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朝服

第十二章 朝服

萬壽那日,皇帝晨起便要接受眾妃朝拜,而後至前朝,祭天,祭祖,百官朝賀,這三項最重要的過了後便是皇家國宴,宴請五品以上的武百官,並皇族親王與皇子。晚上為後宮家宴,宴請所有嬪妃,皇子,公主。

後宮嬪妃有七十多位,除了寶妃和蓮容華,像梅嬪一般得寵的一月也隻侍寢三四次,這已經是隆寵了。一月能見到皇帝一次,也是宮裏有福氣的。大多數的嬪妃是半年才能侍寢一次,還有十幾位是徹底失寵的,在後宮如透明的存在。

唯一令她們欣慰的,就是後宮宴會繁多,遇上重大的節日就會得見天顏,然後就有人挖空了心思在筵席上惹起皇帝的注意。此法百試不爽,若能博得一夜龍恩,甚至能一舉成為寵妃。這可是江心月親自體驗到的巨大的甜頭。即使沒有好運,深宮寂寞,成年累月地見不到皇帝,能趁此看上皇帝一眼,上一句話,她們也是開心的。

不過宮中比除夕還要重大的日子萬壽節,卻會令大家失望。

清早是莊嚴肅穆的賀壽,禮儀甚重,嬪妃們連抬頭看皇帝都是不允許的。而且這樣重大的場合,如何敢在頭上身上動心思?

國宴過後緊接著就是家宴,但一是皇帝一天下來會很累,二是國宴一頓奢華豐盛的大餐過去,皇帝不會再有肚子了,所以家宴皇帝總會象征性地露個麵就趕著回去。

皇後是後宮中最高興的,因為國宴上,除了皇後能隨帝出席,嬪妃們均無資格露麵。這是多麽無上的榮耀,也是後宮這個黑暗混沌的大漩渦裏,正統規範且無人可逾越的嫡庶禮法,是失寵的皇後麵對諸多寵妃最強大的武器。而且依祖製,萬壽、除夕當晚皇帝都會去陪皇後。

“皇後娘娘,您的朝服……”

鳳昭宮內,秋雨戰戰兢兢地捧著一疊鑲滿東珠,上繡九尾鳳紋,袖口滾金邊的華服,對皇後支支吾吾地回稟著。

皇後一看那衣服,就氣憤地喝道:“這麽點事都做不好,你們就沒有一點法子嗎?”

這一件是皇後最正式的朝服,是為出席萬壽國宴準備的。但衣服已經穿了幾年了,即便一年隻穿寥寥數次,也有脫線的地方,就送去了針鑿處縫補。哪知縫補的宮女不心戳了剪刀,染上了大片血漬,針鑿處的人折騰半日也沒洗清,事情不得不報上去。最後鳳昭宮送去了浣衣局,卻還是洗不幹淨。秋雨犯了愁,又把衣服送到了皇後跟前。皇後朝服雖是大紅色,但血跡染上後那一塊便是暗紅,洗不幹淨還是能看出來的。

皇後對下人甚少動氣,這次淩厲的語氣,也是太過看重這朝服。秋雨見她這樣,隻能道:

“娘娘莫氣,奴婢……再下去洗洗。”

皇後搖頭道:“浣衣局都洗不幹淨,你哪有她們的本事大。我不能難為你。”

可是,衣服上的汙物時間越久越難洗,若不快點弄好,難道她真要這麽穿出去?

“啟稟皇後娘娘,柔更衣在外求見。”

一太監不識趣地在門口通傳,被秋雨一個眼刀子甩過去,太監諾諾地閉了嘴。上首的皇後本就不順心,一聽果然動了氣,一掌拍在案上道:“她怎麽還來!本宮從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真是下作東西!”

皇後罵過後便悔恨地掩上嘴,她一時情急,卻口出汙語,可不是一代國母該有的儀態。皇後的話雖然難聽,但也是事實。柔更衣是連姓氏都沒有的賤奴,被人牙子賣到宮裏,連調教宮女的掖庭都無資格踏入,直接進了浣衣局。她是大周開國以來第一個沒有姓氏的嬪妃,身份之卑賤令滿宮側目。在第一次覲見皇後時,她被百般羞辱,那日是罕見地皇後與淑妃意見一致,皇後甚至親口道“後宮是正經地方,不是阿貓阿狗都可以進的。”柔更衣在殿外抹淚,卻不出一言,連憤怒的神色都不敢有。

人都是有尊嚴的,受到羞辱都會生氣。而柔更衣在受辱之後,十分殷勤地至皇後殿中拜見示好,皇後對此既厭惡又驚訝,她就像一個根本沒有臉的人,無論皇後罵得多難聽,或叫下人直接轟出去,她都絲毫不怨,次日再來拜見。由於後宮羞辱她的人太多,皇帝都有所聞,但每次問起她,她總是替諸人開脫,後宮姐妹待她都很好。皇後受不了她出身卑賤卻得寵,現在更受不了她的不要臉。她煩悶地朝殿外揮揮手,意思是馬上轟出去。

太監擼著袖子出去,卻立馬又回來了,對皇後道:“娘娘,柔更衣她,她聽聞娘娘的朝服洗不幹淨,特地來為娘娘解憂的。”

皇後一聽,又看看秋雨手裏的朝服,歎一口氣把人叫了進來。她知道柔更衣是浣衣局出來的,不定真能把這事做好。現在她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最後柔更衣親手捧著朝服出了殿門,皇後坐在殿上不出一句話,她實在不知道該什麽了。真是什麽人都有啊,嬪妃這樣的身份,竟主動給人洗衣服……

“皇後娘娘,其實柔更衣……也不是一個怪人,您忘了那日怡心亭,她便不肯受祥嬪的羞辱。奴婢看,她或許真是敬重娘娘您,隻肯為您做這些事呢。”秋雨在一旁心翼翼地開口,她覺著柔更衣得寵,縱然卑賤至極,也是該拉攏的。

“唉。”皇後沒有反對,隻道:“她的出身太低,宮規規定庶民不能上位嬪以上,卻沒有規定賤奴是怎樣的,因為根本沒有人想到賤奴有可能成為嬪妃,各代皇帝也都很忌諱這一點,再寵幸也不會給封位,怕失了身份。此人無論有多大能耐,都是沒有前途的啊。唉,也罷,好歹皇帝喜歡她,又這樣殷勤討好本宮,本宮就懶得再罵她了。”

秋雨的話提醒了皇後,柔更衣的確有能耐,祥嬪自那時就失寵了。柔更衣表麵對嬪妃們不紅臉不頂嘴不生怨,其實內裏自有狠厲的一麵,無形中就廢了六嬪之首的祥嬪。

“主,您真是的,怎麽越臨近萬壽越不著急了呢。”

丫頭花影在江心月身邊踱來踱去,一會兒踱至桌前去整理沒收拾好的書籍和筆墨,幹些二等宮女的雜活。因為她的內心煩躁,不得不找些事情幹。

“花影啊,我不是不著急,我即使有點子也沒法用啊。你再一遍,皇後娘娘為皇上準備的賀禮是什麽?”

“嗯,是一尊赤紅南海珊瑚,足有半人高,價值連城。還有皇後娘娘要在國宴上親自演奏《皇風之曲》。”

花影這些天費心打聽各宮的準備,卻發現一向琴技不佳的皇後每日都在練習《皇風之曲》,她花了二十兩銀才得知皇後竟是要在國宴上頂替樂隊琴師,親自演奏。她回稟給江心月後,主仆二人都止不住地驚奇,皇後最重身份,如今竟為了討好皇帝作優伶之態。

“皇後是為國母,雖然對皇帝非常上心,但從不會做這樣下等的事。她這是為了皇寵下血本了。既然皇後的目的明確,那咱們還跟著爭什麽啊?爭不到白費心思,爭到了就成了皇後的眼中釘,得不償失。皇後娘娘已經對我不喜,我萬不可再去惹她,尤其不能用爭寵去惹她。”

花影一聽,手掌拍到了腦門上:“還是主腦子轉得快啊,奴婢竟沒想到。”

“好了別收拾了,我們送些再尋常不過的賀禮就是了。你去把那柄成色最好的玉如意好好地包起來,這事就別再費腦子了。”

花影應了聲,前腳剛跨出去卻又聽得主子在背後道:

“花影,從我的例銀裏拿出三百兩,分與縈碧軒的宮人,萬壽節普天同慶,咱這兒也不要少了發紅包。還有,那個綠珠不給,也不用理由,她要是敢鬧盡管用宮規處置。”

“三百兩?是不是太多了啊?”

“不多。宮人的生活本來就苦,他們中又有不少人是因著家貧才進宮的,我這個做主子的能幫他們的隻有這些了。”

“是。”花影領命而去。想起那綠珠,隻覺著主的法子甚好。不能明著收拾,江心月就暗裏給穿鞋,綠珠為人高傲,在縈碧軒呆得都快崩潰了。可要是她敢告到太後那兒,主子折磨她,憑江心月的一張利嘴,這些又是模糊沒個準數的事,到時候顛倒黑白不但會讓太後無計可施,還能借此她汙蔑主子,當場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