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作畫

第二十一章 作畫

江心月被他一直拉扯著至書案前。皇帝坐下,懷裏抱著媛媛不撒手;她站在一側,緊皺眉頭思忖著將要出的話。

皇帝今日閑暇,書案上並無奏折,隻有一部《詩經》。江心月暗自調整了神色,麵上浮上一層相思幽怨,視之楚楚動人,方才開口喚道:“皇上——幾日都未見皇上,公主都極想念皇上了。”

皇帝看一眼她厚重的偽裝,心裏隻餘歎息,更是一句話也不出了。

後宮的女子無真心者甚多,江心月一貫聰慧,進宮數載媚惑的本事確實不,然皇帝閱人無數,早也看出了她那些假意。皇帝本就無情,對後宮諸人寵而不愛,後妃隻是他製衡朝堂的工具和平日裏的消遣,真心?他並不需要。

然而他動了那該死的雜念之後,再麵對江心月心翼翼、故作嬌柔的侍奉之姿,他或是無奈頭疼,或是竄起一股無名火。然而,他同時也會想起那些令他不知如何麵對的舊事——江心月初入宮時被他當做打壓陳氏的磚頭,當做誕下皇嗣的棋子,“凶夭”一案他隨意犧牲她讓她受了那些酷刑,從未信任過她任她被陳氏一眾苦苦相逼……江心月對他無真心是理所當然,有真心那才叫蠢!

江心月見皇帝眉頭緊蹙,滿麵沉沉之色,心裏也被墜著往下沉去——自己方才的神情,嫵媚惹人憐,隻要是男子都難以抗拒;可皇帝喜怒無常,即便她侍奉了他多年,也根本猜不出他下一刻會做出什麽。而最近,皇帝對她的態度愈加怪異了。

她心裏“突突”地跳著,難道她失寵了?她硬著頭皮,兩手不經意間覆上皇帝的前襟,更加嬌柔地道:“臣妾……太想念皇上……”

想念?皇帝的眉頭皺的更加緊。在重華宮裏那種艱難的時刻她都沒想起他來,平日裏想什麽想?唉,為何她不需要他呢。

這幾日皇帝每每路過啟祥宮,都覺著心裏的火氣一寸寸地上竄,那是一種極難受的窩囊的感覺。

皇帝靜坐不語,江心月愈發駭然。媛媛此時正在皇帝懷裏扭股兒糖一般竄動,她突地一口覆上皇帝的下巴,然後喊著“爹爹——”

皇帝猛然驚起,媛媛在親他?他顧不得江心月,立馬雙手捧著媛媛,求她道:“再親一口,再親一口!”

不知媛媛是否聽懂,總之她照做了。皇帝欣喜若狂,臉上的口水絲毫舍不得擦拭,顧不得心裏的芥蒂轉首對江心月道:“朕多日不見媛媛,也想念得緊。”

江心月見他龍心舒暢,頓時鬆了口氣。果然媛媛是她最好的助力。

身後的菊香見皇帝終於展露笑顏,趁著間隙奉上一檀木為軸的畫卷,江心月接過兩手一抖,卷身翩然展開,上赫然是一豐神俊朗的男子。

濡軟的聲色從口中滑出,江心月笑道:“臣妾思君情長,不得已隻好做了畫作聊慰相思。”

皇帝不料眼前突現出這麽一副佳作,定睛一瞧,那男子正是自己。再看身側雙目含情的江心月,他心裏驚喜異常,方想伸首去夠她嘴上的胭脂;然再仔細瞧那畫卷,卻有一寸寸的惱怒在心中起——畫上的男子著深重的黑袍,闊袖正隨他的臂膀揮舞開,正是帝王下達聖命時的姿態;麵上劍眉入鬢,眸光淩厲深邃,臉頰削瘦,棱角分明,那眉頭還刻意地填了幾筆,勾出一副挑眉怒顏,仿若他的聖命是斬殺之令一般。

江心月畫藝算得上是出眾,畫中人形神兼備,栩栩如生,皇帝打眼看去,此人深沉烏黑的眸子連自己都覺得有幾分可怖——如此畫法,雖然顯得龍威甚重,帝王至尊,然而難道朕每日都是這般可怕的樣子?

他擰眉不語,殿內的氣息陡然冷了下來,緩緩浮上一層壓抑而迷蒙的霧靄。江心月撇著皇帝越發不善的麵色,錦緞著在身上隻覺涼滑束縛,滿身滿心都被緊緊揪了起來。

皇帝盯著畫卷隻想將畫中人撕裂。他這樣置著氣,卻怎麽也無法將怒火宣之於口——這可是心月親手所做,不論畫得好不好,不論真心假意,他怎能糟蹋她的心意?

唔,或許江心月的畫風一貫如此,或許她的畫藝不精,不擅長描繪神態……皇帝竭力寬慰著自己,笑道:“你有心了。”

“安子——”皇帝側頭一喚,安子忙不迭地湊上前來,隻聽皇帝道:“將此畫卷裝裱好,懸在龍吟殿內。”

安子兩手捧著接過畫卷,叩頭應聲,急急地退下忙差事去了。

雖然畫得很不合心意,但好歹是她所做,就將就著掛上吧。

江心月在殿內呆了半個時辰,有臣子進宮麵聖,她便告退了出來。畫卷是她苦心三日的成果,本隻想搏帝王一笑,卻沒料到皇帝將其懸在了龍吟殿內。皇帝越發喜怒無常,她也捉摸不透他此時的心思,便懶得多想了。

待江心月走後,侍立在皇帝身後的王雲海才敢上前,苦著臉道:“皇上……龍吟殿的畫卷,均是出自名家,這……嬪妃之作……”

“你這次又想什麽?”

王雲海知道皇帝煩悶,然該的話還是少不得。他是皇帝最親近的人,如今眼見著皇帝陷在蓮主子那兒,越陷越深,他可不能不勸。上次得了那樣珍貴的東西,按律隻有皇後有資格服用,皇上竟打著共進禦膳的幌子,一股腦兒給蓮主子灌下去了。這些時日以來,皇上又為了蓮主子徹夜心煩,唉……這哪裏是為帝之道啊。

“皇上,先帝的教誨,您……蓮主子她……”王雲海吞吞吐吐地,卻是將那些會惹得龍顏大怒的話一點不差地了出來。

皇帝聽了猛地一震,身子仿若都麻木了一般,久久凝眉不語。

良久,皇帝才緩慢吐出幾個字:“先帝的教誨……”

“是啊皇上,您是帝王,是天子啊。”王雲海擦著額上的冷汗,紅顏不可亂君心,前朝的教訓曆曆在目,而先帝正是因為無情,無心,才開得這大好的盛世。皇上是那樣冷酷的人,又最重帝王權柄,這些年無論是寶妃,還是三宮六院那些如花的女子,皇帝寵她們,卻從未被她們左右。可誰知……來了一個蓮主子,皇上竟真的餡進去了。

皇帝突地擰眉,五指在案上扣緊,卻沒有斥責王雲海。他雙目微眯,聲色平緩道:“朕這些年都秉承先帝的教誨,為王者動情則死,所以朕丟掉了情,丟掉了心。然,朕如今並不讚同此金科玉律。王若無情無心,又怎樣去博愛天下萬民!”

“朕的處境是如此,朕所愛江氏也是如此。後宮女子若心善,若賢良,必會不得善終。你看後宮這些人,哪個不是滿手血腥,哪個不是利欲熏心。也怪不得她們,她們隻是被這宮給逼成這般……隻有江心月是個異類!她用盡全力去保持自己的心善,然後用聰慧來抵擋那些災難。她是唯一不向這座皇宮屈服的人,她不肯為了這座宮而改變自己。”

若要做王,就一定要丟掉人性麽?既然江心月可以在這宮裏活下去,他也可以做一個有心的王。

皇帝完,王雲海終於訥訥不能言。

自那日之後,啟祥宮終於不再受冷,皇帝去得比以往都勤快了。江心月協理六宮,方覺深宮嬪妃眾多,瑣事煩雜,管束起來頗感麻煩。

她的日子越發忙碌,每日翻看內務府的賬簿,為各宮嬪妃分配份例,期間還有大的節日和筵席,雖然隻是協理但分至頭上的責任反而更瑣碎,更繁多。各宮大妃妾的生辰都需操持,低位者隻需分些賞賜,高位者卻需大辦筵席,皇後的千秋更是馬虎不得。

此時她方才佩服起皇後來——皇後是國母,是後宮真正的主子,其重任不是她和良妃兩個協理者可比的。然而再忙碌,再煩雜,皇後仍能有那麽些鑽營的心思,去殺伐葉氏的皇嗣,去算計她和良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