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終將逝去

逝去的終將逝去

石鬆道長其實年紀不大,也就四五十歲上下,可他好像老樹根一樣皺巴巴的臉,看上去比鎮上那些六十多歲的人更顯老。=F=H=Z=W=W=

現在,他躺在床上,臉上那些像刀刻一樣的皺紋都舒展了開來,就好像是終於到了地頭,放了心,可以安安心心的睡個大覺的樣子。

石小川就守在他床前,想起清早的時候,看到石鬆回到了道觀裏,背對著光,衝著他慈愛的笑了笑,然後“砰”的一聲,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原本還以為是得了什麽重病,或出了什麽意外,跑過去一看,原來是睡著了,還發出了響亮的鼾聲。

石小川哭笑不得,不過也得承認,就剛剛那一下,他差點以為天都塌了。

石小川死拉活拽的把石鬆拖到了他的房間,給他蓋上被子,又把自己房間的那個火盆挪了過來,這期間,天秋就坐在椅子上,拿著石小川的高一語文課本,認認真真的研讀著,絲毫沒有打算幫忙的意思。

石小川也知道,不管是天秋,還是小白,都討厭這座道觀,更不用說,這個道觀裏麵唯一的道士了。

就好像仇人一樣,沒衝上來踩兩腳已經是看在他的麵上。

小白吐著蛇信,繞著石鬆打了好幾個圈,石小川緊張的看著它,最後,它甩甩尾巴,碰了碰石小川的臉,又慢慢的爬到樹林中去了。

小白除了第一天到靈山觀的時候,待在屋子裏,其他時間,寧肯在外麵的寒風中凍得皮都快僵掉,也絕不靠近這屋子一步。

石鬆整整睡了一天一夜,才終於醒了過來。

他睜開滿是紅血絲的眼睛,看著趴在自己床邊的石小川,探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頭,歎了口氣。

他出去這麽久,用盡了各種辦法,甚至連坑蒙拐騙這些下作手段都用上了,終於被他發現了一些線索。

中間也幾次被人圍毆,受了不輕不重的傷,更不用說,這一路上風塵仆仆的,吃住都揀最省的,身體虧損過度,所以一回來,看到石小川,精神一放鬆,那就立刻倒了下來。

石鬆沒有想到的是,自己走這麽遠,結果兜兜轉轉,原來解決辦法就在自己身邊。

那本口耳相傳的《蛇經》有可能就在自己所屬的“三清派”裏。烽!火_中!文~網

他跑到省城的“三清觀”想找“三清派”這一代的掌教了解一下這方麵的情況,看這本救命用的《蛇經》是不是確實在“三清派”內。

結果沒想到,他才剛剛提起這件事,就被趕了出來。

但是,正是因為“三清觀”裏的人這麽避諱的樣子,石鬆反而認定,《蛇經》就算不在“三清觀”中,也和“三清觀”脫不了幹係。

原本這《蛇經》就是當年那隻被圍捕的蛇妖所有,既然蛇妖最後是“三清觀”觀主,也就是後來的“三清派”創始人用命給困住的,那麽,它的東西十有**是落在了他手上。

這個推測合情合理,所以石鬆也毫不客氣的拋開了對道門的忌諱,半夜悄悄的潛?了進去,想著總能找到點線索,卻沒想到讓自己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的秘密,因為太過震驚之下,他不小心露了行蹤,結果被“三清觀”中人追了上來,苦鬥一場之後,才幸運的逃脫。

就這樣,他還老是覺得自己後麵尾隨了幾個盯梢的,隻好繞了遠路,乘著火車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最後終於是放心了一點,躲躲閃閃的回到了靈山觀。

石小川半睡半醒的趴在那兒,感覺到有個人正用寬厚的手掌摸著他的頭,很是溫暖,他抬起頭,就看到石鬆正抬手揉著他的頭發,“還睡啊,還不快給爺爺倒杯水去,懶成這樣,快去快去,哎,爺爺老了,現在就想讓人送口水都要求著人咯。美文小說?”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石小川才算真正意識到,石鬆道長確實是回來了。

他倒了杯熱水過來,遞給石鬆。

石鬆也不喝,放在床邊那張缺了個角的小木櫃子上,“來來,小川啊,你上次養的那條蛇還在嗎?哪去了?”他扯了扯自己稀拉拉的白胡子,臉色有些不自然的問。

石小川比劃了一下,“還在,現在就在這山上,不過長大了好多,前麵就這麽大——現在變這麽大了——”

石鬆連連點頭著說:“那就好,那就好。”

這個時候,天秋推門進來了,他滿臉不耐煩的站在門口,“吃飯了。”

石小川有些尷尬的看著扭開臉的天秋,“爺爺,這是我朋友,叫天秋,就是秋天倒過來寫那個天秋。”

幾個人圍著一張桌子就著昏黃的油燈吃飯。烽&火*中$文@網

石小川邊吃邊和石鬆聊天,說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事,還有最近自己身上的異狀。

石鬆碗裏的飯就就吃了一點,菜就伸了幾下筷子,邊聽著石小川的絮絮叨叨,邊頻頻點頭或搖頭,就好像真在認真聽一樣,隻不過其實他的心思根本沒在聽石小川說話這上麵,對麵這個叫天秋的年輕人,他總覺得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奇怪的地方在哪裏。

吃完飯,石小川就被天秋趕去後麵的泡藥澡去了。石鬆也過去看了看,他從小學醫,雖然沒什麽天賦,卻勝在勤勉認真,那些草藥也識得個七七八八,看放在那洗澡水中的藥材,都是上好的品質,有些現在還很難找到,現在卻一股腦的泡在水裏麵,更不用說這洗澡水還冒著股甜香,仔細聞聞,這甜香裏又透著股血腥氣。

天秋的臉在蒸騰的白色水汽後麵若隱若現,他好像什麽都沒有察覺一樣,安靜的站在那兒,看著石小川跳到木桶裏麵,又加了點熱水進去,試了試水溫,然後擦幹了手,走了出去。

石鬆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天秋,什麽也沒說,就是搖搖頭,也跟在他後麵走了。

天秋一直走到靈山觀外的那塊小坪上才停了下來,他抬起頭,看著天上的那輪冷冷的彎月,清淡的月輝灑下來,越發讓人覺得陣陣寒意襲來,天秋僅僅穿著白色襯衫和長褲,他的頭發垂在白皙的頸後,露出半張臉,在月光下,剪出了一個精致的側影。^烽^火^中^文^網^

石鬆慢騰騰的走過來,兩個人就這麽沉默無語的站了會兒,最後還是石鬆打破了這片寂靜。

“這月亮我也看不了多久了。”石鬆蒼老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帶著些無可奈何,“我看你對小川是真的好,所以想把他托付給你。”石鬆認真的看著天秋,又接著說,“我知道你不是個普通人,精怪也好,鬼魅也好,到最後,再毒再狠,也厲害不過那些活人,這麽多年我才悟透這個道理,守著這座山頭,卻沒想到是在助紂為虐。”石鬆越說越激動,忍不住咳嗽起來,激烈的嗆咳聲簡直是撕心裂肺,讓人聽了難受得緊。

這個時候,前麵黑黑的樹林裏一陣窸窣聲傳來,一條白色的蛇遊動著爬了過來,小白停在那兩個人不遠處,燈籠似的發光的眼睛看著他們。

石鬆倒是沒受什麽驚嚇,隻是看到這麽大一條蛇陡然出現在自己麵前,還是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定定的站住,他想起了自己的師父說過的話,這靈山觀鎮著一條作惡多端的蛇妖,是老祖他們費了一番力氣才困住的,他從小聽著這個故事,心裏對這凶惡的蛇妖總有些害怕。

十六年前,因為他年少輕狂,不知輕重,和師父鬧別扭,一氣之下把靈山觀後院那座神龕上的神像給推歪了,沒想到,這個神像卻是鎮住那蛇妖的陣法的陣眼,當天晚上,靈山鎮上就老老少少死了好幾口人,更不用說,還留下了石小川這麽個被牽連的。

他闖下了大禍,為他收拾這個爛攤子的卻是那個老是責罵抽打他的師父。師父用命把那個陣法給填上,平息了騷亂,但是那些人命卻怎麽也救不回來了。他當時雖然年紀不大,卻也知道了些內幕,隻不過沒想到,內幕比他想的還多還深。

之後,他就一直謹小慎微的守著這個靈山觀,就怕再出任何意外,卻一直平平安安,直到看到才五歲的石小川拿著條蟲子打算往嘴裏塞。

他想起這條蛇出現的地點,想起那個洗澡水中的香甜味,想起這條蛇的異能,再想起以前聽過的以為是傳說,實則是真事的故事,雖然還不能肯定,再聯係到十六年前發生的那場意外,一個模糊的想法就在他腦子裏形成了。

也許這條蛇就是那條蛇妖的影子,那麽,和那條蛇妖關係匪淺的石小川,總會得到一些庇護,隻要石小川平安就好,他老了,操不了那麽多心,也不想操那麽多心了。

他把這一路上遇到的事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天秋,當然,還有旁邊這條深具靈性的白蛇,包括《蛇經》現在大概在哪兒,“三清派”的創始人,那個自己拜了幾十年的三清道人到底做了什麽等等,一直說到口幹舌燥,聽到了石小川走到他們身後才停下來。

石鬆摸了摸石小川還有些濕的頭發,拍了拍,“也不弄幹就跑出來,不怕感冒了?小時候讓你喝點藥就跟老鷹抓小雞一樣,遍地亂跑,現在倒是好點了。

石小川滿臉漲紅,小時候的那些糗事被人拿出來調侃,這滋味兒當然不太好受,偏偏天秋好像還挺感興趣的,所以石鬆談性大發,開始說起了石小川小時候的一些趣事。

聊著天,夜也就在不知不覺中越來越深。

幾個人都睡得很晚,石小川起床的時候,天早已大亮,他走到石鬆的門前,卻發現一向早起的石鬆居然還沒起床。

他敲了敲門,裏麵沒有反應,石小川皺了皺眉,把門推開。

石鬆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石小川走過去,推了推他。

卻發現他滿臉安詳,全身僵硬,早已經沒了呼吸。

石小川呆呆的站在那兒,不知道為什麽,他居然沒有哭的衝動,他拉起被單,把石鬆從頭到腳蓋住。

然後跪在他床前,一直跪,一直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