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真相

第六十七章 真相

江心月茫然看著昀淳,她隻覺他的眼底一片漆黑。

然後那漆黑中突地起了紅色的天炎。火,從他俊朗的星目之中噴薄而出,盡數落在他眼前的兩個同為帝王的男人身上。

“皇兄!”他吼道:“請皇兄顧及我大周皇室的顏麵!”

鄭昀睿沒有回答他,而是朝著他眯起了龍目。好像,他的這個皇弟有很多很多的秘密被隱瞞著。

他輕瞥一眼在北域王懷中的令慧公主,才懶聲道:“今日公主許嫁北域王,對兩國都是上佳的喜事。朕不知禮親王談及的‘顏麵’是何意?”

“皇兄,您應該很清楚。”鄭昀淳切齒道。

“皇弟是喝醉了吧,你應出殿去醒醒酒。”

鄭昀淳握拳砸與桌案,案幾應聲碎裂倒地,其上的湯羹珍肴狼狽地摔落下來。他再一腳踏與汙穢之上,一字一頓道:“臣弟願率兵征討北域,隻求皇兄收回公主。”

四座皆驚。北域王粗蠻的身子扭動著站立起來,一雙鷹目漸漸地瞪圓了。在他的懷中被拉扯著的公主跌落了下去。

公主朝著鄭昀淳的方向艱難地膝行。北域王一手扭住她的臂將她拎起,無人知曉喜帕之下的她口中被封著布條,連尖叫痛呼都不被允許。她想用手去扯開喜帕,撕開那個令大周顏麵無存的事實,但是北域王另一隻粗大的手已經按住了她的麵。

她在邪王壯碩的身前無謂地掙紮著,她的雙手伸著向前,她看不見,但她的手指準確地指向鄭昀淳。

交泰殿的宮牆之後,絢爛的煙花開始綻放,黑夜被點亮,耀目地令人讚歎。

而牆的這一邊,是撥不開的重重迷霧,是令人沉淪絕望的泥濘深淵,是淒美而慘烈的地獄。

所有的人,都瞠目結舌地望向殿前尊貴席位之上一幕幕的瘋狂與掙紮。突然有許多許多紛雜的聲音,在江心月的心房狠狠地叩動,回蕩,然後震裂。

“他令我們保護寶妃娘娘。”

“寶貴妃病重,於暢月樓閉門不出。”

“令慧公主雖然隻有十五歲,體態卻有些成熟的風韻了。”

“這位公主一直被養在深閨,之前也未曾聽聞她如何絕色。”

“請皇兄顧及我大周的顏麵。”

那個女子根本不是令慧。

前席,鄭昀淳手中狠厲的劍鋒朝北域王刺去。大批的神龍衛在鄭昀睿的皇令下潮水一般湧動而去。

在無人關心的黯淡的角落中,江心月大張了口,無聲地呼喊著——昀淳,他並不會武的啊,他會死的。

但是他沒有猶豫地拔劍了。他的佩劍是尊貴親王的裝飾,並不是實戰中的利劍,因為真正的凶器是不允許被帶進宮中的。

他為了他麵前的“令慧公主”不計任何後果與代價地拔劍指向北域王。他忘記了北域王名噪天下的孔武與驍勇。

她和他掙紮的身影在血與淚中交疊。

這個殘酷的夜晚將會上演不止一出的悲劇,將會成為很多人的噩夢。

江心月雙目直直地望向前席上的人們,她感覺到全身的力氣都在洶湧地流失,蝕骨的痛楚將她的心房湮沒。

然後,她沿著身後的宮牆緩緩倒下。她的意識模糊不清地一年一年回溯著,王府的蓮,王府的少年,王府中早應存在卻永遠都不會存在的妻妾……

她曾經愚蠢至極地問他:“事成之後,我能否成為你的後宮?”

他默然不語。

原來,她所犧牲的一切,他所籌謀的一切,竟是為了另一個女子!

原來她十二年的愛戀與傾慕都隻是一個笑話,她一切的付出都隻是無影的煙雲,她一生的堅持都隻是為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夢幻。

原來她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擠進他的心房中,哪怕一分一毫。隻因那顆心被另一個人溢滿無一絲空隙。

原來他從不是為了皇位,他從來沒有什麽野心與權謀。

原來真相如此簡單又如此殘忍。

她心中最後的一道殘垣轟然坍塌。她聽到靈魂跌在地上的聲音,就像蓮花凋零的聲音。

她再也無力去堅持,所有的苦楚,傷痛與疲倦終於在這一刻同時噴湧而出。這個殘酷的夜晚,多少人在無盡的地獄中掙紮。

恍惚中,她聽到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上蒼的嘲諷:你們,都會在命運麵前倒下……

這一日將會是大周史冊上變數最多的一日。

明德十年九月十七,帝毀令慧公主婚約,命禮親王發兵北域。北域王當晚拂袖而去,徹夜離龍城。

寶貴妃依舊病重,暢月樓更是不許任何人靠近。

十八日的正午,江心月勉強睜開眼睛,她看到花影坐在她的榻前。

啟祥宮杏色的帷帳映著柔柔的光澤,江心月抬手揉著眼角以適應室內的光線,然後,她木然地被花影扶著起身。

花影給她端了一盞溫熱的白水喂她,等她順從地喝完,才道:

“主,您昨晚因受驚而暈倒,現在已經無礙了。宜美人正在殿外等候您。”

江心月的心裏驟然一緊,宜美人!

宜美人耳力過人,她聞見殿內的聲響,已經自顧自掀簾入內。

“娘娘。”宜美人緩緩踱至榻側,對她行禮,然後坐下。她的所有動作都是自顧自的,並不遵守禮法。

她一貫是個冷硬的人,尤其是這種時候。她是王府的心腹暗衛,而江心月隻是棋子,她能夠行禮已經很好。

江心月呆呆地盯著她看,突然她渾身都戰栗起來,她艱難地挪動著酸痛的身子,往床角裏瑟瑟縮去。

她已經很害怕王府的利用。

宜美人無視她的緊張,稍稍趨前,朝她道:“國宴之上王爺和北域王均被神龍衛拉開。王爺已經率兵離京,而王府的暗衛和宮內的人手,則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江心月愣了愣,才聲色沙啞地開口:“我,也要去做麽?”

宜美人的麵色冷了下來,道:“當然。”她掐住了江心月的肩令她清醒過來:

“我很明白您此時的心境。但是,您當真隻是為心中的執念而活麽?”

江心月猛地驚了起來——禮親王府中的阿媛,重重宮牆內的瑞安公主。

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夢幻破碎之後,她還有很多很多的羈絆和牽扯,她還有需要她保護的人。

她怎可自私地將一切生命都押在昀淳身上!她怎可不顧血親和身邊的人!她若陷在錯愛的心傷中,那公主怎麽辦?阿媛又怎麽辦?

宜美人冷漠地瞥著她道:“隻有您完成最後的任務,我們才會保得阿媛姑娘平安。”

江心月同樣冷漠地問道:“果真麽?恐怕禮親王府已經沒有能力保護任何人了。”

鄭昀睿為何會毀約?又為何要應允禮親王?

討伐北域,這不是一個很好地機會麽,一個除掉昀淳的機會。無論昀淳輸或是贏,他和北域都將大傷元氣。之後鄭昀睿就會徹底地收拾兩方。

鄭昀睿此時在龍吟殿中歡慶,他沒有想到上天給了他這麽好的機會。

原來他愚蠢的皇弟根本不是個野心家,隻是個被紅顏迷住雙眼的沒出息的情種。

昀淳已經不配與他相較量。

江心月目色淩厲地看向宜美人,道:“最後的任務,就是將魏紫衣送出宮去吧?這很難。而且就算成功了,他們二人能逃到哪裏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且,王爺他應該無法從北域回來了……禮親王府倒了之後,我的阿媛怎麽辦?”

宜美人搖頭道:“王爺已經允諾你,事成之後無論結果如何,都會將阿媛送進江府。您應該知道,江老爺隻是七品,且和王府的聯係極隱秘,皇上不會查到他。娘娘,您作為江家的嫡女在宮中盛寵,江府膽敢薄待阿媛姑娘麽?”

“江府!”江心月猛然道,七品吏的江老爺,本是禮親王最不看重的最底層的黨羽,隻因其女的姿色才有了出頭之日,後又因其女自戕,再次地不得看重了。

沒想到,正是這一份的不看重,拯救了整個江家,也救了阿奴與阿媛。

宜美人鬆開了她的肩,她因體虛而軟軟地癱在床上。她抬頭,看到宜美人轉身的背影。她突地低呃出聲道:

“我會做好……”

宜美人回頭,極難得地淡然一笑:“希望如此。”

明德十年十月,禮親王征伐北域。

千年之後的後世,這位親王已是周皇朝最廣為人知的人物,他非帝王,卻比任何一位帝王都引人注目。

與他一同流傳百世的便是令慧公主,一位庶妃所出的在宮牆之內默默無聞的公主。

馳騁沙場,隻為紅顏。

戰爭在蒼茫的大漠撕開一條生死深淵。

北域王耶律敖幹以舉國之武力迎敵,隻為得勝之後能夠得到令慧公主。禮親王亦動用了其所有的兵權。

這場因女子而爆發的戰事慘烈到了驚人的地步,年輕而不通武藝的禮親王要對抗的是驍勇善戰的北域兵馬,沒有人認為他會贏。

源源不斷的戰報被送往龍城大周的宮廷,那一段時日,大周的帝王是從未有過的龍心大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