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萬壽

第十一章 萬壽

鳳昭宮內,皇後不耐煩地翻著這月的記檔。

明德九年三月初二,帝留宿辰佑宮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初三,帝留宿辰佑宮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初四,帝留宿辰佑宮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初五,帝留宿華陽宮縈碧軒。

明德九年三月初六,帝留宿華陽宮縈碧軒。

明德九年三月初七,帝留宿華陽宮縈碧軒。

…………

明德九年三月初十,帝留宿暢月樓。

明德九年三月十一,帝留宿暢月樓。

…………

明德九年三月十四,帝招幸柔更衣。

明德九年三月十五,帝留宿鳳昭宮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十六,帝招幸陳淑妃。

明德九年三月十七,帝留宿辰佑宮主殿。

明德九年三月十八,帝留宿暢月樓。

明德九年三月十九,帝留宿啟祥宮黎星閣(柔更衣居所)。

明德九年三月二十,帝留宿鳳昭宮朝露閣。

…………

每月初一,十五都是祖製皇帝臨幸皇後的日子。三月的初一,皇上忙著處理南巡的爛攤子,未踏足後宮;十五,皇上來了鳳昭宮,卻隻陪了皇後前半夜,後半夜放心不下婧容華,就去了朝露閣。就連這短短的半夜,皇帝也隻是睡在一邊,根本沒有碰皇後。

皇後一手甩了記檔,她不記得是第幾次做出這樣的動作,每月當她拿起那本冊子時,都會惹得心中一陣翻江倒海。

色衰而愛弛,人老珠黃,紅顏如花碾作塵,便是這麽的快。本宮今年才二十八歲,怎麽就老了?嗬,當然是老了啊,本宮的堂妹才十八歲。

罷,跟自家姐妹吃什麽味,即便自己不得寵,合子得寵那不是一樣的麽。皇後強強壓下心頭的一口酸,兀自安慰著自己。

而令皇後最最不甘心的,便是陳淑妃。前朝倚仗陳家清除鄭逸亂黨,皇帝便連寵了淑妃三日,之後仍聖眷不斷。太後更是如日中天,自己日日都要去太後跟前侍奉,是盡孝心,陳惠那個老東西是變著法的折磨她!太後重掌權柄之後,殺伐決斷較之前更厲,皇後受其壓製,宮權被削弱大半,卻是連皇帝都無可奈何。

隻是太後的身子,確實如殘燈枯蠟一般地衰敗了,哮喘一日比一日發作地厲害。皇後每日侍奉著,雖受氣,卻也在等待對方死亡的期盼中默默興奮著。

毓妃本受皇帝記掛,但蓮容華在禦前進言,道其孕中情緒波動劇烈,恐驚了聖駕,皇上便打消了去毓秀殿的念頭。皇後想到這兒,才從抑鬱至極的情緒中恢複過來毓妃,活不了多久了,最後的這些日子竟也不得好過。蓮容華給你使絆子,真是替本宮出氣了。

“蓮容華……”一想到此人,皇後的神色卻更加黯然了。江氏從“凶夭”之難中死裏逃生後,就一躍成為寶妃之後最受寵的嬪妃,甚至有不少傳言道蓮容華已經和寶妃平分秋色了。有寶妃一個,都足以令皇後日夜不得安寢,縱然她拿出聖物進獻與皇後,也無法抹去皇後心中的那道坎,那道嫉妒卻得不到的坎……而今再加上一個蓮容華……皇後的心中越來越鬱結,隻是在不斷地後悔:為何當初自己要提攜江氏?為何自己沒有料到她會有這麽大的本事?此人,哪裏是自己的同盟,江氏在自己心中,已然成了一顆釘子!

皇後默然地被秋雨扶至榻上,她習慣性地伸手去摸塌下那隻長形的錦盒,手指觸到軟榻之中咯手的堅硬,她的心又習慣性地鬆了下來。然而,當她的目光掃到被下人整理好,規規矩矩置於桌上的記檔時,頓時又被揪起了——心光有碧藕聖物養身,沒有皇帝的臨幸,一切還不是一場空!不行,不能讓皇上這麽疏離自己。

“皇後娘娘,淑妃派錢姑姑送來了萬壽節的置辦,請您過目。”大宮女夏韻進殿稟報道。

“過目?哼,她淑妃不是喜歡自己做主嗎?不用過目了,給我扔回去!”

“娘娘”夏韻捧著一本冊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側頭看去,便見辰佑宮的錢姑姑在外頭不安分地向殿裏張望,心裏頓生厭惡。

“夏韻姐姐,這……”一個二等宮女心地湊上來,盯著那本冊子。她是負責傳遞東西的,外頭的錢姑姑見殿裏在磨蹭,正急著要呢。

“娘娘的是氣話,還能真把這東西送出去麽。你去打發了錢姑姑,我再勸勸娘娘。”

宮女愁眉不展地出去了,錢姑姑品級高壓她一頭,她還得送上去找不痛快。

夏韻知道娘娘這幾日的氣越來越大,還不是太後成天地叫過去侍奉,再百般刁難,讓娘娘受氣。她心疼地看著皇後疲累地歪在炕上,卻仍站在那兒,不知怎麽讓娘娘消氣。

“把東西給我,你先下去吧。”秋雨適時地湊了過來。二人雖同為大宮女,但秋雨機靈,點子多,宮裏除了掌事嬤嬤,便是以她為尊了。夏韻心中不服,但此時她想不出來法子秋雨卻有辦法,她不服不行,遂乖乖把冊子交給了秋雨。

皇後雖然勞累,但心裏氣不順,躺在榻上也睡不著,隻一會閉眼,一會低頭盯著錦被發呆。秋雨微微瞄一眼皇後,便大著膽子翻開手裏的東西,細細瀏覽過去。

“皇後娘娘,這裏國宴上擺蝴蝶蘭和萬壽玫,娘娘意下如何?”

突然的聲音使皇後清醒過來,她聽得這話,並沒有嗬斥秋雨的僭越,隻擰了眉,道:“為何要用這樣的花?”

秋雨見皇後應了自己,還未加怪罪,心裏一喜,回道:“淑妃在這裏解釋,是因著寓意好,又是金貴的花種,給皇家撐臉麵最好。”

“萬壽玫寓意當然好,可蝴蝶蘭這樣的東西,雖然金貴,但還不是家子氣!皇家的臉麵是單純用銀子撐起來的麽!”

“是。”秋雨輕輕應了一聲,不再多言。她知道自己這一條選對了。

皇後鼻子裏哼出一聲,道:“這一條駁回去,告訴淑妃把蝴蝶蘭換成青龍臥墨池。這麽大的國宴,除了牡丹,還有什麽花能登上台麵?”

皇後在未嫁前,並不是多愛牡丹的,牡丹國色天香,但不如蘭花嫵媚,不如曼陀神韻。不過自從鄭昀睿登上皇位,她就隻鍾愛此花了。

而青龍臥墨池是牡丹中的珍品,論起金貴,比之蝴蝶蘭也差不了幾分的。

“娘娘英明。”秋雨應聲道。

“把東西給我,我要條條細看。”

秋雨鬆了口氣,雙手捧著冊子,在皇後麵前屈身奉上。

宮裏皇帝的生辰叫萬壽節,太後的生辰叫長天節,皇後的生辰叫千秋節。而嬪妃們的生辰則是談不上節的。

萬壽節,便是四月初六。

負責操辦的皇後和淑妃早就開始忙碌了,其餘各宮也沒有閑著,嬪妃們都在準備賀壽的大禮。

江心月親自在庫房裏翻了兩日,還是沒有決定送什麽。她派了花影出去打聽其餘各宮的禮,不想在這上麵壓過高位嬪妃惹來麻煩,也怕送得輕了入不了皇帝的眼。這種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討巧,心思用好了,便是禮輕情意重,遠勝過那些貴重之物。故而江心月現在滿腦子想的,就是怎樣去討巧。

江心月為此事頭痛,她會畫不會繡,可一幅畫總覺得太輕了些。

“菊香,你去看看梁采女吧。”

菊香明白主子的意思,萬壽的禮不可輕視,梁采女恐怕沒有置辦的銀子。

毓妃被罌粟所害,根本無心理會華陽宮的其餘人物,如此一來,江心月才發現其實皇後是在暗中照應著梁采女的,隻是毓妃太過刁蠻,把所有的路子都賭得死死的,連皇後的照應都到不了梁采女手上。現下毓妃自身難保,才無力去欺負人了。

之前江心月總認為皇後是個表麵賢德內裏狠辣的人,可梁采女和皇後一點交集都沒有,她這才明白,皇後的賢德竟然是貨真價實的。

江心月低了頭笑笑:皇後,原來也是個良善之人啊。倒是我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皇後當然是不幹淨的,可她所害的人,無一不是寵妃。她唯一在意的,隻有她永遠渴求不到的帝王之心。那是要多麽熱烈而瘋狂的愛戀,才能讓一個良善的人,一次次地舉起屠刀?

江心月輕輕地撫著胸口,她此時心中隻有悲涼。

菊香回來時,稟告梁采女千恩萬謝地受了銀子,卻沒有多動腦子,隻令下人去置辦平常的玉器。江心月略略地失望,梁采女不擅歌舞一類,詩書卻很通,對古時的典故,佳話了如指掌。原以為她能在這方麵花點心思,順便幫自己想個法子呢。

不過她對皇帝是那樣避禍般的性子,當然是往著最不起眼的方向走。罷了,還是自己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