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真相一角
第88章 真相一角
老婦人的語速極其之慢,看來她平素裏不怎麽經常開口,且這聲音一聽就是被毀了的樣子,怨不得她不愛張嘴,如今她用這一把沙啞蒼老的嗓音陳述著曾經過往,似緬懷又帶著一股子的怨恨勁。她燒得幾乎沒剩下多少好地的臉麵上隻有一雙眼珠子還能動彈,而即便如此,瞳孔的光仍是無力地渙散開來,她的表情裏充盈了痛苦,這一段淒慘的往事,或許至今仍未令她真正釋懷。
又怎能釋懷?
她熬了著許多年,堅持頂著這一副半死不活的軀殼活下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的娘娘,她可憐的婉妃娘娘,年紀輕輕的分娩就大出血,差點兒難產而亡,不曾想,生下的居然是個死嬰!而這懷胎十月裏,妖妃張氏入宮,生生搶走娘娘寵愛,妖妃蠱惑人心,皇上為之神魂顛倒,將懷了胎的婉妃娘娘冷落一邊,實在可惡!
最可恨的是,妖妃竟還將一個死嬰從宮外偷運進來,提早先準備好,趁著娘娘分娩之際神誌不清,買通上下所有人乃至接生婆,將那死嬰和婉妃所生調換,導致娘娘無法承受現實,而當時她關到一個柴房裏,一直等她從柴房被放出來時,娘娘已經瘋了!
老婦人將婉妃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先簡單地同沈夙媛說了遍,沈夙媛一邊聽一邊默然沉思,她突然覺得她活在這個時期真是太幸運了,要是她倒黴活在先帝那時候,就先帝那種風流成性的男人本性……恩,她還是出逃,離皇城有多遠滾多遠會比較保險。
隻不過如果按照老婦人所言,婉妃生下的胎兒是活著的,那當年那個胎兒如今尚在?沈夙媛當即抓住老婦人口中的重點,追問:“那婉妃所生的嬰孩,現在還活著嗎?”
老婦人的手又似**般的一抖,她的目光再度變得渾濁,並夾雜著些許不堪重負的痛苦壓力,她忽然用雙手捂住臉,那瘦得隻剩下骨頭的五根細長指縫間,老婦人的眼淚從裏間流出,她哽咽壓抑地哭泣,就像是終於能夠將一件她隱藏許久,或者說,是她肩頭上這一塊無法承認的重負給卸下來。
“活著……”她哭著道,隨後約莫是察覺出自己的失態,用袖子胡亂抹淚,遂抬頭,衝沈夙媛歎息一聲,“那個人……想必你們也都已經見過了。”
“難道——”旁側的林嬤嬤驚呼一聲,她已經猜到。
老婦人抬眼看了林嬤嬤一眼,遂收回視線轉而凝視於沈夙媛,見她一雙眼隻是詫色閃過,麵上表情依舊平靜,就像是她說的真相,她早就已經料到。
“是喜兒……對麽?”過了片刻,沈夙媛道。
老婦人眼瞳裏神光浮動,就宛若一層飄於湖麵上的浮遊:“……是。”
果然是那個喜兒,差點難產生下的孩子,被人抱走不知丟棄到哪兒,而十多年來一直躲躲藏藏,飯吃不飽,不見天日的,又怎能可能會像是一個正常的孩子般?她想到喜兒四肢萎縮時的情景,眉頭深深鎖起。
“那按理說,喜兒被太後調包的話,她怎還會放喜兒活著?”
“張氏那妖婦自然是不會留下婉妃娘娘的骨肉,但是幸好那負責調換的接生婆生了憐憫之心,就在即將要把她丟掉的時候良心發現,最終尋到老奴,將小主子交還於老奴。老奴保證不會透露是她把人交給老奴,並且起誓,不會讓小主子出現在眾人眼前。其實……老奴根本就不敢把小主子的存在告訴別他人,因為一旦讓妖婦知曉喜兒是婉妃娘娘的孩子,那妖婦必定會派人來殺人滅口,永絕後患。”老婦人說著,情緒逐漸激動起來,她的眼神充滿恨意,似是想起妖婦曾帶給她的痛苦。
妖婦害得她的主子一生淒慘,連死都不能瞑目,害得小主子東躲西藏,明明都是大姑娘的年紀,卻仍似一個智齡孩童,不論是心智還是身形全部都及不上同齡之人。老婦人一想到小主子一輩子都會這樣懵懂無知的活下去,連殺母仇人都不清楚,像個傻子一樣活到死為止,作為照顧她,艱難地令她成長的老婦人而言,那就宛若是在折磨自己親生的孩子般痛不欲生。
她要報仇!
她藏了十多年,裝瘋賣傻躲過一劫,而今,終於讓她尋到機會!
她的目光顫抖不休,裏頭的情緒激烈打仗,一瞬燃氣熊熊火焰,硝煙彌漫中,炮火不斷進攻,像是英勇無敵的戰士甘願為自己所奉從的理念而無償犧牲。此時的老婦人,就帶著這一腔的熱血,她的眼牢固精確的瞄準了沈夙媛,手再度伸過來抓住她,聲音發顫地央求她:“皇貴妃娘娘……老奴的日子不多了,老奴堅持至今,實在快要撐不下去了。老奴隻要一想到這所剩無幾的日子裏,妖婦當年所做一切將再也沒人知道,老奴這心就鑽心的疼,老奴這十多年來所受的煎熬,就等於是白白受了!慶幸!上天終究是有好生之德,讓老奴遇上您……您的名聲老奴已經在外頭打聽過,您是開明之人,且那妖婦不斷針對您的事老奴也知道,而今老奴將曾經發生的實情都告訴皇貴妃娘娘,希望……希望您能為婉妃娘娘洗清冤屈,還婉妃娘娘一個公道,最重要的是……希望娘娘能收下小主子……小主子這些年……太苦了……”
她戰栗的聲線伴隨著哭泣聲斷斷續續地響在耳邊,沈夙媛心頭動容,她的眼中有悲憫,亦有一種對曾經既成過往的無力乏天,若她能回到那時,她必然會盡力阻止這一場悲劇的發生。而不論婉妃和張氏怎麽爭,最起碼……孩子是無辜的。
聽老婦人這樣說,那喜兒的年紀比她還大上好些,可瞧著卻連十三歲的團籽都不如,心智不全,放到現代,就是典型的弱智兒童。而她的縮骨技能,如今看來,全是因為這些年要躲避張太後而專門練就。
沈夙媛一想到那整日裏藏在坑裏或者櫃子,又或者夾縫裏的可憐小人,心就不由自主地揪緊了。
再怎麽說,婉妃所生的孩子,都是皇女啊……是朱炎同父異母的妹妹,那該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如今卻……卻淪落至此。
怎不令人悲戚歎惋?
“本宮……會替你照顧她。但是,她的身份還是需要保密。”沈夙媛望著老婦人的眼睛一字一頓的保證,然而她還提出了一個要求,暫時不能公布喜兒的身份。
她目前還在調查中,如今這人證是眼前的老婦人,物證又是同睿德皇後相關,若真想要一次性扳倒張太後讓她徹底翻不過身來,光靠這樣一件關於婉妃的陳年舊事,就算如今老婦人說出的是事實真相,但真正能夠定罪的證據卻早就被湮滅在過往的洪流中不複存在。除非……讓當事人親自開口。然而喜兒心智全失,可能連一個七八歲孩童的智商都達不上。那麽她說的話,有多少人會承認呢?
屆時若是張太後反咬她一口,說是串通他人汙蔑於她,而喜兒隻要稍微多問她幾句,所有人就會知道喜兒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的缺陷,故此喜兒是作不了證的。
老婦人聽沈夙媛這樣說,怔了一下,剛停下的淚忽然又傾湧而出,她在床上擺出一個磕頭的姿勢,邊哭邊朝著沈夙媛拜恩道謝:“多謝皇貴妃娘娘,皇貴妃娘娘是個大好人,是大羅神仙,是來救濟蒼生的活菩薩,願上蒼保佑……保佑小主子今後,至少不用再躲了……”她抽噎著說道,哭得泣不成聲。
沈夙媛本以為老婦人會希望她公布喜兒的身份,而作為朱炎同母異父的妹妹,她身上留著的皇室血脈亦能夠令她這一生衣食無憂,曾經沒有享受過的榮華富貴如今都可以還回來。沒想到……她隻是慶幸,喜兒不用再過東躲西藏的日子。可想而知,她們這十幾年來,過得到底是有多苦,多難捱。
沈夙媛的手輕輕地拍打在她的肩頭,就像是在安慰一個痛哭流涕的孩子般,用著非常溫柔舒適的力道,慢慢的,慢慢的,老婦人逐漸停止了哭聲。沈夙媛拿出手帕,老婦人似有些羞赧,接過手帕後卻不敢用來擦淚,而是抓住掌心裏,動作頓了頓,她忽然又朝沈夙媛磕頭,但這次,隻是慎重又認真的磕了一個響頭。
隨後她起身來,輕輕籲氣,眸子定定看向沈夙媛:“皇貴妃娘娘不是想要知道……這鐲子的來曆嗎?說起來,這還是老奴的一次失誤,不想誤打誤撞,竟讓老奴發現了一件驚天秘密。”
沈夙媛沒有支聲,她知道老婦人有很多話想要說,所以她用隻靜靜地聽著,目光溫和平靜地注視她。
老婦人慢慢說道:“這件事追溯起來,實在是很久了,老奴都快要記不大清楚。不過幸好,今日看到這隻血玉鐲子,勾起了老奴的回憶。老奴依稀記得,當時皇後娘娘和婉妃娘娘是一道入宮的,婉妃娘娘是十七左右生下小主子,而隔了一年後,皇後就誕下皇上。再過了三年,傳言就說皇後是因為生皇上難產時落下了病根,因病去世。但是老奴卻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這還要從那日說起……”老婦人的聲音忽然顯得飄渺許多,她的眼神宛若從浮遊於高山之上,雲霧之間,叫人分辨不出她那灰蒙蒙的陰霾裏的情緒。而正當她要接下去繼續說的時候,忽然門外傳來一聲驚叫,門忽然就被撞開。
一個身影飛竄入內,沈夙媛眼尖就捕捉到,以她的身上,要想抓住這影子是很簡單的事,然而她在那影子撞進門內的一刹那間就看清楚了她的臉,依舊是蓬頭垢麵,卻唯獨一雙眼睛純淨天真如雪蓮花。她一下就撲入床上之人的懷裏,像是小刺蝟般猛地扭過頭來瞪視沈夙媛:“不、不要害娘娘!”
娘娘?她眼睛一皺,那老婦人已經用手輕輕地拍打喜兒的背,安撫她:“沒有,沒人害娘娘,娘娘在這,喜兒乖。”
“她……怎麽稱呼你為娘娘?”林嬤嬤在一旁發問,按照這老婦人所言她隻不過是婉妃娘娘的乳娘,根本就不是婉妃,喜兒怎會叫她娘娘?要不是之前喜兒說是娘娘把東西帶給主子,她們分析的時候才不會誤以為是婉妃娘娘,幸好,這人終究還是招到了,這是萬幸。
“小主子打小就是老奴在帶著,當初老奴把小主子帶給婉妃娘娘看過,但是婉妃娘娘瘋了,根本認不得小主子,差點還用指甲撓傷了小主子。故此小主子就特別怕娘娘,老奴沒轍,為了保住小主子的安危,故此讓她認自己為娘,小主子說話不利索,且很多東西喜歡重複,故此才把老奴叫作娘娘。後來老奴想要糾正她,卻已經晚了。不過一個稱呼,老奴自己心裏知曉也罷。還望皇貴妃不要見怪。”老夫人解釋道。
沈夙媛一聽就明白過來了,原來喜兒當初所指是沒錯的,因為她從小就把這老婦人當做是她的娘,而她又喜歡重疊字眼,這才變成娘娘,還讓她們誤會是哪位先帝時期的妃子。不過,這也算是誤打誤撞的驚喜吧。
從後麵一直追過來的玉瑩瞧見這房內情景,待她喘過氣來後才向沈夙媛說道:“這叫喜兒的丫頭實在是滑溜了,本來說得好好的,不知道忽然怎地,就朝這邊跑過來。這位是……”玉瑩的腿腳可不像寶芯,連寶芯都逮不住的人,玉瑩能追到這一步實在算對得起她這體力值了。
她剛進來沒多久就聽到一道極為蒼老的嗓音正說著話,然她適才在追喜兒的時候耗費太多氣力,大腦甚至有些缺氧,故而那聲音的內容她隻依稀聽到一些字眼詞句,連大致意思是什麽都不清楚。然而她心細敏銳,明白皇貴妃和林嬤嬤在此處必然是有什麽要緊事,並且這瞧上去像是和喜兒一款同出的蓬頭亂發的瘋女人,難道就是她們之前所猜測的婉妃娘娘?
這事因為來不及解釋,所以玉瑩至今還不知道。
沈夙媛命她先將門帶上,隨後把先前的事情與她陳述一遍,玉瑩恍然大悟,頓時覺得這真是個天大的烏龍。原來喜兒口中所謂的娘娘,壓根就和她們想得完全不是一個層麵上,不過幸好,過程雖然很烏龍,結果還是叫人欣慰。
喜兒和玉瑩的到來打斷了剛剛老婦人所說的話,眾人這一時的鬧騰後,老婦人將安撫好的喜兒交給玉瑩看著,喜兒或許誰都怕,但想來是相信這位老婦人的,老婦人一張嘴,喜兒就半句話不再說,亦不鬧騰,就乖覺地坐到玉瑩給她安排的小凳子上,蜷縮手腳,安靜把手置放在膝蓋上,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抬頭看著床上的人。
玉瑩瞧她跑成一幅瘋癲狀亦不曉得整理,不由想到方才和她的對話,心頭發軟,便用手為她輕輕梳理幹燥的枯發,一不慎手指穿過那發間打劫的地方,稍微拉重了一些,喜兒卻隻蹙眉,咬著嘴唇悶哼一聲,沒怎麽喊痛。而玉瑩則更加小心,生怕將她給弄疼了,下手越輕。
喜兒嚴肅的臉像一塊麵板,視線在床上的人和床邊的人之間來來回回轉動。而此時,老婦人便繼續起方才被半路撂下的話題。
“就是那一日……天氣很不好,早晨起就陰雨綿綿,到了晚上,更是刮起大風來。老奴躲在屋子裏,給小主子換洗好衣物,說起來小主子雖然神智上有缺陷,但她的手腳卻極為靈活。想來皇貴妃娘娘也看出來了。那時候的小主子已經四周歲大,能跑能跳,會說一些十分簡單的字眼,至少是撐過剛開始的一段最艱難的日子。老奴已經感到非常欣慰。”老婦人說著說著就說到喜兒身上去,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正在跑題,臉上不由露出一絲羞愧,不過她的臉被大塊疤痕所遮蓋,細微表情亦很難看得出。
她呼出一口氣,繼續講道:“及夜時,老奴剛把一盆水給倒掉,一回來就發現小主子不見了。老奴心焦如焚,在宮裏頭到處找,還得小人被人瞧見,簡直就快要瘋了。一直快到淩晨,忽然天上打起雷來了,老奴當時是真是快要崩潰,因為小主子最怕的就是打雷啊!但沒想到的是,老奴一轉過身,就發現小主子回來了。”她說到這,麵上卻露出一絲恐懼的表情,她似乎不願意去回憶當時的那個場景,她的手甚至都在發抖,眼神的情緒分明劇烈波動,卻叫老婦人硬生生給抑製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心情終於有所好轉。
“當時的雨,下得極大……小主子就這麽濕噠噠,渾身是血的站在雨中……您是不知道,老奴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死人了。”一旁安安靜靜的喜兒忽然說了三個字。
玉瑩已經將她的頭發梳理了一小縷,然喜兒的頭發是常年累月沒有護理保養,因此非常難打理,光是這一小撮就令她費了老大的勁。而此時,這本來靜靜聆聽的小人兒猛地從凳子上蹦起來,尖叫一聲:“死人了!”隨後,玉瑩都來不及將手從頭發裏抽出來,喜兒就朝床上的人撲過去。
幾根頭發被就這麽被扯掉,她似乎都不覺著疼,玉瑩哎一聲都來不及製止她,待她渾身哆嗦地藏在老婦人懷裏時,玉瑩的眼眶甚至都有些濕了。
這人……究竟經曆過怎樣的折磨,才會變成這個樣子呢?明明大眼純淨,原來該是和皇貴妃娘娘一般的人物,原本金枝玉葉的身份,過得還不如一個浣衣局的低賤宮娥。
“娘娘!娘娘!死人了!死人了!”喜兒止不住地大叫,老婦人生怕她嚇得太厲害引起注意,忙將她摟在懷裏不停地好聲好氣地哄著,終於把人給哄得不再大叫,而是嘴裏不停地念叨,就和複讀機一樣,機械僵硬地喃喃自語。
這模樣,就連沈夙媛都有點看不下去。
她別過頭,從唇裏吐出一口憋得慌的悶氣,問道:“她……她怎麽會這樣……?”
老婦人一邊用手輕拍喜兒的後背,一邊將剛才的話繼續說完:“當時……小主子就忽然這樣喊,把老奴給嚇了一大跳。之後老奴將人給抱到房裏去,梳洗一番,之後問她去了哪兒做了什麽,她都隻一味的喊著血啊,死人了,別的都不說。當時小主子畢竟年紀小,會的就那麽一些,老奴明白問不出什麽,隻好作罷。當時老奴還當是她誤闖入受刑的宮女房內,沒想到的是……一大早,就從儲明宮傳來皇後娘娘半夜咳血不止,最終病逝身亡的消息。”
“所以喜兒身上的那些血……是皇後娘娘咳出來的……那麽這鐲子!”玉瑩的聲音也開始發顫,她以為這鐲子可能是被撿到,卻萬萬沒想到,這鐲子……
老婦人點點頭:“這位姑娘猜的不錯,這鐲子,是皇後娘娘臨死前親自交給喜兒的。老奴幾乎可以想到……那時候的皇後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又或者說是都被妖婦給買通了,那妖婦就像是對付婉妃娘娘一般,將皇後娘娘活活給害死。不過妖婦終究還是掉以輕心,她忘記了當時宮內還有一個人存在。”說到這,老婦人的眼神乍然一亮,宛若刀斧避開混沌的天際,將隱藏於霧霾後的光明透露出來。
她停下輕拍的手,低下頭望著仍在低喃著死人了的喜兒,幾乎又要湧出淚來,“老天開眼啊……讓小主子撞到這一幕……妖婦所犯罪行是天理不容,老奴含辛茹苦將小主子藏到今日,就是為了等到今天!婉妃娘娘的仇,皇後娘娘的死,這一切都是張氏這個毒婦所造成!這個毒婦心狠手辣,為了得到太後之位不擇手段,自己懷不上孕就要害別人的子嗣,如今她年紀大了,皇上羽翼漸豐,她再也拿不住任何人了。就算她今日有太後這一層身份保護她,但這樣的罪行,亦足以她永生永世都會活在地獄裏,永不超生——!”
老婦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怨毒憤恨是十幾年積累下來的,這一下子猛然爆發出來,就宛若火山熔岩驟然噴發,她言辭間充滿對張氏的咒怨,但老婦人顯然是最有資格說這樣話的人。
她這一生都被張氏所毀,最親近之人是害,躲藏半輩子,守著這秘密,就為有朝一日能夠將它公諸於眾,讓那個毒婦被天下人所不齒!所厭棄!
這就是她苟活於世,忍受半輩子不見天日,活得連一條狗都不如的原因!
這是執念!亦是信念!
“你緩緩勁,別太激動了。”沈夙媛見她這般模樣,總覺得她下一秒就要歸去般,但現在這關鍵時候,她不能就說完真相就跟完成心願似的撇下人世。因為她是這事件中的要點,她必須要活著,最起碼要活到她搜集到證據後有十足把握,那時,她將會是指認張太後這一切罪行的最佳人選。
“老奴已經時日無多了……”她聽到沈夙媛的話,輕歎道。
沈夙媛不認同此話:“你既然能在這樣一個艱苦的環境下生活這麽久,怎麽會熬不出這些時日?我能夠為你查出真相,還清當年婉妃的冤屈。也可以幫你帶著喜兒,不論她以後能不能恢複公主的身份,至少能夠保證她一生衣食無憂,讓她變得像一個人一樣活著。但是,你也必須幫助我,讓睿德皇後的死真相大白。”她這樣一個字一個字地同老婦人說道,眼神裏同樣有著不輸於老婦人的執念。
“睿德皇後對我而言,意義不同。所以屆時,我要你指證張太後。”沈夙媛如是道。
“可是……老奴就算說出來,誰會相信呢?”
老婦人雖然是恨不得張太後立即被人扳倒,但她也不是傻子,她到底在宮裏呆了這數十年,是親眼見證張太後的勢力如何變大,這女人有著一般人沒有的狠毒心腸,但凡阻攔於她麵前的絆腳石,她都會想盡辦法,無所不用其極,除掉礙她眼的這根刺。
她就怕還沒等事情被證實,張太後就會下狠手,命人將她處死。
“這一點你不用怕,我來想辦法。如今最要緊的是先把身子調理好,你不能用這樣的麵容出現。別人會以為你是一個瘋子,自然不會相信你所說的話。你身上的傷勢,和這個鐲子,還有喜兒……這些都是證據。”
“小主子……”聽沈夙媛提到喜兒,老婦人就開始發愁,她低頭瞧著懷裏終於不再絮絮念的人,見她依舊閉上眼,一副困乏睡著的模樣,心下一陣柔軟襲上來。
她就算為了小主子,也要活著才是。
她要活著看到張太後倒台,這樣才好放心離去。
心中想罷,老婦人似解決了一件心頭大事,她渾身都鬆懈下來,她臉上肌肉**兩下,像是在笑,但那表情實在稱不上笑,這要擱晚上乍一看,就很厲鬼似的能把人給嚇死。老婦人笑了兩下肌肉沒能展開,又怕自己這副鬼樣子會驚到沈夙媛,滿臉漲紅,卑怯地低下頭,卑恭卑敬地道:“這件事情壓在老奴心上這麽久的年頭,今日能得以機會,向皇貴妃娘娘傾訴吐露,老奴即便是用這條賤命都無法來報答您的恩情。老奴若有來生……”
一看這作牛作馬的來世恩情要出現了,沈夙媛忙笑著搖頭,讓她不用這般客氣,說起來該感謝的人是她才對,若非她願意冒著危險,堅守近二十年,如此艱難活下來並將消息傳達給她,她怎麽會知曉當年的事情真相?況且她何嚐不是借著這被從萬年坑裏頭挖出來的真相,以此來擊倒張太後?這是雙贏的事情,得到實情的同時,並將它能夠發揮出來的利益全部用盡,隨後再讓一切徹底的煙消雲散。
之後,沈夙媛命玉瑩安頓好老婦人和喜兒的衣食住行問題,並且要注意不能讓太多人察覺,遂,她和林嬤嬤回到寢宮,沈夙媛這剛一回宮,寶芯就竄了出來,閃著亮光四射的大眼,追問事件進程,這死皮賴臉的勁頭,沈夙媛一時著急想事,沒顧得上她,就讓林嬤嬤簡言意駭的把適才所發生的事告之寶芯。
寶芯聽罷,完全呆愣。
“天啊……這事……”
“驚訝嗎?覺得不可思議嗎?”沈夙媛挑眉問寶芯。
寶芯傻了好久才呐呐地點頭應道:“奴婢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了。”
沈夙媛失笑:“本宮看你還是能說出話來的,既然如此,你就和玉瑩一塊去處理這件事。不過你切記,不要再嚇著她,指不定哪天她恢複過來,知道你曾經欺負她的事,你這小丫頭片子……可就性命不保了!”
寶芯經由沈夙媛的提醒,頓時警覺過來,用手抓著臉,滿眼痛苦,這死丫頭居然是公主,是公主誒!那她之前還打罵過她,動不動就揪她的頭發,天啊……她居然揪了公主的頭發!她要死了……要死了……
林嬤嬤把麵如死灰般的寶芯給帶出去,一邊叮囑她要注意的一些事宜,見她還是提不起精神,直接照著寶芯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七暈八素,可到底是從迷蒙中清醒過來。
“聽娘娘的話,記著一些。”
寶芯立正,站定,目光嚴肅地大喊:“明白了嬤嬤!”
“你最好是明白,還有,跟你玉瑩姐姐多學著點。如今喜兒的身份雖然同往常不一樣了,但你別忘記娘娘說了,她的身份暫時不能公布。所以你也別咋咋呼呼把人給嚇到,就像玉瑩一樣,溫和點就是。對了,你最好能經常和她玩,要不然,把團籽帶過去也一樣。”
寶芯:“團籽整一就悶葫蘆,半天放不出一個屁來,這倆擱在一塊,早晚都會變成啞巴的。”
林嬤嬤:“……”
最終,寶芯頂著滿頭包,一臉淚盈盈地離開了。
林嬤嬤回到寢宮內,就見沈夙媛正在擺弄手裏的鐲子,她上前來道:“娘娘,接下來您打算怎麽辦?這老嬤嬤所說就算是屬實,可這鐲子,怎麽就能證明是已逝的睿德皇後所有呢?喜兒的話一看就不能拿作是真的,那個老嬤嬤倒是有作證的能力……”
林嬤嬤算是說對一個問題了。
她們現在雖說看上去有諸多證據,但大多都是口頭之言,就連這個鐲子……驗證過後頂多隻能證明是上年頭的鐲子,是皇宮之物。但皇宮內貴重的金銀玉器還少嗎?怎麽就能篤定這鐲子是睿德皇後所有?
對於林嬤嬤的疑問,沈夙媛心中早已有數,她眸子倏爾眯起,有一簇光隱隱跳躍:“確實如嬤嬤所言,要證明喜兒曾經到過儲明宮,親眼目睹皇後之死的經過,證明是皇後親手將鐲子交給喜兒,證明這位婉妃乳娘所言都是屬實,就必須證明此物乃是皇後的東西。嬤嬤可以想象,如果說是皇後親手交給她的,那這件物品必然是相當貴重,貴重到讓皇後臨死前托付於她,並讓她拿著此物,有朝一日能夠將她的真正死因公諸於眾。這樣的物件……她的身邊人必然知曉。”
之前,沈夙媛把鐲子特特地在朱炎麵前拿出來過,朱炎一點反應都沒有,不過鑒於當時睿德皇後去世時朱炎才三歲,沒有印象倒也正常。所以她必須要找符合當時情景,並且經常和皇後處在一塊,會注意到皇後身上戴著的所有物之人。而這樣一個身邊人……
“娘娘所指之人……”林嬤嬤聽到沈夙媛的最後一句話,當即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皇後臨死前都帶著這鐲子,說明此物的重要性,而當時經常和皇後在一起的人怎會注意不到這鐲子的存在?如今要證明這鐲子是皇後所有,那就隻有一個人。
連張太後都敬上七分,不敢在她麵前放肆,她的外祖母——當今的太皇太後。
一旦確認目的,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沈夙媛赫然起身,她的目光中透出一種勢在必行的強硬,這樣的眼神,隻有在她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的時候才會出現。
之前,她一直不想和張太後撕破臉皮,是因為她覺得不痛不癢的打擊對張太後不過是搔癢癢,如果總是這樣你撓一下,我撓一下,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對張太後根本呢沒多大的影響。而且,如今的張太後在經過她幾次打擊後學乖不少,現在的張太後,想要伺機等待時機,想等著她出錯來揪小辮子。但是永遠都是主動來找麻煩的張太後可能想不到……一場巨大風波即將向著她,以猛浪傾軋的姿勢,湧入她的鳳儀宮,旋即伴隨著驟然躥起的颶風,將她那權傾後宮,富貴一生的美夢,徹底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