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辰

第二十二章 生辰

十二月初十,正是江心月的生辰。

前頭的十一月份是淮陽長公主的生辰,因公主滿十周歲是大日子,皇帝又溺愛淮陽公主,遂命大辦。到了江心月的生辰,因前頭公主的生辰太過奢華隆重,皇後捏著內務府的賬簿滿麵為難地道:“這一年的開支不,都是百姓血汗……”

皇後本以為江心月熱衷權柄,必會趁此機會大辦生辰以求在宮中立威。然江心月求穩之心大過求勝,並不想早早立威,遂含笑地順水推舟道:“皇後娘娘心懷百姓,臣妾雖不如也應以娘娘為表率。臣妾隻是昭儀位分,哪裏能僭越大辦呢?”

一切安排呈給皇帝過目時,皇帝無甚異議,令一切由皇後定奪。

江心月的壽宴設在啟祥宮。此時,龍城延綿三日的大雪終於停了,冬日暖陽,積雪皚皚。

因積雪未除盡,傅貴人和澹台瑤儀身子金貴均沒有出席。其餘宮妃有幾位告病,也不知是真是假,江心月也沒有與她們計較。

江心月是壽星,她的朝雲近香髻上插五支綠雪含梅累金絲玉簪,三寸流蘇瑩瑩垂肩。一身百蝶穿花寶藍軟緞宮裝,裙邊係著豆綠宮絛,雙橫比目芙蓉珮。她甚少有這樣出挑的裝束,隻因她如今協理六宮,生辰雖然從簡,卻不能一簡再簡,裝束上定要有七分華貴。

皇帝來得較早,踏進殿時,便將目光定在江心月身上移不開眼去,欣喜神迷道:“你往日不喜奢華,今日好好地裝扮一番,就恍若神妃仙子,真令朕驚喜。”

江心月最愛重的便是此身姿容,為搏君心她素來會下苦功夫。她今日裝束繁複,卻不是一味的豔俗,而是花了許多新穎討巧的心思,當年罪婦陳氏的奢華是萬萬及不上的。所以皇帝見了才有“神仙妃子”的驚豔之感。

她撇著皇帝滿麵的迷醉,垂首低眸,玩心頓起,嬌羞地回道:“皇上是臣妾平日不美麽?”

皇帝聞言一愣,才意識到自己被她耍弄,不禁大笑:“心月一張巧嘴都敢來促狹朕了!”他大踏步過去,牽起她的手攜她往上首走去。

皇後與皇帝同行而來,然一踏進宮門皇帝卻被蓮昭儀完全吸引住,此時又攜了她的手同行,將她一人晾在殿門處。雖今日蓮昭儀是壽星,然……皇帝也不該全然不顧及她。

皇後回了神,麵上已然是溫婉柔和,她端然提步行至皇帝左側的席位上坐下。

江心月坐在皇帝右手側,她雖是今日的主角,然尊卑不可廢,皇後按照以左為尊仍是坐在皇帝左側。

各宮嬪妃陸續地趕到,依位分被安置於帝後兩側的席位。長席案幾鋪展開來,絲竹之聲漸強減弱,筵席已然開始。

樂坊的舞姬由遠及近,輕盈踏步而來。手捧托盤的宮女內監們也魚貫而入。一切布置都是從簡,歌舞略去了過分盛大的排場,膳食也未用大量的燕窩、甲魚等珍貴食材。

“你如今隻是昭儀,生辰就算不從簡也不會有多隆重。”皇帝一手緊緊握著江心月的手,側過頭去貼近了她的耳低語道:“以後朕定給你最好的盛宴。”

皇帝話時,心裏稍稍發澀,因為江心月身處低位時,從未好好操辦過生辰,甚至那時候皇帝根本不記得她的生辰。如今他想為她大辦,卻有著諸多的限製和顧忌。

江心月強作出喜不自勝的模樣謝過皇帝,她心裏卻一絲波瀾也未起——當年的鄭昀睿也過“朕心裏早有了你的位置”諸如此類的蜜語,然而結果呢?他一個反手就將她打入慎刑司。在她看來皇後的品性都比皇帝要好一些,至少皇後十句話裏能有一句真話,如皇後在戕害了葉氏的皇嗣後毫不掩飾地來譏諷她“量力而行”;而皇帝,她這輩子別想聽見他嘴裏的真話。

至於生辰,江心月是從不在乎的。因為這根本不是她的生辰,是真正的江家嫡長女江心月的生辰。一則官籍女子生辰八字入了戶籍,不可更改;二則她根本記不起自己的生辰。那一年洪災,她幾乎餓死街頭,又發著高燒,那些瀕臨死亡的日子和病痛的折磨使年幼的她忘記了很多事,甚至忘記了自己的名字,所以人們隻能叫她“阿奴”。她唯一記得的是妹妹阿媛的乳名,因為她最後懷裏抱著阿媛,口中一直重複這個名字,才未被忘記。

即便如此她仍是幸運的,她沒有落下病根,而阿媛的身子卻被折磨得盡毀。

皇帝舉杯朝江心月寵溺地一笑,餘者眾人跟著皇帝,紛紛向她賀壽。皇帝貪戀那日共進禦膳的情形,如今江心月離他這麽近,他隻想再次一筷子喂到她嘴邊。隻可惜此時眾妃均在場,皇後也在側,他為了不給江心月惹禍已經同意了皇後“一切從簡”的安排,如今可不能因一時興起再給江心月引來眾妃的醋意。

瑞安公主又長大了不少,如今已經走得很穩了,她由晴芳領著一步步朝最上首的席位而去。到了近前,她像模像樣地行了一禮,竭力放大了聲音道:“兒臣賀母妃壽辰!”

江心月眼前一晃,便從那長長久久的思緒裏衝脫而出,麵前已是嬌活絡、圓潤粉嫩的瑞安公主。她一時失神,而後便淡然地笑了,起身離席抱起媛媛,親了又親。即使活在天底下最艱難的地方,她仍然活著,她還有女兒和親妹。

啟祥宮內燒著足足的紅蘿炭,江心月畏寒,一到冬日身子就愈加難熬,今年的冬日皇帝早早地吩咐給啟祥宮準備雙份的炭火。此時筵席上觥籌交錯,案上鍋子裏滾著騰騰的熱氣,冬日裏的冷冽寒流已經一絲也無了。

膳食連接不斷地端上案幾。皇帝時而側身給江心月夾菜,時而轉首同皇後閑話,旁側有嬪妃起身些賀詞,皇帝也會賞臉地讚上一句。皇後上官合子的皇寵從未消減過,此時皇帝絲毫不冷落她,筵席未開始時的尷尬已經在她心中煙消雲散。

“今日長姊是壽星,妹就討個臉,來敬長姊一杯——”江心妍粉麵含笑款款提步上前,她沒有在席位上敬酒,而是大膽地行至皇帝麵前,舉杯笑看著江心月。

江心月柔和地一笑,端過三足景泰瓷樽,抬袖掩口一氣飲盡,道:“長姊謝過你的心意了。”

江心妍複行一禮,旋旋轉身回首而去。

空氣中有殘餘的蘇合香的氣息,淡淡的,卻仿若生著撩人的手一般,一絲絲往毛孔裏鑽去。江心月輕柔一嗅,不經意間側目窺視著皇帝的神色。

皇帝正兩指撚了一枚汁水飽滿的紫紅葡萄肉,悠悠然往口中送去;旁側的皇後已經剝好了另一枚,細心地用銀匙剔去果核待皇帝吃完口中的一枚。

垂眸苦笑,江心月悶悶側目過去。雲嵐是通醫理之人,蘇合香已經被皇後早早識破並搶先轉移了皇帝的注意。

皇後知曉醫道在宮裏行走的厲害,所以重用雲嵐,所以杖斃花影。

江心月複看雲嵐時內心便似有厚重的泥沼,堵在心口的那一處,生生地撥弄不出。隻有想到心妍能夠精神起來,她方覺好受一些。

長壽麵端上桌,香濃的骨湯裏臥著銀絲,勾芡的醬汁更是撲鼻。皇帝吃了一筷,讚不絕口,突地又微微蹙眉道:“媛媛愛吃麵食。她向你賀壽之後去哪了?怎麽不聽見她哭鬧?”

“合宮家宴,臣妾豈敢令她哭鬧擾了眾位姐妹和皇上。”江心月笑道:“殿內有些熱,又吵鬧,晴芳方才領著她下去了。”

“唔。待會要給她留一碗。”

“她饞得等不及,早就預先給了她去側殿吃去了。”江心月著,複又道:“媛媛遇上愛吃的便怎麽都止不住地要吃。臣妾要去看看她,省得她吃撐。”

“嗯。去了快些回來。”皇帝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