模樣,不動不跳,沒有靈活勁頭了,依舊透著一股讓人心情寧靜舒適的感覺,叫人忍不住就想要靠近她,從她身上汲取那源源不斷的溫暖。

他深吸一口氣,知道自己不能繼續再想下去了,再繼續想下去的話,他恐怕馬上就會變成從一個正人君子變成卑鄙小人。

他好歹是個帝王,可不想在這種時候趁人之危,況且……還是在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後。朱炎真覺得自己是愛慘了眼前的人,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她,這樣的自己,卻讓朱炎覺得……挺好。

他即便愛她,也不會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那些付出,他感謝她讓他知道當年的真相,感謝她從皇宮遠赴泰州來看他的傷勢,感謝她當初……和自己定下的約定。他有好些話想要同她說,特別是今夜……好太多太多話。

朱炎低下頭去,望著她恬淡溫和的睡容,用手從她的五官一直撫摸到嘴唇,最終停下。

薄唇微張,朱炎的聲音特別輕地在潮濕的空氣裏響起來。

“那個男人臨終前說,他後悔了……他後悔年輕氣盛時所犯下的錯,他後悔他曾那般傲慢自大看不懂人心,最後悔的是……連自己的心都沒徹底看明白,他是帶著後悔離世的。”

“當初,朕覺得他是活該……如今想來,其實朕何嚐不是差一點就成為那樣的人了呢?即便是在數十天前,朕還為那一點小事來質問你……你是那樣的信任朕,而朕……真是有負你的信任。”

“但是朕現在真的懂了……什麽叫作信任,你信朕,朕亦不該懷疑你。不論你姓什麽,朕愛的都隻是你這個人……無關姓氏,無關其他,朕應該早就明白過來這個道理的。還讓你先前平白受了委屈,你這小女人……從今往後,若是你不願說的,不想說的,朕再不會逼你。”

“朕要你快活……要你自由自在……就由朕,把這天下給你。”

朱炎輕輕的語調非常緩慢地說著,他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是啊,這個夜晚還很漫長。

他有許多話想要同她說,而從現在開始,他這些說不完的話會一輩子和她纏在一起,他會一直說,一直說,不厭其煩,說到白發蒼蒼,說到兩個人都走不動,說到入棺那一刻。

這是個美好的夜晚。

月光擬人,歲月靜好。

翌日。

一早醒來的朱炎就看見床邊的人已經醒了,他剛露出笑容想同她說點什麽,就發現人似乎有點不對勁。

她坐在床頭,臉色有點白,特別是唇色,更是白得嚇人。

朱炎當即慌了,騰地一挺身,就從床上起來,攬住她細瘦的腰肢,這一圈就發現她的腰比前段日子要瘦了,朱炎心疼得緊,又不曉得她為何大早上就醒來坐在床頭一動不動的,心裏揪得緊緊,摟住她,貼著她的後頸連聲問:“你怎麽坐在這兒,這天還寒著呢,小心身子著涼了。”

沈夙媛聽了他的話,身子動了下,她慢慢轉過頭,動作有點僵。

當她的眸光對上朱炎緊張萬分的眼睛時,那顆寶石般的眼珠子居然也有些驚嚇般地快速轉動了一下,隨後,沈夙媛的手像是無意識地抓緊朱炎的手臂,勒得緊緊的。

朱炎見她這副狀態,越發得神情焦灼:“夙媛,你這是怎麽了,快告訴朕啊!”

沈夙媛沒答話,人倒是似乎緩過勁來,她閉上眼,再睜開眼,眼神清明冷靜許多。然她的這一大早的異常狀態卻是要朱炎給急得心都跳出來。

“你、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哪兒不舒服就告訴朕,朕去請太醫……”

朱炎一說到太醫兩字,沈夙媛就像是認命般,從嘴裏吐出一口長氣,終於張嘴道:“我覺得……皇上您確實要請一個太醫來看看了。”

“啊?”朱炎傻眼。

沈夙媛望著眼前的人,心裏默念了一句,她好像,大概,可能……是懷孕了。

作者有話要說:晚了一個小時,實在是對不住大家,明天不會晚的,身體已經好了

ps:恩,新事件開始,萌物應該有必要翻一下嬰幼兒讀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