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憫郡王(1)

第八章 憫郡王(1)

“這裏的景致美,娘娘不如再坐一會……”戚貴嬪在她身後道。

江心月連步子都未停住,隻扶著貴喜的手下了石階,緩慢而溫和地道:“不了。本宮要早些回去,潤兒午覺該醒了,他找不著娘會哭的。還有——本宮有一句話要告訴戚貴嬪,喜歡火焰不是壞事,但心不要玩火**了。”

“娘娘,您何必來一趟呢,您看她這幅樣子……”菊香貴喜一眾均聲而憤然地道。

江心月卻是冷冽地笑著,道:“她那點子把戲,還入不了本宮的眼。本宮有何畏懼,有何不能來!”

他們身後的戚貴嬪有些氣憤地駐足,雙手絞著帕子低低自語道:“五皇子哪裏比四皇子差!我今日找不到機會,以後也會有……”

她這一時生著悶氣,旁側的五皇子卻又細細地哭了起來。她不禁覺得煩惱,回頭一看,卻當即驚呼道:“你……你是哪裏來的奴才……”

那是一個滴著滿嘴鼻涕的三四歲的娃,他滿身都沾了枯萎的楓葉和塵泥,渾身上下隻能用一個“髒”字來形容。他不知何時爬進了初亭,扯住五皇子乳娘的裙角爬著,又用手去夠包裹五皇子的錦緞。

那個乳娘一時疏忽,不料到被這麽個奴才扯住,不禁一邊怒罵他一邊抬腳,想將他踹出去。戚貴嬪身側的宮人也趕忙上前,幾人粗魯地拉住這個娃往外拖拽。

那孩子畢竟很,哪裏掙得過幾個大人,一會兒就被扯開。戚貴嬪見他髒,既嫌惡又惱恨地厲喝道:“你是哪個司,哪個院的奴才?你的管事公公沒有看住你麽?”

宮裏麵,三四歲就被“淨身”送進來調教的內監也是有的。若是伶俐聰慧的,便可被挑侍奉皇子。然而宮裏三皇子跟前得臉的兩位內監戚貴嬪都認識,四皇子不滿周歲,還沒有選內監的。這樣,戚貴嬪便知這髒娃絕對不是什麽得臉奴才。

五皇子被髒娃嚇得一直哭鬧。那髒娃卻一點不知規矩,不怕四周的人,也不肯回答戚貴嬪的話,仍然嗚嗚哇哇地無禮地大叫著,他對五皇子好像很好奇。然而他的叫聲令五皇子哭得更厲害。

江心月在前未行幾步,便聽後頭一片嘈雜,似乎生了事端。她便轉身回去探看。

戚貴嬪被那娃的叫喊聲與五皇子的哭鬧聲吵得頭疼,又越發惱怒,一看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娃,連連甩手道:“什麽卑賤的奴才,竟然冒犯本宮與五皇子。給本宮扔到雲夢湖中。”

宮內奴才命如螻蟻,況且是這麽一個髒兮兮令人嫌惡的娃。戚貴嬪的宮人們沒有猶豫,由一個體態肥碩的內監兩手抓著娃的臂膀,拎起他往水畔走去。

“給本宮住手!”江心月見此一幕,不禁朝那個擒住娃的內監高聲厲喝。那內監見是德妃命住手,也不敢再妄動,呆愣地抓著娃立在原地。

江心月蹙眉上前幾步,進了戚貴嬪的身前,聲色嚴厲地道:“這麽一丁點大的孩子,你要下什麽殺手!”

“娘娘,他滿身汙穢,舉止無禮,定是個低劣的奴才。”戚貴嬪伸手一指娃,厭惡道:“他衝撞五皇子,自然該死!”

“本宮早就聽聞你曾苛待過自個宮的奴才。”江心月看著她,愈加不喜地道:“奴才也是人,方才他的衝撞,罪不至死。草菅人命難道是天子嬪妃應有的德行典範麽?況且他隻是孩子,毫無反抗之力,戚貴嬪處死他不覺太過分了麽?”

戚貴嬪被他得訥訥不能言。德妃位高,她即使被責罵不服,也隻能低頭聽訓。

江心月一邊著,一邊移目看向那正在哭鬧掙紮的髒娃。他雙手亂舞,腳足蹬踢,口中還嗚嗚哇哇地又哭又喊,卻沒有一句能為人所聽懂。

“娘娘,他……舉止很異樣,倒像個癡傻兒。”菊香在側不由地道。

此時江心月與戚貴嬪也注意到了這娃的異樣。他不是那種單純地因被抓的恐懼及年紀幼而哭鬧,倒像是一種癲狂的叫鬧。突然地,一絲細細的芒線在江心月的腦中劃過。

她仔細往髒娃那一身被汙泥覆蓋的衣裳上看去。那上麵已經髒得認不出顏色,然而卻隱約能看到衣襟處映著一星半點的金色的光亮。這在普通奴才身上是不可能出現的。江心月盯著他的衣襟,對奢華之物極其熟悉又洞察敏銳的她,隻覺那光亮似乎是紡織所用的貴重的金絲。

這孩子……那一位恰恰也是個癡傻的孩子……

事實果然不出她所料。凝滯的瞬間,楓葉林中突地閃出兩個步履慌亂的嬤嬤,她們的麵色極焦灼,一見那娃被戚貴嬪的一眾內監拉扯著,其中一個便儉省驚呼道:“郡王祖宗,您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一聲“郡王”,驚得戚貴嬪及她手下的宮人瞠目結舌,那個肥碩的內監也再不敢拉扯娃,幾個宮人紛紛腿軟跪地。

戚貴嬪更是手足無措。她怎也不曾料到眼前的髒娃會是郡王,而按製郡王品階高貴,隻需向妃位以上的長輩行禮,按著戚貴嬪的品階,她在憫郡王麵前反而是身份低微的。

這邊的江心月卻是微微眯起了鳳目,看向那兩個突然出現的嬤嬤。憫郡王不是隨惠妃居在重華宮麽?那不僅不屬於內廷,且是佛門重地,惠妃當年自請帶發修行,已經永不得出入內廷了,她的兒子怎會亂跑出來?

娃見到兩個嬤嬤,又被解開了束縛,當即一邊大哭著一邊沒命地朝兩人奔將過去,口中嚎啕著:“阿嬤……”

這一聲“阿嬤”,他終於喊得清晰無比。然而,當他奔到嬤嬤們身邊時,卻一個趔趄趴在了地上,從口中吐出大口的白沫。

然後,他兩眼一翻躺倒在地上,的身子不停抽搐。白黃的沫汁,緩緩沿著他的嘴角流淌而下。

亂極了。江心月隻覺得亂極了。

一個嬤嬤大驚之下,將憫郡王緊緊抱起,不顧他口中吐出的汙穢,慌亂而心疼地哄拍著他;另一個嬤嬤則雙膝跪地,朝江心月叩頭哭求道:“蓮德妃娘娘,求您救救我家主子,他又發病了,求您救救他……”

他們二人的哭號聲令江心月腦仁發疼,再看憫郡王抽出呻吟的病痛的模樣,她有覺心裏緊張焦灼。當即不由地道:“都愣著做什麽,憫郡王發病,快去傳太醫來此……”

“憫郡王不得踏出重華宮,如今這是怎麽回事?”突地一個清冽的聲色在背後響起,回頭望去,卻是扶著妃攆,儀仗繁複的宸妃。

宸妃施施然下攆,移步至江心月麵前低頭屈禮道:“蓮德妃娘娘安。這一處景致好,有很熱鬧,臣妾路過此地遠遠地聞見聲音,便循聲而來了。”

她發上插著一支琥珀蝶戲雙花鎏金的瑪瑙簪,通身映著熠熠的光澤,簪首處鑲著一顆極大的琥珀珠子,那裏麵裹著兩隻張牙舞爪的大蟲,二蟲保持著纏鬥之姿,十足駭人。江心月見了她這簪子不禁倒退一步,口中驚道:“你真大膽,這麽可怖的飾物也敢戴在頭上,我是碰也不敢碰的。”

宸妃輕漫一笑,有些譏諷地道:“不過是千年的死物,普通的女子們卻偏偏要怕。”她抬手撫著那簪子上的琥珀,扯起嘴角笑道:“這簪子是吐蕃新貢奉的物件,琥珀大而通透,兩隻大蟲撲鬥卻同時被包裹更是罕見至極,足見其珍貴。有皇後和蓮德妃娘娘在,按理臣妾是輪不上這麽好的東西的。然而娘娘們都很怕她,皇上沒法子,隻好賞給了臣妾。”

她著媚笑起來,自顧自地炫耀著那隻有她才敢佩戴的飾物,似乎忘記了那位呻吟病痛的憫郡王。她又往江心月麵前湊了幾步,微微低了頭將簪子靠近江心月的麵孔,笑道:“娘娘您看,這東西多麽好,連蟲兒腳足上劃開的水紋都清晰可見,臣妾真是得了便宜了……”

江心月和多數女子一般無二,都怕這些蟲蟲蟻蟻,尤其是這麽大個的蟲。她連連倒退數步,不迭道:“你喜歡就好,本宮對它可沒有興趣……”

宸妃見她膽,不禁覺得無趣,回首緩緩踱步往憫郡王那邊走去。她靠近了兩個嬤嬤,並不似江心月一般因憫郡王的病痛而憐憫,卻是眉目倏地淩厲起來,道:“宮裏的規矩,你們是越發不放在眼裏了!憫郡王隨意出重華宮,你們兩個侍婢該當何罪!”

兩個嬤嬤聽聞驚懼起來,均朝宸妃跪下,連連討饒,一邊哭著求道:“娘娘如何處置奴婢們都可,隻求娘娘快些宣太醫,救治我家的王爺……”

而憫郡王此時並未完全暈厥,他隻是無力地抽搐著,呻吟著,不成人形。然而當他看到宸妃發髻上那顆碩大的琥珀珠子時,陡然驚恐,猛地高聲哭嚎一聲,繼而漸漸地失去意識。

這很正常,很多孩子也是怕大蟲的。尤其是憫郡王這樣神經出了問題的孩。幾個嬤嬤見他呻吟聲漸,抽搐卻越來越厲害,不由地愈加驚惶地向兩位妃位娘娘求救:“娘娘快救救我家主子吧,這樣發病下去,性命堪憂……”

而宸妃卻依舊麵色淡漠,沒有一絲搭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