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證據確鑿

第89章 證據確鑿

沈夙媛沒有立即就去找太皇太後,相反,她先去了太醫院找曲寒方過來。她拜托曲寒方替老婦人好好看上一看,叫他開一些藥,讓老婦人這身上十多年來被火燒毀的皮膚能夠得以恢複些,起碼不看著讓人覺得如此恐懼害怕。而本來沈夙媛是打算讓曲寒方替喜兒亦診斷診斷,然而一個人心智全失十幾年,她心裏也清楚,短時期內要想恢複神智是不大可能的。

畢竟,喜兒不是因什麽刺激而變傻。按老婦人所言,喜兒是天生從娘胎裏帶出來的傻。

所以沈夙媛暫時沒讓曲寒方過手喜兒,依舊是讓玉瑩繼續擔任開導教育喜兒的職責,讓寶芯主要負責和喜兒玩耍,調動起喜兒的情緒。她安排妥當後,一看這時間點,都已經臨近晌午,故而沈夙媛過完午膳後,休息片刻才動身前往靜心殿。

她之前忙著調查鐲子的事情,因此好些時日未曾上靜心殿來和太皇太後聚上一番,祖孫倆聊聊天,而今沈夙媛這趟前來,太皇太後還有點想不到。

她以為這小兩口正打得火熱,再者她知道她這外孫女有一些事要忙,自不能天天要求她過來。故此她今日連個提前招呼都沒有就來了靜心殿,還真讓老人家微微詫異。

“外祖母,外孫女太想您了。”沈夙媛一過來就開始裝起孝順的子孫輩,一個勁地貼著太皇太後的肩膀蹭動嬌嗔。

老人家受不住她這德行,無奈地搖搖頭,拿眼瞥著她道:“這是怎麽了你……”

沈夙媛狀似不經意地抬起一雙纖細的手,令寬大的袖口很容易就落下來,旋即露出腕間特意戴上的血玉鐲子,她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觀察著太皇太後的表情,就見老人家本同她笑著的臉,再瞧見她腕上的鐲子後忽地神情一怔,竟似魂魄被人猛地給用陣法攝住一般。

太皇太後發懵片刻,沈夙媛心念轉動,暗道外祖母對這鐲子果然有印象。

她繼續賣力地秀那腕子上的鐲子,一邊嘴上喚道:“外祖母?外祖母……”

太皇太後從她的叫喚聲回神,盯住鐲子的眼睛裏忽而迸射出一絲光來,遂老人家伸出手,摸上了沈夙媛的腕子。

沈夙媛清楚瞧見,太皇太後摸著的手指正在顫抖。

沈夙媛一副感到吃驚的模樣,張著嘴:“外祖母……”

太皇太後忽然發出一聲歎息,她轉過頭來,定定看住沈夙媛:“媛媛,這鐲子……你從哪兒得來?”

沈夙媛見太皇太後這般,心中已隱隱確認,此物果然是非常貴重的物件,正待她要說出這鐲子的出處,太皇太後忽然別過頭,麵上被一股子沉重的哀傷鋪天蓋地給籠罩,她輕輕地吐出一口氣,自言自語般地低聲呢喃:“這鐲子……十多年前,哀家曾有過一對。那時候……哀家將其中一隻送給了當時還健在的皇後,這另一隻……至今為止,哀家還留著呢。”

太皇太後的一番話讓沈夙媛真是萬萬想不到,她竟再一次的誤打誤撞,卻以此確認了一件事實。

這鐲子果然就是皇後所有,而能夠證實鐲子的證據,就放在太皇太後這。

沈夙媛心頭鬆氣,她望著太皇太後,將腕子上的鐲子取下來給她:“外祖母,您仔細瞧瞧,這是不是您十多年前送給皇後娘娘的?”

太皇太後的眸子轉過凝在她臉上,目光微微思索,良久道:“……哀家怎麽覺著,今兒媛媛是有什麽事要來問哀家?”

老人家是精明人,沈夙媛這欲擒故縱的招數,很快就被她所看穿。

沈夙媛失笑一聲,語聲感概:“確實是有一些事想要跟外祖母來確認,但這件事,絕對是外孫女思慮許久,絕不是隨著性子胡亂。等會兒,外孫女就告訴您一切真相。”她說罷,將鐲子放到太皇太後的手裏。

老人家雖感到非常困惑,但還是接過鐲子,拿到掌心裏舉到眼前,仔仔細細地裏外觀察,當瞧著那鐲子上的裂痕,和上頭因歲月而留下來的一些痕跡後,太皇太後的眼中仿佛有一抹情緒正翻滾不休,“這上頭的口子……是怎麽回事?”

“夙媛現在就告訴您,今日夙媛來的目的……”沈夙媛的聲音緩緩地響起,插入了太皇太後沉重的記憶裏,她說話的口氣異常平和,緩慢溫吞的語速中卻帶著一股厚重的力道,似一道霧霾壓在這話上頭,一個字,一個字變作錘子,敲打在太皇太後的心上。

一直待她說罷,氣氛卻似一瞬間凝固定格。

老人家沒應聲。

但她一雙泛紅的眼眶,和不斷顫抖的手掌,足以說明她此刻的心境。

“外祖母,您不要憋著自個,您若是心不順暢,一定要發泄出來……”沈夙媛見老人家一張臉都被這氣給憋得青紫交加,顯然是憤慨於心頭,卻因為這一時受創過重,激烈的情緒全部都堵在胸口裏。

太皇太後這把年紀可不能把情緒給憋著,沈夙媛生怕老人家會憋出個好歹,便在她耳邊促她出聲,她的語氣裏帶著些許焦灼之意,太皇太後空蕩蕩的腦子裏忽然就竄入了當年往事。

她想到她那可憐的兒媳,那平素性子悶得都不說話,對她格外貼心孝順,一言一行都特別叫她舒心,越是想著太皇太後就越是有種無法承受般的鑽心之疼,她刹那似感到心被人給活生生地挖去一塊,這一下空了,冰冷刺骨的風猛然灌入,發出呼呼的宛若是人在哭號般的淒厲聲響。

太皇太後手掌忽然鬆開,鐲子從裏頭掉落到膝蓋上,而她艱難地喘著氣,腰背彎了下來,手緊攥住胸口的衣襟,一副窒息模樣。

沈夙媛當即用手按住太皇太後的背,在老人家耳邊不斷道:“您呼氣,快些呼氣……”

太皇太後照著沈夙媛所說不停地呼氣,吐氣,呼氣,吐氣,這般來回幾次,終於是緩過這窒息的勁來,而這剛一緩過勁來,她的眼瞬間濕潤,汩汩流淚。

“可憐的皇後……沒想到……沒想到居然是這樣……”

當初那三年來,太皇太後親眼見證睿德皇後的身體衰敗,最終咳血身亡,那時她心中是懷疑過張氏的,然而睿德皇後常年重病纏身,大半時候都是躺在榻上叫人在服侍伺候,這病逝的可能性確實很大。

她是經常去看望睿德皇後,她瞧得出來,睿德皇後是命不久矣,然第三年下半年起,她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轉。本來一天都要睡上大半日,連說話都變得模糊的人忽然有一天能夠正常說話,雖然語氣有些虛弱,但太皇太後還是感到非常欣慰。以為老天開眼,讓她的好兒媳終於能夠恢複起來。

之後,她經常上儲明宮去,瞧著她的兒媳一天天起色好起來,而太皇太後亦察覺到,她的兒媳似乎總有一些話想要同她說,然每一次都欲言而止。

直到那一日……那件事的發生。

如今十多年前過去,當年事件早已被淹沒於記憶的長流中,而從她的外孫女口中說出這件事來,太皇太後忽然間有一種恍然滋味。

原來那時的種種跡象,的的確確是皇後有話想要同她說。

可惜,還未等她開口,一條卿卿性命,便已香消玉殞,再也無法開口。

“外祖母,如今這人尚在孫女兒的宮裏,而這鐲子已經可以證明就是皇後所有,然這樣……還是不夠。”沈夙媛說罷,眼神裏似攢動著一束光,湧動於那雙寶石大眼中。

太皇太後此刻已將激動的情緒平複下來,她知道光悲痛是無用的,隻有令張氏伏誅,才是現下最要緊的事。因此當她瞧見自己這外孫女胸有成竹的樣子,太皇太後不由升起一絲感歎:“媛媛……確實長大了。前些日子還是頑皮的波猴子相,但現在……”

“您知道,夙媛一直秉持的觀念就是,人活在世上,自己快活最重要,外祖母您說是不?就算是要爭,也不能不擇手段,喪失人性。”

就例如當年後宮爭奪戰中勝出的張太後,就算她現在成為太後,可她曾經犯下的那些罪過,確實紮紮實實地落了跟,發了芽,直到今日冒出頭來,終究是要被人給發現,將她這種種積下的罪孽給揭開,露出裏頭烏黑不見底的種子。

太皇太後聽罷沈夙媛的話,歎了聲,哀聲中又帶著一絲憤意:“張氏她……她實在是惡毒至極!本以為她還有一絲人性,如今看來,是哀家大錯特錯。那時候皇後的病情明明都有所好轉了,這突然一下子就咳血身亡,這說明張氏是知道了,皇後早已看穿了她。那三年來皇後的身子不論用什麽貴重藥物都醫不好,看來……這其中,亦有張氏的毒手下在裏頭。她眼見皇後的病好起來,這就急了,遂下此毒手!”

她說著說著人又激動起來,沈夙媛就怕她情緒太過會像剛才那般喘不過氣來,忙勸她道:“外祖母,您先別說了,先停下來休息一下吧。”

從太皇太後的話中沈夙媛已經可以猜測到張氏為何這般急於下手了,恐怕……是睿德皇後已經察覺到自己平素裏在服用的藥物裏還攙和了別的,又或者說她宮裏頭有什麽令她一直都無法病愈的植物。不過沈夙媛還是傾向於前者,畢竟若是後者的,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東西,若真有毒性的話,早就查出來。

這樣做,太明顯。

倒是買通太醫,給睿德皇後服用的藥物裏攙毒,無色無味,殺人於無形。

如此想來,這毒應該是慢性毒藥,後來皇後發現,不再服藥,後來逐漸氣色轉好,張氏察覺,恐生有變,終於按捺不住,對睿德皇後下了毒手。買通宮內上下人等,竟幹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

這樣細細的一分析,時間,過程,連細節都能夠完全對應上。

張氏的惡毒,昭然若揭。

此刻的太皇太後忽而長舒一口氣,她問道:“媛媛,你說這些加在一起,還不夠定那妖婦的罪,那要怎樣,才能一次將她定罪?”

和沈夙媛一樣,太皇太後所想,亦是要一回合就把張氏ko,讓她來喘氣出力的勁都不可能有。

沈夙媛聽得太皇太後的問話,她將掉落在老人家膝蓋上的鐲子重新戴回手腕上,隨後她抬起頭來,臉上露出認真的表情,問太皇太後:“外祖母覺著……夙媛同睿德皇後可有幾分相像?”

太皇太後不曉得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見她表情凝神專注,心頭一動,張嘴道:“這氣質是全然不像的,兒媳天生冷性子,悶得緊,即便身子好的時候都不怎麽愛說話,隻不過這麵貌……確實有幾分相似。”

“那麽……若是讓夙媛來扮作睿德皇後的模樣……您覺如何?”

“這……”太皇太後瞧著她這一張臉蛋,心中光點隱約亮了起來,她似乎是明白,沈夙媛到底想要做什麽。

沈夙媛要做的,是非常老套的法子。

但法子不在於它老套不老套,而在於……它好不好用。

沒錯。

沈夙媛要做的,就是扮作當年的睿德皇後,向張氏冤鬼索命。

隻不過,在索命之前,沈夙媛還要做一件事。

恩……就是先嚇嚇她。

太皇太後見她這眼珠子裏流光轉動,就知道她心中應該是已有萬全之策,故此這一趟過來,亦是來測探的,太皇太後想至此,越發覺得她這從小看到大的外孫女真是深不可露的厲害娃子。隻不過……太皇太後突然想到一點,她遲疑半晌,終於還是問道:“……皇上,可知此事詳情?”

沈夙媛就知道太皇太後一定會問的,而她早就想好說辭,便從容道:“皇上至今還不知,不過夙媛希望,外祖母您能保守秘密。但這秘密隻需要您保守半天工夫,待及夜,這一切自然都會揭曉。”

一聽,太皇太後當即明白過來,她是打算讓皇上親眼目睹這一切由來。

這……

太皇太後輕歎:“皇上若是知曉,必然倍受打擊,屆時……”

沈夙媛聽得出太皇太後的話間含義,她這是擔憂朱炎會因為這件事而耽誤朝政,其實她亦是猶豫過的,而最重要的一點,是怕他控製不住,而令傷口複裂。然而她前後仔細一想,最終還是覺得,此事還是讓他從頭至尾都知道的為好。

她想到了前些天,他是那樣敏感之人,她之前已經瞞著他在暗自進行調查,特別是此事還關乎於他的生母,照道理她其實應該告訴他的,但她不能。然現在……她不想……再隱瞞他。

現在,已經可以把一切都傾盆撒出。

沈夙媛道:“這一點請外祖母放心,有夙媛在呢。況且,皇上早已不是當初的孩提,皇上如今經曆了這麽多事,他若能知道生母之死的真相,這反而是好事才對。其實夙媛一直清楚……皇上對於睿德皇後的事,一直非常介懷。”

她想,長大後的朱炎在得知當年睿德皇後的死因時,一定曾懷疑過張氏,然而他沒有證據,隻憑借猜測是沒用的。如今實情終於浮出水麵,且讓她逮住後深入一番探察,終於揭開當年看似平常不過的假象,露出骨子裏的黑暗潮湧。

這應該……值得慶幸。

見她麵色惆然,太皇太後心頭亦湧上一陣哀傷,兒媳死得悲慘淒涼,如今孫媳能為她報仇,將那妖婦繩之於法,是上蒼開眼啊……

天道輪回,這人造了業障,終究要還。

老人家潸然淚下,聲音微顫不穩:“炎兒幼年喪母,打小在那妖婦底下長大,哀家這些年同炎兒親近,其實哀家知道炎兒渴望母愛……然那妖婦不是炎兒的生母,又處處限製於炎兒,妄圖把持朝政,若非哀家在旁側監製,那妖婦怕不知要使出什麽手段來陷害炎兒……幸好,炎兒如今也長大了。妖婦的勢力早已不如當初,哀家終於能在有生之年,看到這妖婦伏法受刑,知足了……知足了……!”

“外祖母……”沈夙媛一聲輕喚,她心頭何嚐不動容,張氏罪行累累,然就是沒有證據,如今人證物證齊全,張氏就算想要狡辯,這天下卻哪裏有這般多的巧合存在?而且她不會給張氏半點僥幸逃生的機會,她要一擊必殺,讓張氏這陰險毒辣的婆娘真正的遭上一回罪!

讓她連灰燼都燃不起來,徹徹底底地墜入無間地獄!

從靜心殿出來,沈夙媛帶著林嬤嬤和隨行伺候的一些宮女來到張太後的鳳儀宮。而一向都是張太後為攻方,如今沈夙媛轉守為攻,親自登門拜訪,這讓張太後心中驚疑不定,她猜測著沈夙媛的來意,然作為不速之客的沈夙媛,倒是十分鎮定。

她就特別死皮賴臉地表明,她就是過來看望一下太後,表達一下她作為兒媳的孝順之心。

可表達孝順之心,卻連個把禮都不帶,張太後心中冷笑,還孝順?別不是有什麽陰謀詭計吧?

不過自打張太後回宮後為了蘭嬪的事來找過一遭她的麻煩,這些時日來,張太後沒再過來尋滋擾事,安分得緊。故此就算沈夙媛上門來,又能如何?張太後雖說不曉得沈夙媛這一趟過來,到底是為何,但她並不擔心,畢竟她現在可沒有任何把柄被沈夙媛握在手上。

“媛媛過來,難道就隻是來和哀家請安的?”張太後見她問完後仍是留著不走,一味端著茶也不說話,就這麽一臉笑吟吟,神秘莫測的樣子。

張太後心裏莫名的底氣虛,她不曉得這沈家小輩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她究竟想過來做什麽,可等了好一會兒,人也不見吭聲,張太後這才出聲問道。

沈夙媛像是這才記起來,她已經在鳳儀宮內,正待要放下茶,手不知怎地,一個不穩,茶碗帶翻全部都落在衣裙上頭,沈夙媛哎呀一聲連忙從座位上跳起來,手將袖子裙子提起來使勁地甩著裙擺上頭的茶水,可即便是她反應及時,依舊是留下一灘深色的茶漬。

“這……”沈夙媛的麵上露出沮喪神情,目光一轉,發現袖子上也沾上一些,自然地將袖子給卷起來,露出手腕上戴著的紅得如瑩潤光澤的血玉鐲,遂抬起頭來,好不可憐地望著張太後道:“夙媛本是特特地過來,想和太後您好好說上一些話,從前太後和侄女兒之間有些誤會,侄女兒是誠心過來想和太後您說清這些誤會……”

沈夙媛說得這些,麵上神情確實誠懇真摯,可卻是一丁點都感動不了張太後,張太後冷眼看她,本想要來兩句趕緊將她打發了就是,然目光不經意間瞥到一物,眸光頓時凝住。

她的眼珠子一動不動地定在沈夙媛手腕上,神情從驚疑逐漸變得惶恐起來。

沈夙媛不出聲,拿眼打量張太後的臉色,片刻功夫,她故作無意地用手摸著腕子上的鐲子,一邊自顧說道:“前些時日,皇後來過一次,也同夙媛說了,那日您和皇後從泰州剛回來,想來這水土不服,導致心情差,又趕上蘭嬪的事,會怪責夙媛亦屬正常。這如今,咱們都把話說開了,從今往後……太後?”她一副正要談笑泯恩仇的時候,忽然停住語聲,目光疑惑地落在太後的臉上,“您在看什麽?”

她故意裝出什麽都不知情的模樣問張太後,而後者卻像是嗓子被東西都卡住了,她張了張嘴,最終沒說話,而是抬起一對帶著深深厭惡,憎恨,又布滿恐懼,慌亂的眼。

“您……”

“哀家忽然感到身子不適,媛媛……這事情都過去也不用再提,你先回去罷。”張太後用手扶著額頭,身子無力地晃動一下,身邊的心腹秦嬤嬤忙上一步子攙扶住她,而秦嬤嬤也注意到沈夙媛手腕上的鐲子,她的表情亦是變得僵硬,但她藏得很好,一直等沈夙媛告辭離開鳳儀宮後,秦嬤嬤才扶著虛弱的張太後入座,眼神終變化起來,驚懼不定。

因為當初……她就是將毒藥親自灌入睿德皇後的口中。

而那鐲子,她不過是一瞥而過,如今在沈夙媛的手腕上重現,她竟一下就記起來!

這天下間血玉鐲並非隻有一對,然而那樣的成色,那樣的式樣大小,還有上頭那些紋理,都透著一股熟悉的味道。

秦嬤嬤想了想,顫巍巍地道:“老奴總覺得,今日皇貴妃過來,這其中很有蹊蹺。”

“這沈家的小賤人不知道是來做什麽的,倒是她手上戴著的東西,讓本宮熟悉得很。”張太後微微合了合眼,她怎麽會忘記那玉鐲,那可是當年上貢之物,血玉寶石,金貴罕見。她當年一眼看了就特別喜歡,本想向先帝求來打造成一套首飾,卻不想最後被先帝給了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將其打造成一對玉鐲子,一隻給了睿德皇後,一隻自己留著。

她那時候心裏恨死了皇後,就算她那時候是最受寵的,然真正一些好東西,都會被老東西搶過去,再轉送給睿德皇後,她知道,這老東西是故意的!即便是現在想來,張太後依舊恨得牙根癢,她從來就不會後悔當初所做的一切!她知道帝心難測,而聖上的寵愛,有朝一日會隨著她年華逝去,韶顏不複而逐漸淡弱,往後會有更鮮嫩的女子入宮,而那時候皇後依舊是皇後,而她仍是寵妃。

她不甘心!不甘心就做一個寵妃!

她要當皇後!要做這後宮之主!

“應該……是太皇太後送的另外一隻吧……”秦嬤嬤底氣不足,氣虛地說。

秦嬤嬤是看到了那條口子的。

她活了大半輩子,許多事都忘了,但惟獨當年那件事的情形,她回憶起來,居然每一處細節,她都有印象。

比如當時皇後手腕上戴著的鐲子。

比如她灌藥後離開時皇後發出的悲鳴慘叫,隨後……是一聲清脆物落地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鐲子。

那清脆的響聲宛若記憶的閘門,當啷一聲落地,就此打開她深埋於心底的那一段充滿腥氣的往事。

而皇貴妃手腕上的那隻鐲子,就有一道缺口。

秦嬤嬤的心在顫抖,她似是事情已敗落,渾身的汗。

張太後比她要鎮定得多,一眼冷冷看去,令秦嬤嬤身軀一緊,此時,張太後的聲音異常平靜地響起:“嬤嬤是在害怕嗎?害怕那個沈家小輩……會知道當年的實情?”她說著冷笑一聲,麵容上浮現些微的猙獰之色,她今日唇色深紅,這一張嘴,宛若張開血盆大開,裏頭不斷噴出毒霧:“嬤嬤怕什麽!沈家小輩如何能夠得知?當年那些人本宮早就一個不落的鏟除幹淨,就算她運氣好,拾到這一隻破鐲子,又能拿本宮怎樣!哼!”

重重的哼聲似一道驚雷般,劈得秦嬤嬤戰栗不已。

她不知為何,總要反駁張太後的話……

皇貴妃真的不知情嗎?當年事件中的人真的一個不剩都被清理幹淨了麽?那皇貴妃今日過來……究竟……秦嬤嬤的腦海裏被這樣可怕的情緒所湧入,她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最終,她心中有了一個模糊的定論。

皇貴妃……是有意的。

而不論有沒有意,當事人走得幹淨利落,隻留下這樣一個懸念,讓張太後和秦嬤嬤這二人不斷胡思亂想,至於她,則開始她為張太後精心準備的布局。

當初的後宮勝利者,看似是得到一切,但兜兜轉轉,終究會得到懲罰。而她曾經所犯下的罪行不會湮滅,會築於人心上,永久的刻上烙印。

沈夙媛回到敬央宮,按部就班地布置起來,她將該準備的服裝,道具,包括燈光效果都告訴了林嬤嬤,並且讓團籽在旁輔助,畢竟團籽的記性好,細節問題能夠處理得更為妥當。之後,她隻管等著晚上的一場好戲。

現在,清閑下來的沈夙媛得了空,讓玉瑩將曲寒方從太醫院請過來。

曲寒方過來後,沈夙媛直接開門見山地問她婉妃乳娘元氏的狀況,而曲寒方的回答亦同她所想的差不多,元氏的身子長達十幾年的敗壞,能苟活至今已是令人萬幸,而就入元氏所言,她確實沒剩下多少時日的活頭。但是如果能用貴重藥物加以調理,那麽本來隻有一個月的大限,或許能夠延長到三個月,或者更久……隻不過要想再活得長久一些,那就難了。

本來按元氏本身的年紀已經是不小了,這邁過半百後一通的折騰,怎麽可能不損壽命?

曲寒方的話雖然沈夙媛心中已有估量,然從嘴裏說出來,還是讓她感到一分難受,她緩緩舒氣,眸光裏隱含悵然:“我不多說什麽,隻希望先生能夠竭盡所能,讓元氏多或一些時日……不為別的,她這一生太過淒慘,我隻願元氏臨終前,能夠踏踏實實地像一個正常人般,安享一段晚年……”

她的嗓音輕柔溫婉,像陳述一段流年往昔,眸光安安靜靜,凝視著他。

曲寒方心中觸動,慎重點頭保證:“微臣定會竭盡所能,不辜負娘娘重托。”

沈夙媛溫溫淡淡地一笑:“先生盡力而為,不必為我……醫者父母心,先生……還是為了自己罷。”

曲寒方聽得她一言,宛若兜頭一盆冷水澆落下來,他猛抬起頭來,目光綻開一片光。而沈夙媛依舊神情淡然,她此刻眉眼中柔光細密,就如一首江南的小曲調,輕盈奏樂,於耳畔間似溪水一股股地靜靜流淌。

他何時……竟連這一份醫者父母心的初衷都忘了?

曲寒方喉口澀然滾動,咽下幹燥的氣,於胸中溢出一聲長長囈歎。

許久,他道:“寒方明白您的意思了。”

沈夙媛微笑:“先生心中有大義,這才是先生的原本模樣。而夙媛所看重的,正是先生這一份至純至真的性情。”

曲寒方落寞之際聽得她的話,自嘲一笑:“娘娘您真是……令寒方無話可說。”

沈夙媛衝他頑皮地眨了下眼:“皇上也總是這麽說我來著。”

見她恢複了先前的模樣,曲寒方竟覺得心頭莫名一鬆,不知為何,他隱約察覺到自己的心,在麵對她那般犀銳目光時,似有種無所遁形的窘迫和無措。

他一向是個明白人,看得人那般多,偏生撞上這麽一個行為邏輯全然不在正常範圍的人,且還讓她反看了個底朝天,怎能不心慌意亂?然她總有法子,讓他這種心慌鎮定下來,變作一縷青煙消散。

曲寒方心中赫然,這般玲瓏玉致的人……他如今,確實夠不上。

如此想著,曲寒方便想到一個人來。

一個對她來說,尤為重要的男人。

那個男人……在他看來,有些地方十分幼稚,有些地方又非常開明,有些地方……他心底輕輕笑了一聲,這麽細細琢磨一番,這個男人,除了喜怒無常,脾氣不定以外,對她,確實在意。

從他的眼中,曲寒方能感受那種將她奉作為獨一無二般的專注認真。

最紅要的是,他們二人心意相通,即便是有誤會,很快就會解釋清楚,絲毫不會在上頭糾結耗費時間。

這大概……便是他無發比之的一點。

曲寒方敘敘深思,又開始例常的每逢沈夙媛必定反省的規則。

兩人又聊了會兒,曲寒方便告辭了。

沈夙媛說了句挽留客氣的話,不曾強留,就讓人先回去了。待人一走,沈夙媛喟歎扶額,她在想,這娃每次一想太多的時候就會陷入自我發省的境界,直接就把她給撂一邊去,若非她提醒他,他恐怕還得當著她的麵繼續想下去。

她有時候就特別想要掰開他的腦袋,往裏頭搜尋一番,這到底是怎樣的結構,能讓一個惜字如金的人腦袋裏卻裝了這麽多想法?不過幸好曲寒方想歸想,他也頂多是想。因此除了偶爾的無語那麽一下子,沈夙媛還能應付過去。

而曲寒方走後,她就來到喜兒的房內。

她一入內,正在逗著喜兒玩的寶芯,和一邊溫軟笑著的玉瑩投過視線來,兩人當即起身來迎接她,而坐在床上,穿著修改過後貼身裙裝的喜兒一聽到聲音,猛然抬起頭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定在沈夙媛身上。

沈夙媛衝喜兒友善地微笑,隨後步子邁入,而寶芯一個箭步上前,把門帶上後就湊到沈夙媛身邊獻寶地劈裏啪啦地說道:“娘娘您知不知道這丫頭多難教,奴婢跟您說……”

寶芯的聲音像是黃靈鳥,然這架勢卻是嘰嘰喳喳的麻雀。

沈夙媛自動消音,直接來到喜兒身邊,而喜兒的視線隨著她的動作跟著移動,直到沈夙媛坐下來,那亮澄澄的眼猛地一顫,她抓緊小手,似是非常羞怯,低聲說了句:“你、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