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連環套(4)

第二十八章 連環套(4)

“皇上!”江心月也突地高呼出聲。她卻是沒有求饒或謝恩,而是叩首,一字一頓地道:“臣妾有一句話要問張平娘。”

皇帝與皇後此時都愣了神。

“皇上,江氏定是要狡辯,皇上,求您即刻處置了她,不要讓她妖言惑眾!”皇後急了,她不是廢後陳氏那樣的蠢貨,她從不會給對手留下機會。而江心月此人她太過了解,隻要有一絲一毫的生機,都會被她抓住翻過身來。

“你住嘴。”皇帝厭惡地看她一眼,繼而對堂下道:“江心月,你問話吧。”

江心月心內一鬆,當即不耽擱,朝張平娘道:“我,是江家嫡長女江心月。你好好看這玉,這玉是我的麽?”

張平娘一愣,抬起一張褶皺的老臉看了她一眼,麵露驚色道:“您就是大姐啊,聽聞您做了娘娘……”

江心月並不擔心自己的身份會暴露,因她早就知張平娘在十多年前因年老不濟,不能再雕玉了,她也就再沒去過江府。她認識江家嫡長女時,江心月還不滿十歲,如今她已經二十歲,張平娘早不可能認出她是否是真的江心月。

江心月一點頭,催促張平娘快些看那玉。

張平娘卻隻是散漫地瞥了一眼盤中之物,道:“這一塊佩飾,旁人或許看不出門道,但草民知道。這塊玉不是大姐的,大姐是嫡女,左下角應該雕刻有五片魚鱗,而這一塊上頭四片魚鱗,是庶子庶女才會有的……”

情形急轉直下,皇後大驚之下,不可置信一般地追問道:“你可看清楚了?”

張平娘抿嘴一笑,她是雕玉行當裏有頭臉的人,即使在皇帝麵前,提起自己的手藝也是萬分自信的:“草民雕玉幾十年,即使眼神不好使了,從自己手裏出去的東西也斷不會錯。”

江心月此時已經出了一身的薄汗了。連日來積壓的緊張,恐懼,絕望,都變成了此時的疲累。

皇帝見她癱坐著,渾身是汗,身上又在打哆嗦,便吩咐她先回宮去。皇後又急又怒,她突地高聲道:“皇上,您就這樣簡單地確認她無罪?皇上,您不是要慎重此事麽……”

她看著托盤內的兩枚同心配飾,隻覺萬分諷刺——是她,她為了致江氏於死地才找到了張平娘。然而她萬萬不曾想到,張平娘竟會是江氏的生機。

皇帝此時壓了一肚子的怒火,便想統統朝皇後發泄而去。然江心月卻不知什麽時候爬了起來,向他懇求道:“皇上,求您讓臣妾留在這兒吧。臣妾受冤,不能這麽就走了。”

皇帝無奈,隻好留下了她,卻是吩咐道:“給蓮德妃拿一條毯子來。慎刑司這地方太冷。”

江心月被人扶著落座,又接過宮人的毯子,將全身都包成一個圓滾滾的球。菊香剛被解了枷鎖,一瘸一拐地湊到前頭擔憂地問道:“娘娘,您沒事吧?是不是凍著了?”

“沒事,沒事的。”江心月連連道。她當然不是凍著了,而是嚇壞了。這一遭的事,她賭得太險。

張平娘出的那些話,任誰都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張平娘被帶下去後,皇帝立刻下旨傳召了涵才人。

對涵才人的審問是極順暢的,她一聽江心月出那玉佩中的關竅,身子便已經搖搖欲墜了。

她本該由皇後來問話,但皇後卻麻木地坐在一旁,神色黯淡,一句話都不想多。皇帝不想兜圈子,隻簡單地問她道:“蓮德妃曾,這玉佩是有人栽贓。你,是不是你在為非作歹?”

江心妍此時已經再無掙紮之力,她囁嚅了半晌終是點頭,從口裏吐出一個字“是”。

她是沒有任何的生機了。宮裏頭江家的庶女隻有她一個。雖然如今她的母親三姨娘被扶了正房,然這玉佩是出生時就給雕刻好的,無法改變。

嫡庶的悲哀,即使是繼夫人也與原配有著天壤之別的,一切都無法改變。

她拿出自個的玉來栽贓給江心月,無非是為著周全考慮,令江心月無從抵賴。且最關鍵的是,她知眼前的江心月根本不是她的長姊,這個冒名者根本不會知曉江家這塊玉的秘密。然而,然而……如今竟然……

她竟然利用這個關竅,反戈一擊。

此事終於有了轉折。宮裏姐妹相殘的事兒多了去,皇帝連稍微的驚訝都沒有。他隻吩咐將江心妍扣在慎刑司裏等候審處,又如下聖旨一般了一句“蓮德妃冤枉”,給江心月徹底洗脫了嫌疑。

之後,他命擺駕回乾清宮,而皇後與江心月此時也應回去。

皇後的麵色是慘白的,因為江心月跪下向皇帝請命,道:

“此事錯綜複雜。先有惠妃揭露,後有大皇子反口捏造謊言,又有皇後娘娘審問地不清不楚。臣妾竊以為,此事不是一個涵才人這樣簡單。”

皇帝“唔”了一聲,道:“自然要徹查。”

“懇請皇上將此事交由臣妾來查。”

皇後驚住了,喃喃道:“蓮德妃與大皇子有牽連……”

皇帝卻是極不悅地駁斥道:“你未聽清方才江心妍的話麽?她已經承認是栽贓,蓮德妃必然是有冤屈。她與大皇子再有什麽牽連!”

江心月冷冷地看向皇後,終於淡漠一笑,道:“臣妾過了,皇後娘娘查證此事,審問地不清不楚。”

查證不力,且弄出了冤案,這件事情皇後顯然沒有資格再做主。

如數九寒天裏一桶冰水從頭澆下。皇後的麵目已然青白冰冷。江心月的話不但令她受辱,且如此以來,查證的大權真的會交到她手中……

“就這麽辦。”皇帝果決地道了一聲。

“皇上!”突地又一聲高呼,卻並不是皇後話,而是眾人身後,已經被人按壓住的江心妍。她滿麵都透出恐懼與絕望。

她很怕,她知道不可以令江心月來查證此事,那樣的話,她絕無生機。她要令皇後來查,因皇後必須要盡力保她。

可是,她如今一個階下囚,怎能改變帝王的意願?

她一聲高呼之後,反而不知該些什麽了。

“妹妹,你老老實實呆在這兒吧。”江心月倏地轉首,朝她笑道:“你放心,本宮會公平處置,絕不會虧待了你。”

不會虧待……

這四個字,令江心妍萬分恐懼起來。

是啊,這一次的事,本來是萬無一失會扳倒江心月,然而……她輸了,皇後輸了,惠妃也輸了。都輸掉了。而她……她此時才發現,她會是此事中下場最慘烈的那一個。等待她的命運隻有死,甚至生不如死。她了解江心月,她知道她對待敵人從不會手軟。

瘋狂的絕望漫過心頭,她已經失去神智,那些埋藏在心底的東西再也抑製不住。

橫豎都是一死了。

“皇上!您為什麽要偏袒她!如果,如果不是皇上在拖延時間,她根本不可能翻身!”江心月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

此事,從一開始,江心月就不應該活下來,就不應該有任何的機會。書信,玉佩信物,這些東西已經足夠定罪了。可是皇帝不肯。

皇帝的劍眉已經挑起。他不容許一個罪婦挑戰他的龍威。慎刑司的掌事內監、姑姑們立即愈加用力地按住江心妍,又將燒鍋爐的煤炭抓了一把要往她的嘴裏塞。慎刑司對待口舌不幹淨的人,都是含煤,而不是塞布條那麽仁慈。

江心月看她癲狂的樣子,隻不經意間投去冷漠的笑意。江心妍死到臨頭,有何可畏懼的呢?她知道她身份的秘密,然知道了又如何?她若不想令江家一族盡數被誅殺,就應管好自己的嘴巴。

“長姊——”江心妍此時對江心月仍是如此稱呼。她將頭一甩,先是避開了姑姑手裏的煤,又高呼道:“長姊,為什麽皇上會愛上你。這不公平!長姊,你看看這多可笑,皇上對你挖空了心,這多可笑啊,皇上您是帝王啊!竟然對一個女人……更可笑的是……”

她著嘴裏已經被塞了一把煤。但是她不顧汙穢,一邊竭力地往外吐一邊接著高聲呼喊:“更可笑的是,這……這事情,我知道,皇後也知道,隻有你不知道!你多傻,多可笑!”

她口中含煤之後,嗚嗚咽咽的聲音比鬼魅還要可怖,然她還在,一直道口中被塞滿煤炭:“你為什麽還不死!你要是死了,皇上愛的就會是我,我即便做你的影子也心甘情願啊!為什麽,這麽不公平……我連做一個影子都不能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