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最佳

第75章 最佳

皇後和太後從清福寺一歸來,李太守的心都要蹦出來,他在馬車內等不下去,下車來回繞圈,徘徊不定,臉上焦灼躁動,他伸了脖子張望,正想要派人去查看裏麵人的情況,後門就開了。裏邊人緩緩渡步而出,李太守立即迎上前:“您出來了……”

“恩。”她應了聲,隨後輕語:“本宮會在泰州呆上幾日,待皇上傷勢緩和過來,回宮前一日就會回去,這些天,就勞煩太守大人替本宮安排好住所,今夜先暫且借住太守府一晚。”

李太守忙彎腰稱道:“這怎麽會是勞煩,您的需求下官一定竭盡全力完成!”

帷帽裏頭的人笑聲很輕,似風鈴叮叮響過,人遂之上了馬車內,林嬤嬤隨其後入內,李太守等人進去後心中提著的這口氣仍不敢輕易鬆下,這可好,一個二個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牛掰人物都往這小地方湧,他現在辦事,簡直就是把身家性命都吊在褲腰帶上,一個不慎就得腦袋分家哪!

李太守將人送回府內,臨時將主屋收拾收拾騰出來,沈夙媛見李太守這般小心恭敬,心裏覺得這一個州的最高級別長官膽兒怎麽這麽小,然後頭再一想,皇上的事恐怕已讓這位父母官嚇得日夜難眠,她一出場又這麽霸氣全漏,不怪李太守現在草木皆兵,生怕皇宮裏又來人。

林嬤嬤被安排住在她的隔壁,雖說李太守已叫人整理過這間屋子,然當林嬤嬤一踏進裏頭時,還是皺起鼻子,這地方……實在是……她不好說磕磣兩字,心中不太明白,怎麽說李太守也是個地方官,怎麽建的府邸這般簡陋,除去這該有的幾件零件,連一套像模像樣的茶具都沒有,倒是文房四寶挺齊全,墨玉黑得幹淨,筆毛柔軟舒服,屋裏邊還掛了兩幅水墨畫,一看這筆鋒……就不像是出自名家之手,想來是李太守所繪。

連宮裏一個有品階的姑姑的住所都全然比不上。

林嬤嬤略嫌棄:“這李太守看上去不像是清官,這屋子裏怎麽都沒幾件裝飾擺設。”

“嬤嬤這是以貌取人了?我倒覺得那李太守……是個肯為民辦事的好官,或許是不太聰明,但好歹勤懇上心,至於骨子裏清不清,說不準人家就是要明哲保身呢。嬤嬤也知道,這貪官汙吏雖然是曆史遺留問題,想要連根拔除是不簡單,可皇上有心要做,一點點做下去,總會牽連出一些人來。皇上不需要連根拔起,隻需要慢慢地換血,不想被換掉,那就老實做人。”她一邊繞著屋裏的家具打量,一邊隨意地說著,待說完後伸了個懶腰,困倦地躺到床上。

她側頭呼吸,手抹在綿軟絲滑的被褥上,味道很好聞,看來李太守還特意換了新的來,算是盡心了。

出門在外一切從簡,她不是多嬌貴的人,非得住皇宮那樣的地方。反正隻是暫居一夜,隔日待李太守找好新的住所,她就會搬出去,畢竟在外頭好行事,住在太守府確實不方便,也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注目。

這一夜睡得還算舒坦,可能是這一路奔波,於太守府裏大鬧一場後見了朱炎,緊繃的神經一鬆懈下來,這疲倦感就會源源不絕地湧入身體,令這一直強撐著的四肢百骸都被一根繩索牢牢綁住,她一直睡得日曬三竿才醒過來,林嬤嬤倒是比她醒得早,不過她心裏清楚郡主身心俱疲,便沒有向以前在宮裏總催促她早起那樣,去打攪她。

待李太守午時回府後,問他新住所的問題,李太守深知這宮裏來的老嬤嬤都十分厲害,不敢輕慢,自恭恭敬敬地道:“已經安排下來。”

“恩,娘娘這會子還睡著,你們準備一下午膳,待會兒送過來,待娘娘用完膳食,便請李太守勞人帶路。當然,娘娘行蹤不得外露,還望李太守刻記於心。”林嬤嬤再度提醒他。

李太守忙不迭答:“下官明白,下官一定不會讓閑雜人等來打攪到娘娘。”

林嬤嬤頷首:“明白便好,幸苦大人了,老奴替娘娘謝過李大人。”

李太守不敢受林嬤嬤這口頭上的謝禮,連聲道:“嬤嬤不必客氣,此乃下官分內之事,都是應該的,應該的。”

李太守這麽上道,林嬤嬤很滿意,她禮貌地笑過,遂來到主屋,此時的沈夙媛已經悠悠轉醒,她從榻上起來,打了個哈欠,伸了伸懶腰,眨巴幾下眼睛後,門外就響起林嬤嬤的敲門聲。

“您醒了嗎?”

“嬤嬤進來吧。”

林嬤嬤打開門,笑容滿麵地入內,她上下看了兩眼,見人神清氣爽,血色也已恢複過來,便笑著請示:“李大人已經為您安排好居所,午膳待會兒會送過來,咱們是用膳後就立即離開,還是在這歇一會兒?”

“用膳完畢後就離開吧,這麽顆不定時的彈藥放在府上,怕李太守心裏頭也不安吧。”她笑著說道。

林嬤嬤上前為她挽發,一邊皺眉嗔道:“您作的這是個什麽比喻,好生可怕的樣子。”

她捂著嘴嗬嗬地笑了兩聲後道:“在李大人心中,說不準我還就是這麽可怕。”

林嬤嬤剛要反駁,後來突然記起昨日裏她們闖入太守府的情景,想到李太守那驚懼惶恐的臉色,不禁地也笑出了聲,隨著她一道打趣:“您說得好像也是,昨兒李大人那副模樣,還以為是府裏進搶匪了呢!”

沈夙媛笑而不語,她覺著李大人在知道她的身份後,恐怕會覺得還不如進搶匪了吧。

但她梳洗完畢後,午膳都差不多已經準備妥當,李太守命人將膳食送進來,想過膳食會簡陋,不想竟這等簡陋,林嬤嬤擰了眉,用筷子扒拉著這幾道家常菜色,還不如旁邊這準備的果子新鮮。

她一臉嫌棄的不行:“這李太守未免也……”

“好了嬤嬤,您別挑剔了,你還記得昨日進來的時候,她們圍著一桌上頭擺放的吃食麽,這頓菜應是不錯的了。”她雖然在這個時代裏已經過了整整十六年,然而她曾經在現代也過了十八個年頭,那時候一頓三餐就是類似於這種家常菜,當然,還遠遠不及這呢。

她正吃著,李太守大概是忙完事過來了,臉上其實有些羞愧,他不是不想給皇貴妃娘娘安排一頓好的,然而這高檔些的一頓花費實在是……且他為了搞定娘娘的住宿的問題已經出了不少銀兩,他平素裏極為節省,而這一次大出血簡直就是要把他攢了半輩子的錢都要給交待出去了啊……然而錢要緊,還是命要緊,這一點李大人還是分得清楚的。

不過這些菜比不得皇貴妃娘娘在皇宮裏的夥食,然卻差不多是他正經過個節日所需的菜色了,這還是太守大人特意讓自己的夫人親手做的。他怕皇貴妃娘娘會吃不慣,這才過來看一看,而今見人吃相斯斯文文,每道菜都碰過了,並不挑食,而且碗裏的白米飯都去了大半,李太守心裏莫名鬆了鬆,還覺得有幾分欣慰。

他還道皇貴妃娘娘會吃不習慣,李太守對昨日沈夙媛大闖太守府印象還比較,如今心裏緩和下來,倒是越發瞧她平易近人,好想與了。

“這是下官拙荊親自下廚做的,不知道還合不合您的胃口?”李太守似諂媚般地笑道,語氣間對他的這位內子很是護愛有加。

沈夙媛咦了一聲,抬頭瞧著李太守的笑臉,這李太守看起來確實就像嬤嬤所說,一副奸猾油頭的模樣,然而先不說這府邸清簡,這李太守對其妻子的愛護,卻能從言辭中就聽出來他的真心。

這人,有點意思。

她心道,筷子夾了一塊紅燒肉,確實不比皇宮裏做的精致體麵,口味卻是正兒八經的家常風,她就著一口噴香柔軟的米飯下咽,遂抬頭衝李太守微微一笑,帶著滿意之色:“夫人的手藝很好。”

李太守暗舒一口氣,得到她的口頭確認後,李太守全身都放鬆多了,他走到桌對麵,笑容滿麵地說道:“您滿意就好,您還需要添菜麽?”

“不用了,這些足夠了。”

李太守略覺可惜,其實他的夫人還有幾道拿手好菜,他倒是挺希望皇貴妃能嚐一嚐,不過看桌麵上的菜都吃過些,想著皇貴妃該是飽了,故而不再推銷他夫人的手藝,向她匯報住所的問題,道:“您用完膳食後,外頭馬車已經備好,會送您到鈺坊閣,屆時會有人接應您。這鈺坊閣是泰州界內最好的客棧,裏頭的天字一號房都是頂好的,希望您會住的喜歡。”

沈夙媛眉頭未動,隻是自顧用膳,而林嬤嬤上前來到李太守麵前,和藹微笑,從袖籠裏掏出一疊銀票:“這是對李大人的補償。”

李太守臉色大變,忙收緊衣袖,整個人都退了一步:“這這這……下官不敢要。”

林嬤嬤哈哈一笑,再度往前一步,拽過李太守的手將銀票硬塞進去,臉上笑容意味深長:“太守大人不必驚慌,這銀票並非是無故給您的,這是咱們姑娘的心意。您伺候姑娘這般周全妥當,姑娘說了,若大人不收下,便是同咱們姑娘計較。”

“這這這……”

“收下吧李大人。”林嬤嬤說罷,轉身回到沈夙媛身旁,而李大人手裏堪堪抓著這一把銀票,臉上變了又變,終究還是歎息著塞到懷裏,旋即朝沈夙媛彎腰,低頭,一拱手:“您的大禮,下官沒齒難忘。”

她終於抬起頭來,眼睛看向李太守,眼裏似乎有一絲的不理解,然這種情緒轉眼就消失在她眼中,她放下筷子,用絹帕擦了擦嘴角,隨即從座位上起身,一步步來到李太守麵前,伸手扶起他的雙肩,聲音柔和:“李大人太客氣了。”

李太守抬起頭來,眼睛卻似不敢正麵對視她,沈夙媛見此,心中覺著好笑,搖搖頭道:“李大人真是奇怪的人,按理說,換做別人早安心收下,您這些日來為皇上出了不少力,對我,亦是盡心盡力。其實我本不該以錢財匯報李大人,隻不過我覺得比起那些擺設好看的無用之物,倒不如錢兩更適合您。”

這話說得,李大人有點摸不著頭腦,不過隱約也察覺到皇貴妃話中的蘊意,他這府邸確實簡陋,而今聽她這般神情平靜地說來,李大人的有點掛不住臉,忙道:“實在是……之前旱災鬧得厲害,上頭派發下來的銀錢數已用得沒剩多少……下官隻好遣散了一些奴仆婢女,把府邸裏的一些器具兌成錢糧,終於是熬過這一遭來……這不……這寒居簡陋,實在叫您見笑。”

“原來如此……”她覺得看人真不能看臉,這明顯是個看人內心的高品質社會。

李太守被她這灼熱的目光瞧得發臊,憨笑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下官覺著挺好的,下官少時門庭寥落,住的還遠遠不如現在這地方,偶爾漏了雨,閑得打緊還會用盆子接來玩,哈哈……說起來下官倒甚是懷念,如今這樣……真是挺好的。聖主英明,福澤天下,而今泰州比幾十年前好上太多,下官知足也。”

聽李太守這般調侃自嘲,沈夙媛也忍不住笑出聲:“太守大人真是有趣兒,您的夫人,很有福分。”

李太守聽了她的話,傻笑一聲:“您可能是不大知曉,下官拙荊同下官從小一道長大,那會子拙荊家室比下官要好上太多,下官覺著,今生能娶到拙荊才真是下官的福氣。”

和李太守這一番說道,沈夙媛的內心亦泛開一陣波瀾,李太守看似油滑,骨子倒真情真義,膽兒雖小,大事上卻能做主,這男人,說起來,不算多好,然而是真正能好好過日子的。對於這個時代而言,李太守這樣的人,已是難得了。

之後沈夙媛乘上李太守備好的馬車,來到鈺坊閣,她下馬車後往內走,立即有人迎上前來,“您這邊請。”

帷帽微微一動,人跟著引路的上到二樓最裏麵,她打開朱漆的大門,進裏頭一看,這屋裏的擺設家具確實很有品味,她繞著看了一圈,最後坐到床邊,用手摸著床褥,手感綿軟舒適,她很滿意。

林嬤嬤給了那接應的人一點小費,那人倒是接的快,一點不帶糾結,拿了錢就退下。

林嬤嬤捎上門,走到沈夙媛的身邊,見她愜意的模樣,溫和地笑問:“娘娘這是要在這裏住到皇上回宮嗎?”

“嬤嬤想回宮嗎?”

林嬤嬤哎一聲:“嬤嬤隨娘娘。”

她拍了拍床,示意林嬤嬤坐下,林嬤嬤看她這笑著的樣子,倒有幾分十六歲少女該有的天真,她心下柔軟,拉過她的手輕聲道:“娘娘若想在外頭玩上幾日,嬤嬤心裏是讚成的,不過嬤嬤不明白,娘娘為何不想讓皇上知道呢?若皇上知曉您這般大老遠從宮裏出來是特地為了看皇上,皇上心裏一定會十分高興……”

沈夙媛眼睛滴溜溜地一轉:“我就是不讓他知道我來過,省得他知道後,心裏就覺得我是真的愛上他了。”

林嬤嬤聽得她這般胡言,真是哭笑不得,瞪視她嗔道:“娘娘這性子!怎生突然就同個孩提一般無理取鬧了,若真是這樣的緣由,娘娘還不如同皇上說了。皇上本來就在意娘娘,娘娘何必還在這點枝節碎末上斤斤計較了?”

沈夙媛一聲知道了拖得特別長,帶點撒嬌意味:“嬤嬤——您說的我都明白……不過暫時我還不想讓他知道,這件事……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告訴他的。但是……絕對不是現在。”

見她態度如此堅定,林嬤嬤雖然心裏十分不理解,可還是依了她,隻嘴上感歎一句:“嬤嬤真是老了,真是弄不懂這年輕一輩的心思,嬤嬤覺著,娘娘和皇上能好好在一塊,不用躲躲藏藏,嬤嬤看在眼裏,心裏會舒坦些。”

“嬤嬤……我知道。”她低聲說了句,忽然笑起來,拽著林嬤嬤的袖子悄聲道:“不若,咱們打扮打扮,去外頭瞧一瞧,我想買一點小東西帶回宮裏去。”

林嬤嬤看她眼睛閃亮,一副雀躍模樣,再度歎氣,她的這位小郡主,真是永遠都不能讓人安心啊……

無論心裏怎麽想,林嬤嬤最終還是隨了她,兩人特意從行囊裏拿出一套偽裝需要用的衣裳,換好裝好,沈夙媛一身青衣,她唇色極淡,眉峰纖細,她對著小鏡子裏揚起嘴角,一道月牙似的眼,笑時明亮粲然。

還挺像模像樣的……

“嬤嬤,咱們出去罷。”

林嬤嬤點點頭,和沈夙媛一道出門,兩人走下樓梯時一穿得財大氣粗的雄壯男子剛好也上來了,身後還帶著一群人,樓道上立刻被堵住了,她看過去,一挑眉,側身讓出一條道。

那大老粗的眼睛卻跟著她的動作,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忽地變得有些奇怪,人站在樓梯中間,不動了。

林嬤嬤過來人,一眼看出這大老粗眼神裏的淫-褻之意,心頭火蹭的上來了,攔身擋在沈夙媛跟前,將這男人惡心的視線給阻攔住。

那男人眉頭立刻猙獰地皺起來,他可不要看這皺巴巴的老婆子!男人眼神朝旁側示意,那些人大概是幹慣這種強搶的夥計,立刻圍上來就要來拉扯,林嬤嬤的手被身後的人拽了把,就聽到幹淨柔和的嗓音從背後發出來:“這是要什麽?搶人?”

“小公子瞧上去白白嫩嫩,可不要幹什麽傻事兒。”那男人挺起胸,聲音粗狂,帶著濃厚的威脅。

沈夙媛聽罷,當下一聲輕笑,姿態清閑,拿起一把折扇在那搖了搖,“本公子從小到大,還沒幹什麽傻事兒……倒是這位兄台,千萬不要做蠢事才對。”說罷,將扇子一折掩住那唇角的冷笑。

這種油頭豬腦的蠢材,還當她是懼怕了,許久未曾活動筋骨,她倒是很懷念這種感覺。

沈夙媛的話讓男人的臉立刻變色,這麽個唇紅齒白,弱不禁風的小白臉,居然不怕他?男人伸出手就要來碰她,卻被她用扇子砰地敲在他的手指上,脆生生一響,十指連心,那疼意瞬間從指甲蓋上震的那男人順勢一麻,手一顫,立即將胳膊收回來,麵色猙獰畢現,吼道:“給老子拿下她!”

林嬤嬤臉色一白,沈夙媛人快速上前擋在林嬤嬤跟前,對著衝上來伸手抓她的人蹬腳一踹,她馴服過多少厲害的馬匹,這腳勁豈是這種每天鬧事胡為酒肉灌注下的小嘍囉能比的?當下就把人給整個踹翻,在階梯上咕嚕咕嚕滾了幾圈就砸到地上。

那人見此,心下一驚,眼中露出一絲駭色,這一腳他看得分明,無論是角度還是力道,都刁鑽得很,男人當即生出怯意,然而這下麵人都停下來圍坐一圈,俱都搖頭輕鄙,似在嘲諷他一個大男人連個娘們似的小公子都抵不過,自尊心爆發,男人大吼一聲就衝她逼去。

“找死!”她休整一夜後,力氣早就恢複,手輕巧地穿過那條胳膊,一個轉身背對他,手順勢拉過那條打過來的拳頭,緊緊架起,猛一使力,於男人而言嬌小柔弱的嬸子家竟將人扛起,一摔——!

她天生大力,八歲就能掀翻一個正常男人,就算這塊頭大了點,肥腫了些,但對她來說,要拿下依舊輕鬆得很。

老天給她開的這個外掛,她還是很喜歡的。

大概下麵的人都沒想到,均是一副被雷狠狠劈過的表情,而沈夙媛倒是兩袖清風,風-騷將扇子一個利索打開,衝還剩下來擋在樓梯中央的小嘍囉春風一笑:“你們是要我幫你們一把,還是自己下去?”

“……”她的蠻力令眾人震驚,如今老大都被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這一個個跟班的更不敢上前,屈辱地轉過身去。

“嬤嬤,您來。”沈夙媛笑眯眯地道。

林嬤嬤早就瞧這幫無端找事的不順眼,這心氣上來,真就抬起腳往臀上一踹,幾個人滾輪子似的都滾到樓梯下邊,堆成一團。

沈夙媛笑麵春風地走下樓梯,和林嬤嬤來到這堆柴火前,低頭輕輕看了眼,遂轉頭離開。

她和林嬤嬤在一眾人驚愕震撼的目光裏走到門口,剛一跨出門檻,就聽到旁邊傳來一聲清清冷冷的話語:“您真是令曲某人另眼相看。”

曲某人?

沈夙媛聞聲看去,就看到曲寒方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露出來,他此時換了身衣裝,白衣賽雪,欣長高挑,眼神裏隱約有一絲的波瀾起伏,大約是因為她剛才那酷帥狂霸拽的行徑太震撼人心了吧。

她向曲寒方拱拳,爽利地笑道:“曲公子客氣。”她說著見他手上拿著提著空無一物的籃子,看他這架勢,是要往這鈺坊閣裏進來,難道他住在這裏?她想了想,也沒多問,隻說了句,“在下還有事,曲公子告辭。”話罷,轉身欲走。

曲寒方就沒法淡定。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她不是皇上的女人嗎?可她既不三從四德,又習武好鬥,可有時候……又如溫水般柔和淺淡,與她交談,聽著那嗓音裏一絲輕軟,令人心身舒暢。

她之前還拉攏他,但是現在卻一副急於撇清感情的樣子,他……他實在不解。

他突然,很想了解這個奇怪的人。

“先等一等…!”

曲寒方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夙媛停下腳步,就見曲寒方幾步來到她麵前,眉頭微微皺著,聲音繃得緊緊:“姑……沈公子可否等曲某人將這籃子放下,曲某人……”

“好罷,反正我閑來無趣,對泰州地界不甚熟悉,正缺個人引路,我便在此等曲公子來。”

不等曲寒方把話說完,沈夙媛就快速截斷他的話,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他。

曲寒方一愣。

沈夙媛笑著的眼,實在刺目,竟令曲寒方生出一絲……無由來的悸動。

真是怪,太怪!

心裏這般慌亂地冒出一個聲音,曲寒方當即轉身,他懷疑他自己生了病,他醫遍天下,從來隨心,不想……會遇上這麽個人。

待曲寒方離開,林嬤嬤在旁邊發出奇怪的疑問:“公子……老奴實在不明白,這位曲神醫……真是奇怪啊……”

“或許這曲公子,自己都會覺得困惑不解吧。”她淡聲說道,想到曲寒方適才的樣子,若說之前她沒有感覺,是因為這曲神醫的態度確實太冷,她還道這曲神醫對她心裏有什麽介懷呢……可剛才他的樣子,她非自作多情之人,然後一切緣分的起頭,不過就是起了個興趣的頭。

這曲神醫……對她有興趣。

她的眼微微眯起,等在原地,片刻功夫後,曲寒方就從鈺坊閣裏出來,他抬眸看過來,見人衝他一笑,眼神飄忽閃動,轉眼就恢複成淡水。

曲寒方一步步上前來,至她身側:“沈公子想去哪兒?”

“這泰州有馬場嗎?”

曲寒方皺眉:“馬場?”

“我想選一匹馬。”

“……”他略無語,思考半晌,才道:“沈公子選馬是要騎嗎?”

她順嘴道:“是啊,當然是用來騎的,不然殺了吃嗎?”

“……”

曲寒方忽然有點後悔自己這一衝動舉措,他不該毛遂自薦當她的引路人,她身上的疑點太多,多到曲寒方稍微入神一想,就會覺得自己會深深陷進去。他分明直到此刻才見她第二麵,可隻是兩麵,這人就換了兩種模樣。

前者高雅溫淡若百合,後者奢華嬌麗如鬱金香。

他心頭迷茫,眼神亦顯現出一些飄然情緒,他看住她,輕聲道:“馬場離這太遠,我不建議沈公子前去。”

“哦?是嗎……來回多少路程?”

“怕是夜降前是回不來的。”

聽曲寒方這麽說,她很是惋惜地啊了一聲,“好罷,那便不去了。”

“沈公子明智。”他淡淡道。

沈夙媛噗嗤一笑,衝他道:“那今日,就勞煩曲公子引路。”

見她這眼裏黠光點點,曲寒方心中一動,立時覺得自己給自己下個套,早知,他還不若讓她去了。

曲寒方的內心如何動蕩似乎都與她無關,幸而他一路想著別的,但作為導遊的職責還是很盡心,她一路沿著小街逛過去,皇宮裏盡是金貴閃人眼的東西,她對那些早無感了,今日來這泰州小地的攤販卒群裏看下來,倒是發現一些有趣兒的小物件兒,她選了幾張麵具,待在臉上做搞怪的表情,問林嬤嬤:“嬤嬤覺得怎樣?好看嗎?”

林嬤嬤忍著笑:“好看極了。”

她一轉身,衝曲寒方笑道:“曲公子覺得如何?”

“……”曲寒方不說話,他目前正處於研究此人的階段,她的一切行徑都讓他覺得很奇怪,在無法研析清楚前,他覺得自己不能同她說太多的話,說得越發,心頭的困惑就越濃厚。

沈夙媛摘下麵具,依著曲寒方的臉挑了一個,伸手就要往他臉上戴,深思中的曲寒方一個不慎,就被她戴上麵具,手剛抬起來,臉上的尷尬神色被麵具遮掩住,隻露出一雙如遠山輕水般的眼。

“沈姑……沈公子。”他的聲音微微顫動,不知是否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到了。

沈夙媛笑得樂不可支,他戴上麵具後,那張冰山臉立刻有了緩衝,顯得不那樣刺人了,林嬤嬤在旁邊看得無言,失笑搖頭:“您真是……怎這般戲弄曲神醫?”

“怎麽會是戲弄呢?”她笑道,伸手將皮筋從他的耳根處勾住,她抬頭,眼神含笑,似有一絲深意隱於眼神之中,她的聲音澄淨幹淨,一邊將他的麵具摘下來一邊道:“曲公子知道的……夙媛,不過是在同曲公子開玩笑。”

她摘下麵具後,轉身遞給林嬤嬤:“這個也包下吧,就當是我送給曲公子的禮物。”

曲寒方站在她背後,目光深邃,他淡灰色的眼瞳浮光遊動,他是個性冷情,卻並非不懂世故。

她的話……別有深意。

這個人不僅怪,而且還很危險。

這是他升為醫者的直覺,他若同往前一般,此時該毫不猶豫地抽身離開,然而曲寒方的內心,竟有一種鬼使神差的念頭促使他,向這個人靠近。

曲寒方的手不由地摸向藏在胸口的玉佩,想到她之前說的話,他心中隱隱攢動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情緒。

他應該避開的……應該避開這個危險之人……

“曲公子?”她的聲音傳過來,驚醒陷入沉思中的曲寒方。

曲寒方抬首,目光正對她。

沈夙媛視線不偏不倚,一下定住他,粲然笑道:“曲公子出什麽神呢,不過來嗎?”

曲寒方不發一言,心中卻暗自下了決定,不再遲疑,當下步伐穩健地跟上去。

他們一路逛完小街,閑庭漫步,來到湖畔,她現下卻是有些累,當即上船開始遊湖。船頭置了把躺椅,沈夙媛躺在上頭,今日的日光並不強烈,船隻慢悠悠地行使在湖泊之上,她半闔著眼,全身似都遊曳於浩海之中,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一直到曲寒方寡淡的嗓音在耳邊響起:“曲某人,願意入宮。”

她似乎並不驚訝,理所應當地道:“我還道,曲公子準備何時開這個口呢。”

此刻的曲寒方和她這一日遊玩下來,早不似起初那般,對她百般不解,他像是早就料到她如今的態度,心裏悠長地歎了歎氣,嘴上噙上一絲淺微笑意。

“您很厲害。”

她的手安穩地置放在小腹上,闔著眼,清幽一聲,宛若歎息:“本宮知道。”

曲寒方身形一震,視線往她身上投去,就聽得她的聲音慢慢騰騰地緩言:“本宮是惜才之人,曲神醫少年有為,本宮有心拉攏……在宮裏麵當差不比外頭,做人要小心為上,曲神醫的性情隨心,這樣的……確實不適合皇宮。然而本宮亦是性情中人,曲神醫若願入宮為官,本宮可保您一生無虞。”

曲寒方不知此刻自己是什麽心情,然而話既已出口,他就絕不會收回。

“聽上去……您是宮中的大人物。”

“大人物嗎?”她嗯哼一聲,低低笑了笑,遂翻轉側身,合起的眼一點點睜開,露出那珠光寶氣的瞳孔,端得是粲然奪目,令人挪不開視線。

“曲神醫是怎麽看待本宮的,這一日下來……曲神醫了解本宮是怎樣的人了嗎?”

沈夙媛不是傻子,曲寒方對她感興趣,不一定是關乎於情感,但若不能正確引導,說不定就會產生一段狗血的孽緣。

她承認,她需要像曲寒方這樣的人,高素質,高涵養,高品質,兼高科技加身的高檔人士。

沈夙媛這般從容自然,說著話,表情平淡無奇。

曲寒方一瞬的晃神,立刻挪開眸子,高長的人負手佇立船頭,一陣風輕輕拂過,吹過他鬢角發絲,終於,曲寒方開了口:“您確實是很厲害的人,很了解一個人的心理,寒方甘拜下風。”

她輕輕地笑出聲。

笑罷,她柔和溫婉:“本宮不是要同曲公子比個高下,隻是想要吸納公子為幕僚罷了,公子這般人物,其實本不該身居宮中,如今公子應答下來,以公子品性,說出口的話就不會收回。這樣,夙媛……再給公子一個反口的機會,公子若此時收回剛才所言,夙媛就當從沒聽過,如何?”

曲寒方對她這番話始料未及,當下愣住了。

她笑眯眯地道:“公子此次重新選擇,無論結果如何,夙媛都不會說半句不是。公子,請選吧。”

曲寒方不明白……她居然給他重新選擇的機會?

她真的很怪,可怪得這樣叫人舒服……怪得人,竟有種心甘情願呆在她身邊的衝動。曲寒方眸光閃閃爍爍,如夜裏明滅不定的燭燈,他應該避開的……她是一個危險的人,心裏的聲音再度冒出來,寂靜多年的心湖此時如海濤滾浪,波瀾四起。

他應該……要避開。

“覆水難收,寒方並不後悔。”

“是麽……”她淡淡出聲,似呢喃般重複了一遍:“……曲公子,決定了?”

她的態度忽地令曲寒方心頭躥起一把無名的火,他的手微微握緊,聲音不再似方才那般平波穩當:“您心理再清楚不過……您的這一場局,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寒方已然……已然……”

“曲公子不必說了,本宮……明白了。”

她知道曲寒方這樣的人是個怎般心性,其實這一次遊玩本就是無意,她也算不到曲寒方剛好會住在鈺坊閣,她決定要設局,是在曲寒方開口出聲喚住她的時候。

“曲公子一入宮就會成為皇上的專屬禦醫,鑒於曲公子已在泰州為皇上醫診過,故而就算空降入宮,他人亦不會多言,這一點曲公子請放心。還有曲公子的居所,本宮會特意尋一處僻靜的閣院,不會讓不相幹的人來打擾公子,至於這宮裏的珍稀藥材,隻消公子開口,公子便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這樣的安排,曲公子可還滿意?”

她一番話說得何其平靜,明明是商量的語氣,可言辭間,仿佛已經為曲寒方下了定論。

曲寒方輕顫的身子裏心潮湧動,這是多麽可怕的一個女人……他想,行醫多年,不想短短一日功夫,就讓他得了這樣的不治之症。

他能醫別人,卻無法醫治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小曲兒就這樣被攻略掉了,啊嗚~今天更新晚了,跪地,明天更新依舊是十二點,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