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最佳
第74章 最佳
朱炎就這樣離開皇宮,陪同皇後一道捎帶個打醬油的張太後,去往林老太傅所病逝的鄢州林家,而沈夙媛仍留於宮中,朱炎這一去算上來回行程約莫一周後即可回宮。臨走前他同她的瘋狂行徑並沒有做任何措施,而事後,她也沒服用避孕藥物,甚至……那一場纏-綿幾乎沒幾個人知曉。
她大概不太在意,心道若真讓朱炎一槍中標,那隻能算他運氣太好,若下個月月事依舊,正好少點麻煩。畢竟若真懷上了,這不得氣死林皇後,逼瘋張太後,樂傻了朱炎,總言之,目前這情形,未曾徹底穩固之前,她確實不是很想要孩子,再者……說到底她的年紀確實嫌小,孩子的問題還是要提前準備好,然後她再做一番功課,好生請教請教,這樣她才放心生了孩子讓自己來帶。
其實這要轉換到現代,她就是早戀早孕的問題兒童啊……而放到古代,就和一日三餐似的十分尋常。
而知道實情之一的林嬤嬤,自從那天得知娘娘和皇上終於修得正果,立馬燒香拜佛,天天把觀音菩薩架在床頭,一日拜三拜,嘴上每天念叨著要老天開眼,賜一個男孩紙到她的肚子裏。
她很憂鬱……這樣明顯的重男輕女真的好嗎?雖然母憑子貴,但是她本身就已經富貴頂天……娃兒的性別還需要分得那麽重要?自然,這話她目前是沒法和林嬤嬤溝通的,畢竟無論改革再成功的社會,重男輕女的思想依舊存在置喙的必要性,更不提這樣舊社會封建時代。
故而,沈夙媛就隨林嬤嬤去了,讓她求個心安也好。
之前在宮裏頭,朱炎忙起來一周見不著一麵都是常事,因此於她而言,朱炎這一趟出宮,若就當他是辦公事去,心裏倒也沒什麽介懷。然不知為何,或許是和他有了肌膚之親後心態產生了極為細微的變化,從前,她對他收放自如,是站在上帝視角揣度他,如魚得水遊刃有餘,但是現在……心境變了。
她竟真的……有了一絲如蓉嬪所說的一丟丟的擔憂。
沈夙媛並不怕朱炎的心會變,他待林皇後寡淡如水,她一直知曉,然林家的會使出怎般手段……她身在宮中,卻不得而知。
朱炎離宮的第一日,皇後同張太後不在,不必請安,她之前一直規矩自己早睡早起,如今倒是能睡個懶覺。
他離宮第二日,她上靜心殿陪伴太皇太後,隔代的祖輩聚在一塊聊上一天,太皇太後許是瞧出她的心不在焉,同時對林老太傅的事情有所耳聞,便撫慰她讓她放寬心,再不過幾日人就能回宮,別多想累著自己。她聽著太皇太後的話,其實想說,她並非多想,隻是忽然牽掛起那個霸道的說出“全天下都不能阻攔他要她”的男人。
第三日,蓉嬪,玉嬪,又帶了兩隻陌生的醬油來拜訪她,她對談心興趣缺缺,很快打發掉她們,突然想起朱炎曾說的孩子衣物的問題,她閑靜下來細細一想,覺得或許學一下女紅打發個時間也好,然後她開始向精通此門道的玉嬪學習繡技。
第四日,繼續學習繡技,內容:一隻荷包。
第五日,同上。
第六日,任務進程:荷包完成,袁芳拜訪,和袁芳姑娘交流談心。
最後一日,沈夙媛早早起了,梳洗拾掇完畢後,將置放在枕頭旁的荷包掛到腰上,她摸著荷包上的花紋,輕輕抿了抿唇,她原先對這種細巧的手工活不感興趣是怕麻煩,然而靜下心來的時候鼓搗鼓搗這些個小玩意,其實還是能從生尋到一絲樂趣所在。
大概……是因為做事的時候心裏念著人?
她輕輕呼氣,放下手裏的荷包,剛抬頭的功夫,外頭慌慌張張躥進來一個人影,那是個青衣小太監,年紀不大,豆包似白嫩的臉上滿是驚惶之色,沈夙媛的心上莫名咯噔一下。
小太監進來,唇都哆嗦了:“皇、皇貴妃,外頭來報……”
一聽到“外頭”倆字,沈夙媛不自覺地坐直背脊,她眼神冷凝,定定地看向那小太監。
小太監咽了咽口水,一副才喘過氣的樣子:“宮外來了人,說今日皇上無法回宮了……好像途中有人行刺皇上,皇上受了傷,身子不宜走動,暫時不能回來。”
她一陣恍然,很快問道:“……傷得怎麽樣?”
“信上說……傷到了肺……但具體情形不詳,不過傷勢據說已經緩過來了,喻公公特意讓奴才來稟報皇貴妃娘娘,說讓娘娘您安心,想來修養幾日,待皇上能下地走動,就會立即回宮。”小太監總算是說完了,他緊張地咽唾沫,似是不敢抬頭看她的臉色,然而沈夙媛並沒有如小太監所想象中那樣驚慌,反而十分鎮定地讓他退下去,就是表情冷了點。
“就隻是讓你來傳話嗎?”
小太監一時太緊張,都忘記喻公公還交給他一封信,這經由沈夙媛一提醒立刻就記起來,連忙從兜裏把信箋拿出來,上前交到她的手上。
她接過來,打開一看,目光飛速地遊覽,眼神閃爍不定。
小太監在旁邊戰戰兢兢的等著,終於,沈夙媛沉著一張臉放下了信箋,她的語氣波瀾不驚:“此事不要聲張,懂麽?”
“奴才明白,奴才萬萬不敢聲張出去。”
這樣大的事兒,就算他不聲張,再過些時辰,宮裏上下恐怕都會知道,不過既然皇貴妃此時吩咐下來,小太監自然順著她的話連聲應道。
“退下吧。”微涼的聲音響起。
小太監不敢逗留,立馬撒腿兒就離開了。
林嬤嬤在外頭聽到這話,等人一走就忙不迭進來,白了一張老臉,憂心重重:“……這怎麽會出這種事?皇上身邊不是有許多護衛麽,怎麽會……”
正當林嬤嬤碎碎說著時,沈夙媛從床邊站起來,臉色沉凝:“嬤嬤,準備一下,我要出宮。”
“娘娘……你要出宮?這擅自離宮……”
“我本就不是什麽循規蹈矩之人,嬤嬤難道忘了?”沈夙媛微微抬起下巴,眼神輕瞥,露出一點蒼白的笑意,她抿起薄唇,眸光一轉,看見銅鏡裏那張妝容美豔的臉,用手抹了抹唇上的胭脂紅。
是怎樣的假象讓她一點點都忘記自己的本性了?
嗬……她本來就不是固守成規,能被束縛的人,天底下最大的人都管不了她,她想去哪,又有誰攔得住?她現在要去找個男人,說好一周後回來,卻失了約的男人!
“收拾一下,立即出宮。”她下了定論。
林嬤嬤見她勢在必行,再一想皇上臨行前還同郡主恩-愛有加,眼見人就回來了,不想竟橫生錯節。她心中暗自搖頭,罷了,郡主什麽性子她還不清楚嗎?她將沈夙媛鎮靜自若的表情看在眼裏,心裏莫名有種欣慰和感歎,郡主到底還是以前那個肆意張狂,隨心而為的模樣讓人瞧著舒服啊……
就這樣,林嬤嬤拾掇好行囊,以輕便為主,帶上足夠的銀兩,把宮裏的事情都交給玉瑩處理,和她特意叮囑幾句後,就同一身便裝的沈夙媛出宮前往朱炎養傷的泰州。
她們日夜兼程,不到半日功夫,就到了泰州。
沈夙媛沒有第一時間就按著信上給出的地址去找朱炎,而是先找上了泰州地帶的最高執行長官李太守,這皇上遇刺此等大事,發生在他管轄的地域之內,若要計較起來,判他個管轄不當,抄了他的府邸都是成的。故而朱炎出事,李太守自當動用兵力,保駕護航,必然做到方方麵麵的全妥,那看守肯定森嚴地連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然她的身份不好公開,如今隻好要借李太守一用,以她在皇上跟前的話語權,李太守自然不敢得罪她,她也不用做飛行賊,偷摸著避開這群護衛去看朱炎。
皇上這一遭已讓太守大人心驚膽戰,聖上養病期間,他是把老本都要撈出來獻上去了,家眷都為這無妄之災整日裏燒香拜佛,乞求皇上趕快好起來,這小地方經不起如此折騰啊!
然這驚嚇還沒完。
那日,他正處理完瑣事,和他的妻兒正用膳,忽然就闖進來一個帶刀護衛驚慌失措地跑進來,把李太守嚇了一大跳,他擰著眉,聽得來人傳報說外頭有一女子闖入,其武藝高強,三兩下就放倒一片人。
這兩日本就為皇上的傷情日夜難眠的李太守驚呆,心道現在人都這麽強悍了,隨便都能上街砍人,輕而易舉就闖入太守府,還有沒有王法,還能不能讓人安生了!
其實若放在往前,這太守府還不一定那麽好闖,然後皇上一出事,太守大人就自發成為護草天使,兵力傾湧而出,生怕不能把聖上養傷的府邸給圍成螞蟻窩,太守府自然缺人看管,這不,讓人一路攻進來都不帶停留喘口氣。
沈夙媛也沒費多大氣力,她用招取巧,這些蠻力的護衛自是不能和她比,再者,她既然要來,自然是準備周全,什麽迷藥癢癢粉啊,但凡能讓人武力全失又能控製在不傷人的範圍內的東西,她都讓林嬤嬤帶上了。
當她一路通暢無阻地進到地基中樞,就見院落正中央,幾個人圍著桌子坐成一團正在用食,衣著隻比同尋常百姓家好一點,她打量著那領頭的大約在四十五上下浮動,身著官服的中年男性,眼神一瞥,林嬤嬤收到,立馬從腰間做掏的手勢。
李太守心裏一緊,“女、女俠好商量——”他伸手哆哆嗦嗦地道。
林嬤嬤已經拿出腰牌,一聽李太守的話,立馬眉頭豎起,瞪向他:“這是當今皇貴妃娘娘的腰牌,娘娘駕到,李太守還不趕緊跪下迎接!”
嘎——
李太守的手不哆嗦了,他直接傻眼,啥啥啥……皇貴妃!?
來一個皇上還不夠,又來了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曾經的明珠郡主,現今的沈皇貴妃!
沈夙媛上前一步,微笑地望著李太守震驚的臉,一路打臉過來,這會兒卻是柔聲安撫:“李太守李大人,咱們不妨……先到裏麵說?”
“……”您都一路殺進來了,他有拒絕的餘地嗎!
李太守被半強迫地架入裏屋,林嬤嬤收起腰牌,冷哼一聲,隨後同沈夙媛道入內。起先李太守還膽顫心驚地生怕這位要責罰他,然待她說明來意後,李太守的一顆吊著的心可總算放下去了。
“可是……您要同下官說的話,派人支會一聲便是,為何要……”李太守欲言又止,他當然不敢說您堂堂的皇貴妃不走大門,偏生要跟個土匪頭子似的闖進來這是為嘛呀?
她淺笑道:“李大人有所不知,而今皇上周邊戒備森嚴,有心人蠢蠢欲動,本宮並不想讓別人知曉本宮的存在。這一次的事件,你就向外聲稱現今聖上龍體難安,趁機作亂的賊子越發之多,竟連太守府都敢闖入,幸而大人的護衛英勇無敵,將其捉拿後押入大牢候審。如此一來,本宮的存在即可抹去。當然,這次本宮特地從宮中前來的目的,想必李大人是知曉的。請勞煩李大人親自帶本宮前去皇上養傷的府邸,本宮心裏邊實在是焦灼憂心至極……”
李太守抹一把汗,心道皇貴妃這一手連個商量都不打,就是為了讓這場戲顯得逼真,實在是個厲害的人。
“下官明白,下官這就帶娘娘去見皇上。”
沈夙媛微微頷首,忽然似想到什麽,直立的身形宛若鬆竹,她眉目輕蹙,透出一些擔憂:“不知李大人可清楚皇上的傷情?”
李太守見她眼神蒙蒙,似被一層愁色遮住,簡單的衣著卻顯出一抹金貴身的明麗珠光,心下一挑,李太守忙道:“皇上是箭傷,正中肺部,箭上有毒,然下官已命人請來忠州的曲神醫,這些日毒已逼得差不多,就是這箭口略深,皇上暫時還不能下地走動,怕觸動傷口……故而還得在這泰州養上幾日,等傷口結疤才能動身回宮。”
聽了李太守的話,沈夙媛麵上表情不動,心裏卻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然她下一秒又皺起眉頭:“那不知此事李大人調查的如何了?”
李太守又要冒汗了,他於心中斟酌一番,才繼續說道:“行刺的人是捉到了,然而此人當場就服毒自盡,下官叫人搜查一番後,並沒有任何發現。此次是下官失責,未能保護好皇上的安危,導致皇上聖體受驚,竟還讓皇貴妃娘娘親自過來……下官實在是——”
“罷了,這存心要尋死的人,李大人是攔不住的。不過此行皇上遇刺,事關重要,還是希望李大人多多留意城中是否有行跡詭異之人,這些天……還勞煩李大人操心了。”
“娘娘這是哪兒的話,娘娘真是折煞下官也!”李太守手抖,立馬拱手彎腰,低頭大呼。
沈夙媛淡淡一笑,轉身從向外頭,而林嬤嬤上前同李太守說道:“還有娘娘的行跡,希望李大人能夠嚴守秘密,最好是不要透出一點風聲,特別……是皇後娘娘。”
李太守一驚,林嬤嬤衝他意味深長笑罷,補充一句:“事情辦好了,今次一事,由娘娘開口,皇上必不會責怪大人,畢竟不知者無罪,大人您說是嗎?”
不停抹汗的李太守笑哈哈地道:“是啊……是啊……”
是啥啊是,他多本分一人,哪知道活了半輩子忽然一覺醒來就撞上此等重大事件,一輩子沒見著的大人物今次全齊活了,李太守淚流滿麵,他真是躺著也中槍啊!
沈夙媛出去時換了身衣裝,帶上帷帽,和闖進來時完全變了個樣,林嬤嬤亦扮作老媽媽的裝束,臉上塗了層厚厚的黃粉,顯得蒼老多了。一行人坐上馬車,很快就來到朱炎養傷的宅邸。
這是建設於東街一條較為僻靜的地方,利用人養傷,本來還有幾家攤販售賣小零物的,瞅見這座宅邸四周全是巡邏守衛的人,鐵甲冷器,尖矛鋒銳,哪裏還有人敢在附近徘徊,走得一個都不剩。
故而宅邸周邊異常冷情寂寥,馬車停到門口,馬夫“籲”地一聲止住,當即就驚動四下巡邏的一群人,護衛將馬車包圍,領首的上前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李太守立馬鑽出一顆腦袋,掐著嗓子道:“是本官。”
“原來是太守大人……”那人擰起的眉鬆下來,平聲道。
此時,林嬤嬤撩開布簾,一人從車廂內走出,她纖長剔透宛若玉般的五指先是映入人眼,隨後,響起一聲清冷冷的音:“這位就是安撫使大人麽,這幾日皇上的安危還多靠幾位大人嚴加防護,本宮先在這謝過了。”
安撫使大驚,李太守上前附耳飛快地解釋完,安撫使立馬鎮定下來,拱手道:“這是卑職分內之事,您太客氣了。”
帷帽裏的女子極輕地笑了聲,隨後淡聲道:“勞請大人帶路。”
“您這邊請。”安撫使恭聲道,引她入內,繞過一眾重兵把守,從特設的一道後門進來,為了不撞上皇後娘娘的人,安撫使特意從一條小路進入內院,這條小路是方便快捷逃離,一般人並不知情。從小路進入內院主屋,朱炎就在裏頭歇養,安撫使先行打頭,說有要事稟報,待喻德海出來後,偷偷密語。
他表情怔鬆,又問了遍:“安撫使此話可真?”
“人已在外頭候著了。”
喻德海臉色一變,心道娘娘這速度簡直不能更快啊!這上報的半夜裏加急剛送入宮去,這傍晚就到了泰州,並且順道連同李太守安撫使都搞定了,娘娘您不要這麽霸氣啊!
安撫使打量喻德海的臉色,見那條滿是魚尾紋的眼角一抽一抽,他心中正揣摩著,喻德海便拉著安撫使的衣袖小聲道:“沒有別人瞧見吧?”
見喻德海神色嚴肅,安撫使心頭亦緊起,忙答:“隻有幾名護衛,喻公公放心,這些都是卑職的人,他們絕不會說出去半個字。”
喻德海凝眉點頭:“那便好,這位的行蹤切莫不可教任何人察覺,此事還有勞安撫使大人費心了。”
安撫使拱拳應承下來,隨後將站在拐角處等候多時的人帶進來。
喻德海連忙迎上前,他看了眼她身邊這位麵色嚴謹的老嬤嬤,林嬤嬤微頷首,喻德海收回目光,恭聲道:“皇上還睡著,您這就要進去嗎?”
“皇後和太後現下在哪兒?”她沒有回答喻德海的話,而是問林皇後和張太後的去處。
喻德海不去深思她的用意,隻如實回道:“皇後娘娘和太後這幾天白日裏都會上清福寺替皇上拜佛祈福,這會兒快回來了。”
“是麽,那若是皇後和太後回來了,還請喻公公提醒一聲,本宮……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本宮來看過皇上。”她的嗓音清清淡淡,聽得喻德海心裏有點發涼。
喻德海當下回道:“老奴明白。”
林嬤嬤上前為她打開門,沈夙媛一入屋內,就聞到一股十分濃重的藥渣子味,這種味道她實在是太熟悉了,先前她裝病那段時間,滿屋子裏都是這味道,重得讓人整日裏都鼻塞。她輕輕皺眉,前腳跨過門檻,人走了進去。
林嬤嬤捎帶上門,和喻德海一道在門外看守。
屋內受了重傷的人此時正安靜躺著,她慢慢走到床頭,低頭看著榻上麵色蒼白的人,她看得心裏發緊,動作很輕地坐下來,床邊立即塌陷進去,待坐定好,她才認真地觀察起似許久不見的男人。
他的臉頰消瘦不少,裸-露出來的肩胛骨似被刀片削,十分突兀,他的眉眼即便是睡夢中依舊緊緊蹙起,連睡都睡得這般不安分。
沈夙媛想要笑,卻笑不出口了。
一段細嫩如瓷器般的手從袖口露出,輕撫上他的臉,她的舉動很小心,像是怕驚動沉睡中的人。
其實,清晨裏她聽到這消息的時候,腦袋就宛若被人重擊一拳。
她從來不是被動挨打之人,麵對任何人事她都能十分鎮定,因為她看得輕,然而……這是她頭一次這樣在意一個人,這麽為一個人心思紊亂。
朱炎對她,是把她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裏把化了,事事順著自己,明明是這世間最高貴的人,在她麵前卻像個尋常男人一樣,熱切的,赤-裸的,急迫的表達他的愛意,看似是朱炎一直處於下風,可不知不覺中……她心動了。
又或者說,她根本無法不心動。
所以她來了,出宮來了,不顧一切,快馬加鞭,來到他的身邊。
手能夠觸碰到他,親自確認他的安全,一顆跳動不已的心才真正平息下來,重新歸為寧靜。
“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她緩緩俯□子,手拿過他被子裏的手,臉貼著他的手背溫柔摩挲,一邊低聲地念。
“夙……媛……”忽然響起的聲音叫她一驚,貼麵的舉動微微一僵,很快,她抬起頭來,一雙眼目光瑩瑩地望向發出聲音的人,就見到朱炎睜開了眼,可他做這個舉動似乎是非常吃力,很勉強地才努力撐開一些,這模糊的視線裏,她的影子若隱若現,饒是這樣,他的心卻安定下來,嘴角泛開,暖得像此刻手心緊握的溫度。
“朕又夢到你了……”
緊接著的一句話,卻讓她心中暗自失笑。
這傻瓜,還道他是醒了,不想原來是夢怔呢。
她也不說話,用一對笑著的眼直直凝視他,一瞬不瞬。
“朕覺得……很真實……”他的手在她的掌心裏動了動,瘦成骨頭的五指用力反握她,沈夙媛覺得眼眶裏莫名一熱,一路上都沒有露出一絲疲倦難過的神情,而現在,她很想哭。
不知何時……這男人竟成為了她的軟肋。
她的眼淚一滴打落在他的手心裏,滑入進去,他眸光微閃,發出喃喃地低語:“好燙……就像真的似……你在哭麽……你這沒良心的……鐵石心腸的壞東西……也會哭了……?真的是朕在做夢吧……”
本來還傷心著,這一下忍不住笑了,她憋住笑聲,用空餘的手把淚擦淨,想要瞪視他,然被叫他這幅模樣給弄得發不來怒氣,就隻好咬了唇,湊上前去,在他的嘴角上印下一個輕吻。
對啊……她是沒良心,是鐵石心腸的壞東西。
她這樣一無是處,他卻癡心不改,那他是什麽呢?
一定是個比笨蛋還笨的大笨蛋……
沈夙媛的吻像蝴蝶,不過稍縱即逝地停留,旋即便撲扇著翅膀飛走了,他顯然是不悅她這般急匆匆地就離開,咕噥道:“等朕回來……朕再好好和你親熱親熱……等著……等著……”說罷,朱炎緩緩閉上眼,隨即發出綿長輕緩的呼吸聲。
他又沉陷如夢鄉中,反握的手卻依舊緊緊牢握。
她不禁低聲發出一聲笑,就這樣坐在床頭過了會兒,一直到喻德海敲門示意,她這小心地將他的手指頭一根一根地掰開,隨後從床邊起身,打開屋門走出去。
喻德海等得心都焦了,一見人出來,立馬道:“皇後和太後已經回來了,您是要現在就離開嗎?”
“皇上似乎以為是在做夢,若皇上問起來,你不要說本宮曾來過。”她淡聲道。
喻德海現下就怕皇後和太後過來瞧見皇貴妃娘娘,這三個女人湊在一起那不是一台戲,那是一出腥風血雨的戰爭!
“娘娘放心,老奴會把嘴巴縫得緊緊的。”
“恩。”她喉嚨裏低悶地應了一聲,隨後將帷帽重新戴上,同林嬤嬤一道出去,安撫使已等候多時,見人一出來,就上前牽引:“您現今住在哪兒,要卑職派人送您回去嗎?”
“不必,李太守會負責的,安撫使還是以保衛皇上為主,本宮身邊不需要人。”
安撫使聽她這麽說,心裏對這位神秘的皇貴妃越發好奇,聽說沈家出的這位皇貴妃會武功,他十分吃驚一個金枝玉葉般的人物居然會武功?然安撫使以為應當是幾招防身之術,同男人該是沒法比的,可饒是如此,對於這位行事雷厲風行,獨立自我的皇貴妃,安撫使的印象還是非常好的。
畢竟這年頭的女人,實在脆弱得不堪一擊……例如從清福寺回來的林皇後,皇上遇刺時竟是直接嚇暈過去。而這位皇貴妃娘娘,皇上一有難,竟從皇宮裏直接飛奔而來,顯然對皇上情誼極深,安撫使心中感概萬千。
一行人從小路返回,不想半道上竟堵上了。
安撫使皺眉,看了一眼前方站著的人,那人正拎著籃子,裏頭放了個把藥材,麵上風塵仆仆,像是剛采藥回來,臉上竟還有幾塊泥巴印子。不過這人生得極好,眉目清冽,麵相偏冷,一雙薄若冰片似的唇此時緊緊抿著,目光先是看向安撫使,隨後穿過他,看向安撫使身後戴一頂帷帽,身姿優雅的女子。
“安撫使帶了外人進來?”
安撫使擰眉,說道這位曲公子,即是李太守從忠州請來的曲神醫,曲寒方。
此人瞧去年紀輕輕,行蹤飄忽不定,知道他現居忠州,可說不準過些時日,這位曲神醫就會離開忠州繼續遊曆天下。他不甚喜歡這種人,這位曲神醫眼神冰涼,明明是醫治病人的大夫,卻像是個出塵的神仙似的,清高自傲得很,他怎麽都無法對他產生親近之意。
且此人說話亦目中無人,除了對皇上較為敬重,其他人等,基本就是一副麵癱死人臉。
故而,安撫使的語氣也不甚好:“這就不需要向曲公子報備了吧?”
曲公子?沈夙媛聽到這曲姓,就想到李太守說的曲神醫,她心下一動,於安撫使背後輕聲道:“安撫使,可否讓我同這位曲公子說一句?”
安撫使本不願讓這姓曲的耽誤皇貴妃娘娘的寶貴時間,然而皇貴妃娘娘親自開口,他隻好退讓,側身借過,沈夙媛腳尖擦著邊緣而過,腳下輕快地一躍,就來到曲寒方麵前,她掀開紗簾一角,一手往帷帽上翻,露出大半張微微含笑的小臉,一對眸子光華潤澤,凝若脂玉。
“皇上的毒是曲公子解的吧,我想問一問曲公子,皇上身體裏的病毒是否徹底清幹淨了,他還需要養上多久才能下地走動?”
她的聲音很脆,像炎熱裏一顆冰鎮後的甜果,咬一口膩香迷人。
他看著她,眼波平靜:“皇上的病情不可同外人說與,恕我不便回答。”
安撫使在後頭聽了,簡直要吐血,這愣頭傻子!他可知道這位是誰,這可是皇上的心尖肉,全天底下頂頂尊貴之人!他居然敢以這種態度和她說話!剛踏出腳,想要上前教訓一頓這不知好歹的家夥,卻被林嬤嬤給攔住。
林嬤嬤衝安撫使微微搖頭,她清楚自家主子性子,這位曲公子畢竟是救了皇上的恩人,再者他並不知曉郡主身份,因此這樣堤防亦無可厚非。反倒是林嬤嬤還挺欣賞這位曲公子的作風,頗有股高風亮節之氣度。
沈夙媛並不意外曲寒方的避答,淺淺一笑,很有耐心地繼續問:“曲公子覺得我像是皇上的外人嗎?”
她的眼睜大一些,一抹俏皮靈動旋轉躍動,曲寒方不由地眉峰一攏,他向來性子清冷不近人情,從來是隻醫病,其他一概不管,先前他不是未曾遇到過活潑亮麗的女子,就如同百花宴中嬌豔盛放的一簇妖嬈,可他一生看多生死,心早被磨得鋒棱盡褪,與其說他不喜歡這樣的女子,不如說……是不擅於同此類人交際。
可眼前的人,又和那些花兒似的女子不太一樣。
她笑著,明豔不可方物,可話語聲溫淡恬靜,嗓音很好聽,輕輕軟軟,讓人聽了,就會覺得心頭一動。
曲寒方依舊攏眉不語,可表情卻不似方才那般冷清。
此人……同屋裏那位尊貴的人想來關係匪淺吧,的確算不得是外人。他想了想,正要說時,卻聽得她低頭笑笑,隨後揚起首來:“好罷,曲公子不願說,我不勉強。不過曲公子對皇上的救命之恩,沈夙媛,現在這謝過了。”
她盈盈一拜,低眉順目。
曲寒方莫名心悸,他的眉皺得更緊,有一種突如其來的情緒迫使他一張嘴,飛快地道:“皇上身體仍有餘毒未清,不過隻需要按著我的方子服用,加引針灸引出毒血,不出兩日功夫,餘毒即可徹底清除。皇上的底子很好,餘毒一清,不出三日必能下地走動。”
“是這樣嗎?”曲寒方的回答似乎令她感到很愉悅,臉上的笑容暈開,亮眼的星光點綴在那對琥珀般的瞳孔裏,明豔逼人。
曲寒方一生寡淡涼薄,他從未想過有人能用這麽短的時間就令他心緒紊亂。
這不是好跡象,更不好的是,這個人……不是普通人。
“就是這樣。那勞煩借讓,我還有事要做。”曲寒方生硬地道,他的態度變化之快讓沈夙媛都有點吃驚,她雖自詡是個有魅力的人,不過這也是針對朱炎,與一個陌生人來說,她不會覺得見一麵就會迷得人神魂顛倒,故而曲寒方的反應,是讓她有些訝異的。
訝異歸訝異,說不準人家就是這麽有個性,她倒是覺得有意思,心下一個念頭閃過,當下開口:“既然曲公子醫術了得,有沒有想過到宮裏當差,做皇上的專屬禦醫?宮裏的珍稀藥材比比皆是,比曲公子這般在外頭奔波采藥要好得多,曲公子意下如何?”
聽她這一說,曲寒方下意識地有些反感,她是宮裏來的?難道是那人的女人之一?曲寒方低頭看著她皎潔的臉龐,心裏不知怎地,竟似被什麽刺了一下,這般女子……為何偏生要依附他人……
“曲公子?”她又喚了一聲。
曲寒方從思緒裏回神,漠然拋出兩個字:“不用。”
曲寒方對沈夙媛的排斥太過明顯,林嬤嬤和安撫使在這頭瞧得眉頭直皺,本來還在心裏覺得這小夥子還挺好的林嬤嬤,見到他這般對待郡主,心裏亦不痛快了。
“這樣啊……”她為曲寒方感到可惜,不過沈夙媛隱隱覺得,曲寒方這樣的人,怕是適應不了宮裏的氛圍,恐怕以他這種高冷的性格入宮後會氣倒一大片人。然這人長得這般好,怕還得迷倒一大片人,光想著那種情景,她就覺著有趣。然而她不願強人所難,不過她還是覺得放著這麽好的人才不用太可惜……她摘下腰間的一塊玉佩,遞給他道:“這塊玉佩給曲公子,若曲公子往後有意向,想大展拳腳,入宮當禦醫,屆時就拿著這塊玉佩來宮中來尋我便是。那時,夙媛會非常歡迎曲公子的。”
說罷,沈夙媛見他一副被迫接住玉佩,眉頭卻都要皺成“川”字,莫名覺得想笑。
這曲公子現在的模樣,還挺像是當初朱炎被他氣得七竅生煙,又無可奈何時的樣子。隻不過這曲公子是個冰雕人,不會像朱炎那樣發火。
一想到朱炎,沈夙媛的心情起了幾許變化,因而對著曲寒方時的麵色,格外柔軟:“曲公子,你若連這這個都不想收下的話,那我就隻有準備一份大禮來答謝公子你了。”
曲寒方看她笑眼狡黠,手裏邊這沁涼的玉佩竟生出一絲燙手的滋味,想要拒絕,話到嘴邊,竟變作淡淡一句輕語:“既如此,我便勉強收下了。”
此文寫到三十萬,終於正式出現男配咯,不過表擔心,萌物還是和女王一對,木有狗血情節,短暫的刷個外景,馬上就要回宮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