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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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多少牽掛,人隻要閉上這雙眼,就是萬事皆空,塵歸塵,土歸土,留下來的人也注定要鬆開那雙不舍得放開的手?
如果說父親是撐起你人生的一座高山,那麽石小川現在就覺得山塌地陷,怎麽也緩不過氣來。?
石鬆活著的時候,不管他在不在自己身邊,總還是有那麽一個地方,能容納下自己,而現在,他就有些迷茫,好像變成了漂在水上的浮萍,那種沒有根的虛弱感如影隨形,石小川知道自己必須試著長大,或者該說是習慣。?
他白著一張臉,下了山,到了家之後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石爸爸是媽媽說了。?
石媽媽立刻收拾了一下,就往鎮上管這事的民政局去了。石鬆既沒有親人,也沒有後繼之人,所以身後事也隻能這麽做,石小川人小力薄,也做不了什麽。?
在這種小地方,紅白喜事倒是幫忙的人不少,尤其是現在臨近年關,很多在外地求學工作的人都回來了,人手方麵自然是不缺,再說了,石鬆是個道士,那些喪事要搞的七七八八的流程,也用不上。?
天氣和緩,日頭透過雲層遮遮掩掩的照下來,卻穿不透街兩邊那些高大茂盛的老槐樹,就算是在深冬,靈山鎮上的這些老槐樹,也依然是枝繁葉茂,那些葉子翠綠翠綠的,綠得快要發黑。?
幾個人抬著副杉木棺材,一路走一路砍著路上那些擋道的枝椏樹藤,速度倒也不慢,不一會兒就到了靈山觀,進去了之後,當然就有專門做這個的老婆婆一邊唱著歌一邊幫新死的人梳洗打理,讓他能幹幹淨淨的上路,走完這最後一程?
之後就是裝殮,在棺材裏麵放滿防腐的石灰,如果有親人在外沒有回來的話,臉就暫時不封住,等著親人趕回來見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麵,石鬆道長雖然是姓石,但卻並沒有什麽近親,在這世上也就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孤苦了一輩子,原本有個石小川陪著,臨終的時候卻又是靜悄悄的走了,若按靈山鎮人的說法,是個沒有福的人,連個送終的人都沒有。?
眾人歎息一陣,議論一陣,說起了平日裏自己接觸到的石鬆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大部分人也就是個模模糊糊的印象罷了,這石鬆住得遠,也難得下山一趟,如果不是前一陣救了鎮上那些孩子的命,隻怕更沒什麽人記得他。?
靈山鎮這裏人去世了,習慣要做水陸道場,家裏有點錢的更是大操大辦,好像不這樣,就顯不出自己孝順,就算是家裏沒錢的,請個道師,唱個一兩天,那也是必須的,十裏八鄉的和尚道士,或多或少都靠這個賺點香火錢,隻有靈山觀裏的道士從不這樣做。?
可這是民政局過來操辦的喪事,當然不能搞這些封建迷信,再說了,這錢也不能白白浪費在這些事上不是。?
所以,原本民政局過來的人也就是打算請幾個人把人裝棺材裏,然後找個地方下葬,這事也就完了,但是沒想到等他們一切弄妥當,連墳坑都已經挖好了,就等著把棺材抬過來下葬的時候,有幾個男人趕到了這山上,領頭的居然是石辰的爸爸石安清。?
他一來,民政局那個管這事的人立刻湊了上去,兩個人說了幾句,民政局的那個人連連點頭,本來要抬走的棺材也立刻放了下來。?
石小川站在旁邊,隱約就聽到旁邊的人說石安清感激石鬆曾經救了他兒子,打算出錢幫石鬆辦個風風光光的喪事,這不,連做道場的道師都已經在半路上往這兒趕過來了。?
石小川是不在意這些的,按他的意思,當然是要盡快讓石鬆入土為安,這些虛的東西,石鬆活著的時候就不在意,死了,就更不需要這些了。?
可他僅僅是個半大的孩子,胳膊拗不過大腿,他要是把這些話說出來,隻怕當時就有人說他是個沒心沒肝的黑心鬼,連個像樣的道場都不辦,人活這遭圖個什麽??
石小川就守在那棺材邊,不言不語,旁邊的人進進出出,忙忙碌碌,人多好辦事,有錢就更好辦事,才半天時間,靈山觀的側廂房就被騰了出來,擺放棺材,然後在靈山觀前那個小坪上,撐起了一個塑料棚子,四方桌子長條凳子一個個的運到了山上,以往冷冷清清的靈山觀一時間人來人往,噪雜混亂,驚起了一些冬鳥。?
下午的時候,道師總算是來了。?
當石小川看到那張滿臉黑色老人斑,頭發灰白稀疏,坐在木製輪椅上的老道士的時候,就覺得這世界大概太小了,這不就是那個叫通靈子的老道士嗎?這回他還帶著四個道士過來了,當然了,還有那和他總是形影不離的佘君寒。?
佘君寒臉色白得像紙,以往雖然也很瘦弱且沒有血色,但是現在看起來,就好像一具正在走動的骨架,瘦得很是讓人心驚,總覺得他隨時會倒下來然後骨頭散落一地。?
通靈子到了之後,石安清還有幾個人立刻上去和他寒暄了一下,通靈子那陰毒的眼睛時不時就把目光盯在了石小川身上,自從靈山鎮醫院那次之後,石小川就再也沒碰到過這個可怕的老頭,他就好像突然出現那樣憑空的消失了,天秋也沒再提起這個人,但是石小川知道,這個陰魂不散的老頭不會放過他,他總感覺到這事沒完,這老頭遲早會找上門的,隻是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出現。?
好在,青天白日的,他暫時也不敢怎麽樣。?
道場已經擺好,那四個跟著通靈子來的道士開始準備開場,而通靈子則被佘君寒推著到了後院一個打掃幹淨的空屋子去了。?
外麵熱鬧非凡,道師帶來的揚聲器把整個靈山都吵醒了,石小川坐在棺材邊的長凳上,旁邊是煙霧嫋嫋的香火,濃鬱的香味讓他腦子隱隱發脹,他木然的坐在那兒,一直到晚上。?
這四個道士輪番上陣,按石安清的意思是要唱個通宵,紅包加倍給,而趕到靈山幫忙的人,大部分也是吃過晚飯就三三兩兩的趕回家休息去了,石媽媽找著了石小川,讓他跟自己回家,靈山觀那些空房間早就被人征用了,就連石小川專用的那間房也沒空著,被幾個幫忙的大男人當成了臨時落腳的地方。?
石小川搖搖頭,石媽媽也不勉強,隻是淡淡的說了聲,“自己想回的時候就回來,這山上冷,別凍著了。”?
石小川看著石媽媽的背影消失在了樹林間,他站起來,在石鬆的牌位前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然後轉身就往門外走去。?
等周圍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石小川也跟著走出了靈山觀,他並沒有從那條山上的小路上走,而是繞過了靈山觀那堵低矮的圍牆,到了後麵。眼前是一片黑黝黝的樹林,看上去就像個黑洞一樣,那些誤入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被這片黑暗迷惑,再也走不出來,麵對這種未知的恐怖,腦子正常的人都會考慮打退堂鼓,而石小川卻毫不猶豫的瞅準一個方向就走了進去。?
他並沒有遇到阻攔,就連看似茂密沒有一點空隙的樹林都沒給他帶來絲毫的麻煩,既沒有絆著他,也沒有掛傷他的,他就這麽一步步的往樹林深處走去,許久之後,他終於來到了自己想要到的地方。?
淙淙的水聲響起,石小川抬起頭,臉上全都是細小的水珠,這裏很熟悉,是那個巨蛇把自己送下來的深潭,也是自己撿到那顆蛋的地方,石小川走過去,坐在了潭邊的一塊石頭上。?
按理說,這麽冷的天氣,就這麽坐在石頭上,肯定是冰冷的,但是那塊石頭卻一點也不涼,反而帶著點溫熱,石小川用手摸了摸。?
如果是夢境的話,那這個夢境實在太過於真實。?
石小川看著一條黑色的影子從懸崖上跳下來,“嘩啦”一聲落在了深潭裏,濺起的水花潑了石小川一頭一臉,讓他全身上下**的,石小川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看過去,就看到個白色的東西在潭水裏翻滾,就好像那條戲水的巨蛇一樣。?
潭水被激烈的攪動著,石小川看到那條巨蛇用極快的速度像他衝了過來,幾乎是在眨眼間,那顆巨大的頭就已經伸到了他的麵前。燈籠大的紅色眼睛看著石小川,然後偏著頭,就好像在上下打量著他是不是可以下口一樣,本來應該是很恐怖的場麵,石小川卻覺得一點也不可怕,反而帶著懷念之情,他伸出手,不假思索的放在了巨蛇的頭上。?
其實仔細看看就知道,這條巨蛇和以前那條在密林中碰到的巨蛇並不太像,那條巨蛇身上有黑白的條紋,而這條巨蛇卻通體白色,帶著珍珠般的色澤。?
但是這兩條巨蛇又是那麽相像,連習性都有點類似,石小川把手放上去的時候,巨蛇有些遲疑卻沒有躲閃,它好像也有些搞不清楚為什麽自己會這麽想親近眼前這個人類。?
一人一蛇,一個在岸上,一個在水裏,就這麽對視著。?
直到一股冷風吹來,石小川狠狠的打了個噴嚏,才把這種魔障般的迷境給打破。?
巨蛇甩甩頭,用嘴巴咬著石小川的衣領,把他銜起來就往深潭中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