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寶妃

68.番外——寶妃

父親教導我,如果你愛上一個男子,那麽千萬不要計較他的身份與權勢。我謹記著這個教誨,並且我不負父望地做到了,年幼的我答應了那個在皇宮中最不起眼的皇子的傾慕。

他是個閑散的人,很沒出息,當其他皇子在研讀《資治通鑒》的時候,他在讀女孩子喜歡的《詩經》。當其他皇子在騎馬練劍的時候,他太危險了我膽子。

我也是個沒出息的人,我從我的無能父親那裏繼承了這些不好的缺點,我好耍玩,四體不勤,這導致了我琴棋書畫無一能通,女子擅長的茶道和女紅更是慘不忍睹。

我們倆好像很般配。

他天生的憊懶閑散使得上至皇帝下至兄長都沒把他放在眼裏,更何況他的母妃是嬪位以下的庶妃。

他經常在我的背後偷偷瞄我,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很清楚——我隨著母親進宮來,其餘的皇子們都會在上書房或校場勤勉地曆練,能偷看我的皇子隻有他一個。我進宮來玩得時日久了,終於有一天他敢出現在我麵前,他對我:“紫衣,你采蓮的樣子真好看,你試試把頭埋在蓮花裏,看你和花兒哪個好看。”

我當時的腦子有點短路,我真的照著他的話做了,然後他拍著手笑起來,他眉裏眼裏映出的我的樣子就像個公主。

父親曾過,他要我嫁給將我捧在掌心當做公主的男子,而不是一個身份尊貴卻把我當成玩物的男子。

於是我答應了他的傾慕。

我開始成長,我在龍城名動,甚至在整個大周都被傳遍,因為我的美貌實在太過驚人。而他,不出我所料地,他甚至連參與皇位爭奪的資格都沒有,皇帝提起他糟糕的憊懶就大搖其頭。

新帝登基後,他成了唯一保留了性命並保留了尊榮的親王,原來這就是他憊懶的福氣。我覺得沒出息的人挺好。

我一年一年地長大,我在少女羞澀的心動中等待他來提親。

明德四年的初夏,他送了我整池的蓮,我知道他的意思,我人生中的大日子不遠了。

然而那一年的萬壽,母親破例要帶我出席國宴了。我疑惑地問她:“我們比不得那些有權柄的皇親貴胄,怎會有資格攜親眷出席國宴?往年不是隻有母親您一人能去麽?”

母親搖頭道:“是聖上欽點了你。”

我突然捕捉到一絲危險的氣息,但是容不得我多想,我們無法抗旨。

後來我才知道,那一年的初夏碾碎了我的整個人生。

明德帝貪婪地將龍目盯在我的臉上,目不轉睛,他的模樣和那些垂涎於我的市井之徒無甚區別,我從那眼睛中看到了玩味,我突然想起父親的話:“不要嫁於一個身份尊貴卻把你當成玩物的男子。”

我悲傷地連眼淚都無力流出。

我是父親唯一的孩子,老實巴交的父親竟然為了我入宮向皇上抗旨,他尖銳的倔強惹怒了冷酷的帝王。最終皇帝將我的爹娘流放寧古塔。

我幾乎崩潰,我的母親貴為大長公主,卻因我而遭禍至此。皇帝鉗著我的下巴道:

“隻要你聽話,你的族人就會安好。否則……寧古塔那種地方,你是知道的……”

毀了,全毀了——我的家人,我的人生,還有我的他。

我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入宮,皇帝冊封我為容華,賜號“寶”字。一年之後,我以瘋狂地速度晉位為妃,他為我斥巨資修建暢月樓,效仿漢代之金屋藏嬌。我求他將舊日公主府的蓮移栽過來,他寵溺地答應了,但是那些花兒送過來我才知,皇帝命人在暢月樓修建了大池,然後賞賜我千百株最最上品的蓮。我公主府中移栽的蓮被埋沒在那些貴氣裏。

真是可惡。我不得不經常乘著木筏進池去辨別屬於我的蓮。

我再也無法見到他的麵。我痛恨這個皇宮,我每日裝束素淡,我在各種場合穿著白衣來詛咒這一切,我冷冷麵對皇帝的寵溺,我甚至在皇帝的茶水裏加鹽。

明德帝一口差點噴出來,我在心裏笑得很暢快。

我以為皇帝會厭棄我,但是沒有,我的一切努力都沒有任何效果。為了因我而流放至寧古塔的爹娘,我必須每日每夜在帝王身下承歡,我必須忍受他的淫褻與玩味。我方才明白我的美貌到底是什麽樣的層次,因為後宮所有的嬪妃在我麵前都黯然失色。

我是明德後宮最隆寵的嬪妃,我看到了其餘女子眼中深重的恨意。

那一日,皇帝照例淫笑著爬上我的臥榻時,他不經意地流露出他在國事上的不順心:

“朕的皇弟野心越發大了!”

我驚得不能自己,我不知昀淳什麽時候開始熱衷與權謀甚至威脅到帝王的權柄。但是,他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了,他從一個閑賦詩書的人變成了大權在握的王爺,他在朝堂之上黨同伐異,追隨他的臣子踏破了禮親王府的門,他垂涎兵權,他甚至勾結了我國的外敵大理。

他將冰瞳送進宮來保護我,冰瞳告訴我他終有一日會將明德帝取而代之,隻有如此才能贏回我。

我失聲痛哭,我知道明德帝的狠厲,他是在走一條荊棘遍布的險路。

然而悲傷的事情遠不止這一件。皇後和淑妃假言歡笑著來暢月樓和我敘話,她們送來許多名貴的禮物,我還必須當著她們的麵喝下一碗據稱是大補的藥劑。我無法違抗她們,她們走後我暈倒了,後來禦醫告訴我,我此生無法再生育。

我明白了後宮女子的恨,今日我傷了身體,明日我就有可能丟掉性命。我請求皇帝不要再隆寵與我,我害怕這樣風口浪尖的感覺。但是明德帝依舊淫笑著道:

“這怎麽可以呢,紫衣?你這麽美,讓朕少碰你,朕怎麽受得了?至於你無法生育,那沒有關係,對於朕來你隻要令朕滿意即可……”

我恨他。

但我不得不妥協,我依舊隆寵,隻是我求他下旨宮妃不得擅入暢月樓。我從此極少地出現在後宮女子麵前,我開始避世,唯有如此我才能活下去。

明德八年,我看到了那兩個入選的秀女——江氏與澹台氏,我隻覺得我在造孽。我的罪惡從此開始。

尤其是江心月,我明白她的心境,我惆悵她的人生。

那一年的南巡,我得知了他會隨駕。碧藕聖物本應用來治療我無法生育的身子,但我拿來換了出宮的機會,我隻想見他一麵。

沒有想到的是,南巡是他弑君的陰謀,我滿眼含淚地看著那麽多兵馬的廝殺,我印象中那個溫爾雅醉心詩書的少年策劃了這麽一場驚天動地。

他知道我在這裏,他不顧戰場的刀光劍影身著蒙麵黑衣,騎馬奔至我的車駕前隻為見我一麵。然後他因為武藝笨拙被神龍衛砍傷。

明德帝以指掌生生捏碎玉瓷茶盞,他下令將叛軍全殲,若能捉到禮親王必五馬分屍。

我捂住了眼睛,我不敢看他滿身是血的樣子,我尖叫並痛哭。他在我身側一字一頓地承諾:“必有一日我會成為帝王,你等我……”

原來天下真有這樣的男人,踏破山河為卿故。

南巡中他滿身的鮮血令我幡然醒悟,我明白了我不能隻求自保,我必須幫他做點什麽。我開始奪寵,我開始向明德帝獻媚,我出的每一句惡心的話,做出的每一個惡心的動作都令明德帝神魂顛倒,他以為我轉了性子。

我要以自己的力量征服這個帝王。但是很遺憾,無論我再怎麽努力,他都是個無心無情的人,我無法掌控他。我沒有辦法,於是我轉而爭奪權勢。

宮中的權勢,朝堂的權勢。我終於發現我是個多麽有才幹的人,當一個人有了甘心以整個生命為代價來換取的夢想之時,他什麽都做得到。

陳氏一族倒就倒,他的勢力也愈發大了。我利用明德帝的寵溺進到龍吟殿侍奉他,我是多麽溫柔體貼地對他,他卻不知他那些奏章已盡入我的眼底,幾個進出龍吟殿的臣子也被我暗自收入營中。

我甚至命暗衛搜羅陳氏一案的漏網之魚,我用陳氏的罪狀拿捏了他們,威逼,利誘,我無所不用其極。我將無形的手伸到了朝堂上,為我的昀淳積蓄奪位的力量。

我又在後宮肆意鑽營,最後我得到了協理六宮大權。新皇後上官合子比她的堂姐難以對付百倍,但我迎難而上,我一點點蠶食她的權柄,我邀買人心暗植勢力。我發現昔日我從不屑於做的事情如今做起來是多麽順手。

我滿心以為我會這樣不停地堅持下去,一直等到他帝位達成的一刻,但老天戲弄了我,它把一個北域王送到我眼前。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男人,粗蠻如野人,狂暴如熊羆。明德帝笑看著我,我聽到這兩個男人的交易:

“若貴國肯讓出此女,本王接受一切條件……”

“不僅僅是退兵,還有貢奉,還有……臣服,成為我大周的藩屬。”

“沒有問題!”

那個男人瘋了。他將我的身體撕裂,他的狂風暴雨折磨了我一整晚,他的粗大將我的下體捅得盡爛,血染紅了錦榻。我終於明白什麽是地獄,我死命地咬著手腕才能克製我想要死去的衝動,我不能死,我要等他。

我和昀淳苦心經營的一切,斷送在北域王身上。昀淳他為了我在國宴之上拋棄了所有,我與他的奸情再也無法掩飾下去,皇帝在暴怒的同時策演了一出毒計。

他答允了昀淳出兵北域的請求,他用這樣的方式同時消耗著北域和昀淳的勢力。我則被囚禁與暢月樓,等待昀淳兵敗的一日照樣被送往北域和親。

我在華貴的暢月樓裏忽而大哭,忽而大笑。我不會讓明德帝得逞,昀淳要死了,我必會跟著去。但是,我沒有想到昀淳竟然贏了。

那是怎樣殘酷的戰爭,他是拚盡了多少才會贏。原來世上真的沒有做不到的事。

他手下的兵馬被耗盡了,朝中的勢力也被明德帝逐個清洗,我開始了出逃,我看著暢月樓在火海中坍塌,那座金籠終於化為灰燼。

陰狠的明德帝威察覺我的出逃,又想拿捏爹娘為我的軟肋,但他不知,我辛苦的拉攏經營沒有白費,早有暗中人將我的父母藏匿,和我們一同向南逃。皇帝惱羞成怒地命人追趕我們,但他再一次沒有得逞,被我把持住的幾個沿路的都督與巡撫無法違抗我,他們為我們敞開南逃的大門。

我們最終到了大理,那個富庶的國度。大理的王對待落敗的昀淳再無恭敬,他隻是像打發叫花子一樣將我們收留,我們無法再擁有富貴的生活了。但我們仍然安頓下來了,我們成了一個村莊裏的最平凡的一對。他斷臂了,我也是個無法生育的女人,但我們都很滿足。我的父母也終於不必因明德帝的威脅而膽戰心驚。

這就是結局。後來我聽明德帝將我追封為恭綿貴妃,我知道了他的怒火,他更憤怒的是一向柔弱的我會結黨營私。他很討厭這個“恭”字,隻因他的母妃被廢太後害死並被追封恭頤太妃,“恭”,是弱者的卑微。

鄭昀睿此人終於被我玩弄了。

我是史上的傾城紅顏,但我今後的路將平凡如雛菊。

我和他都已經重生。

明德十一年三月十五,禮親王歸來後因傷重不治身亡,帝大哀,

同日宮中走水,暢月樓盡數被毀,寶貴妃殞命與火海,帝追封其為恭綿貴妃。

江心月在啟祥宮聽到內監的稟報,隻搖一搖頭,再無多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