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最後任務

第六十八章 最後任務

周軍克敵右翼軍,戮三萬,俘五千,帝與朝堂高聲失笑;重鎮大月城失守,帝不怒反喜。總之,無論是捷報還是失利,鄭昀睿都是同樣的心情。

宮廷內的詭異伴隨著帝王的怪異,愈演愈烈。

寶貴妃在大權在握、如日中天之際如一絲煙雲一般消散在眾人的視線中,她的痕跡比隱居的惠妃還要淡。

她的病重突然而遙遙無期。

因禮親王在國宴之上的話,宮內已經有了許多的謠言,然後有許多的宮人莫名其妙地死去。

然後謠言“不攻自破”,宮內再也無人敢談論寶貴妃此人。

十一月,周軍以主兵力圍困敵軍與燕關。

大漠的冬日將是周軍的噩夢,然兩軍仍然僵持在燕關。周軍的弱點是畏寒,北域的弱點是糧草匱乏,生死深淵愈裂愈深。

一月又一月的嚴寒過去,周軍的堅持史無前例,當冰霜凍結了將士們的盔甲之時,北域突圍了。

這場戰爭慘烈而迅速,隻因雙方都太過急切。

北域邪王耶律敖幹殘暴的帝王之路因一個女人而永遠地終止,他被射殺後由禮親王親手操刀肢解為數十塊碎肉,他粗蠻剽悍的身軀在大漠的深冬裏化為血水。那個年輕且並不通武藝的親王瘋狂地隻想取得耶律熬幹的性命,最終他付出了數十萬兵馬的犧牲,還有他被斬斷右臂的犧牲。

雙方幾十萬生命在大漠葬送,竟然隻是為令慧公主一人。

失去帝王的北域在一月之後終於放下了北國人倔強的尊嚴,向大周投降。

明德十一年的陽春三月,禮親王凱旋而歸,他的贏令眾人瞠目。但,這樣的法顯然不夠準確,他所謂的“凱旋”,是四十萬兵馬出關,回來的隻有不足兩萬。

在這個草長鶯飛的三月,江心月立在與暢月樓隔水相望的怡心亭,她看到這座奢華高聳的殿宇隱隱泛出詭異的紅色。

其實宜美人命她做的事很簡單卻也很危險,她隻需利用她六品之首的權勢調動幾個相關的侍衛和下人,在幽閉的暢月樓內放一把大火。

夜晚迷蒙的霧氣降臨,她劃著一葉木筏向暢月樓靠近。暢月樓被重重的神龍衛把持著,絕對不可能有人能夠通過這條溪流,然而宜美人已經令細作們打開了一條缺口。她緩緩地靠近了,她抬頭仰視暢月樓即使在夜晚也耀目的奢華。

阿顏一個人跑著從樓內出來為她開宮門,因為其餘被皇帝賞賜來“伺候”的人全部被迷暈了。她隨著阿顏一層一層拾級而上,火焰從側殿而起,已經舔到了前院中的園子裏,她們心急地向上攀爬。

江心月疑惑地問她為何瑤儀不在此地。阿顏憤憤地道:“澹台一族在王爺發兵出關之際就背叛了我們。”

背叛是當然的。如今的朝野,禮親王昔日的黨羽聽聞禮親王的兵馬盡數耗盡,很多人就已經坐不住了。

宜美人冰瞳和王淵背著魏紫衣從頂層下來,縱然是冷冷如冰瞳,她此時也有些慌亂了:“快下去,已經有人手往這邊救火了,我們的人控製不了多久。”

江心月看向伏在王淵背上連頭都無力抬起的女子,她瘦的身子仿若一陣風都能吹走似得,這個樣子,與重病瀕死又有什麽區別呢?

是鄭昀淳在大漠刀口舔血的生死沉淪令她變成這般的脆弱,她定會因他而整日痛哭至昏厥……

江心月突地有些釋懷,她藏在心底的對魏紫衣的怨恨在這一刻奇跡般地消散了。她有多少的話想要質問這個女子,她想要向她嘶喊為何她能夠擁有一切而自己一無所有,為何她要成為自己悲劇的始作俑者。

可是現在,魏紫衣奄奄一息,她在她與昀淳的不歸路上走到了盡頭。

魏紫衣是無辜的,她隻是不應該見到鄭昀睿,不應該被帝王橫加搶掠進宮;或許是鄭昀淳不應該遇到她。

江心月已不再怨這個女子了。

突有一聲細的呻吟,魏紫衣在她麵前緩緩伸出手,她瘦的指掌之下握著一團揉皺了的娟帕。

江心月驚疑之下,接過打開,她看到被倉促地繡在娟帕上的密密麻麻的名字。

魏紫衣艱難地朝她抬頭,從口中吐出破碎不堪的呢喃:“對不起……”

宜美人瞥著江心月道:“這娟帕上的人,今後都會為你所用。這是娘娘在宮中培植的全部勢力,他們和王府無關,難以被皇上察覺到。”

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彌補她對江心月的愧疚。

江心月心地收在貼身裏衣中,輕輕地朝她點頭:“我會原諒你和他。”

從宮門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呼叫聲,冰瞳失聲道:“沒有時間了!”

幾人急促地繞過前門,從側殿宮門潛逃而出。濃烈的煙塵已經籠罩了整個樓閣,這座宮廷內最奢華的殿宇將在今晚化為灰燼。

阿顏沒有隨著眾人一起走,她換上了寶貴妃一貫穿著的月白色的錦繡華服,她朝著火海中回頭奔去。

偏殿不起眼的宮門就在眼前,然而突地從側殺出幾名神龍衛,他們驚異地想要呼喊,但手握短刃的冰瞳在他們出聲之前就令他們斃了命。遠處,又有大批的侍衛和內監奔來。

有王府的人手在外接應負責護送出宮,江心月的任務至此已經結束。她不知他們二人是否能在這個狹而黑暗的天下存活下去。

天下之大竟容不下兩個人。

在側殿把風的花影惶急地上前攙住她,扯著她就往啟祥宮的方向跑。這裏已經是暢月樓偏僻的後院,從雲夢湖引來的活水將這裏變成一汪嫻靜雅致的荷塘。

江心月輕輕地呼吸著,她聞到了這世間最熟悉最刻骨銘心的氣息。

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想忘記這氣息,但清香卻順著她身體的每個毛孔肆意地向內鑽去,使她無可逃避。

終於,她睜開眼睛,想要正視這一切。她看到在月光明亮的輝澤之下,一片一片的碧綠迎風而動,水波粼粼,映著她姣好的麵容。

接天的蓮葉比雲夢湖中的蓮還要盛,即使在迷蒙的月色中看到,即使如今不是開花的時節,也會止不住為此美景震撼心動,魏紫衣竟然對蓮喜好到如此地步。原來不是宮內的蓮花比不上王府,是最好的蓮全部盡數送到了這裏,雲夢湖中隻剩次品。

原來魏紫衣那一晚的相邀是為了這些。她此時開始感激這個女子的善良。

她可以想象夏日來臨之時,魏紫衣會在荷塘中捧起一朵碩大的蓮,然後將麵龐埋在粉白的玉瓣中。

果然啊,果然,就連她此生最喜好的花兒都是從不曾屬於她的,她的一切,無論信念還是夢幻全部是從別人處借來的。

蓮之愛從魏紫衣的手中轉移至昀淳手中,最後才轉移至她手中。曾經無數個孤獨冷寂的日夜,她撫著宮內的“西子倩裝”,想若是昀淳他看到了會不會喜歡。

隻是她沒有想到,昀淳多年來在王府每一個憐愛至極的撫蓮的動作,都是在想紫衣她會不會喜歡。

她深深吸一口帶著香甜的清香,她知道她必須勇敢地正視這一切。

她的人生不是為昀淳活著的。她還有她的家人,她還有自己。

她回頭看到身後熊熊的烈焰,今晚過後這裏大片的美景全部會煙消雲散,花已落,人卻還會向前。

就讓今晚切斷她前十七年錯愛的人生,就讓這一池的蓮葬送她破碎的夢。今晚她為鄭昀淳做完了最後一件事,她這些年的效忠應該抵得上當年的救命之恩了吧。

她和他再不相欠。

他從來沒有在意過她,今晚之後她也再不會記得他。

一切愛與怨,終於能夠放下了。

她頭也不回地從暢月樓最後一道宮門中跨出,撇下身後的火海與蓮池,撇下不屬於她的世界的愛戀。

番外——寶妃魏紫衣

我從順貞門出來的一刻,我終於能逃離這個我生活了六年的地獄。

我艱難地抬頭,我看到遠處有潮水般湧動的宮廷侍衛們,火把照亮蒼穹,就像此時暢月樓中熊熊的烈焰。冰瞳在我眼前倒下,她的胸口插著三支利箭,但她還是將短匕投出刺死了奔至我身側的宮衛。她的血順著地麵流淌到王淵的腳下,我卻連她的血水都無法觸及。

我身側熟悉的暗衛都在倒下,王淵也是。然後宮外有新的人手接過了我,繼續我的亡命天涯。無數的人為了我和他犧牲在這裏,大漠之上還有三十多萬的將士為了我和他而喪命。

那種熟悉的罪惡感又一次湧上心頭,我從未想過我一個人會導致這麽多人的死亡,但無奈的是,我將披著令慧公主的名號成為曆史上著名的紅顏禍亂,我一人引發了那場戰爭,我一人迫得北域臣服,我一人牽動了無數人的生死。

我真是一個罪惡的人。

在明德四年的那個初夏之前,我一直以為生命會如昔日一樣順暢而美麗地延伸下去。

我是大長公主之女,雖然我的父親是個閑職,爵位也很低,但他平凡卻細膩,善良而寬厚。於是我高貴的母親不顧身份地嫁於了他,我的人生開始與一個脫離世俗權勢的美好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