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時雨

第9章 春時雨

“打從第一眼見到葉小姐開始……”片刻停頓之後,秦方辭幽幽地開口了。

這句話的開頭著實是大不妙,葉曉眼睛一下就亮了,我眼前一下就灰暗了。我及時打斷他,僵笑道:“還請秦大人謹言慎行。”

葉曉不滿地扯著我的衣袖,嗔道:“阿姐莫要打岔,我要聽秦大哥說下去。”

我咬牙維持著笑容,問:“是啊說下去,第一眼見到葉曉就怎麽了?”

秦方辭挑起一邊嘴角,平添了兩分英邪之氣,道:“就將葉小姐看做是可愛的妹妹。”

我鬆了一口氣。

阿爹說得不假,秦方辭是個講究的人,自然不會隨便將就。這正事的最終後果便是葉曉的提親被秦方辭殘酷地拒絕,最後她傷心地哭著再從巷子頭跑回了巷子尾。

我和湯圓,則不慌不忙地,井然有序地,跟秦方辭告別。我道:“秦大人果然是個有擔當的人,讓人佩服。葉曉還是個小孩子,還請秦大人多擔待。”

秦方辭依舊挽著手臂靠著廊柱,無暇的春光成了明亮的陪襯。他微微一笑道:“應該的。倒是葉大人這個姐姐,用心良苦了。”

“我也就這一個妹妹。”我揖道,“那我們就先告辭了,祝秦大人早日找到如花美眷。”

“嗯應該快了。”

臨走的時候,恰逢先前帶來的兩隻雞在秦方辭院裏蹦躂得歡快,秦方辭便笑意盈盈地提醒道:“葉大人,你的雞。”

我眨眨眼,回以一笑:“是你的雞。”

“葉琤。”

我愣了愣,回頭望著他,問:“還有事?”

秦方辭眯著眼,道:“沒事。”

隻是這一聲“葉琤”,我尚且沒留意,往後他卻蹬鼻子上臉越喊越順口。

被人拒絕的滋味不好受,葉曉哭成了個淚人兒,我見尤憐。遂連日在太史府我讓史官們搜集雲京城裏名聲好點兒的公子八卦,做成了一本圖文並茂的花名冊,捧去葉曉眼前,道:“曉啊,嫁人是件大事馬虎不得,秦方辭他到底有什麽好呢,連阿爹都說他這個人不簡單。既然這家不成,我們再找別家就是,天底下又不是隻有秦方辭這一個男子了。你再看看,這京中才華橫溢的公子可不在少數。”我翻開花名冊的第一頁讓葉曉看起,一下就把她眼睛看直了,水花兒掛著眼眶上舍不得落下。“這個,生得不比秦方辭差多少罷,人是京中最大的茶商兼品茶師,溫柔又多金。還有這個,書香世家,溫文儒雅學富五車;這個,冠滿京華的畫師,性子淡漠卻吸引無數女子慕名前往;還有這個……”

葉曉將花名冊據為己有,末了還緊緊張張生怕我會搶回去,結結巴巴地說:“這個我、我會慢慢看,但是阿姐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要、要移情別戀的意思,純粹、純粹隻是為了欣賞!我還是稀罕我的秦大哥的!”

我理解地點頭,道:“這個阿姐知道,你便好好兒地欣賞罷。”

可天有不測風雲,哪裏又能夠想得到,葉曉這一欣賞,又欣賞出了問題。她的眼光一向是千百般的挑剔外非同一般。

她又看上了一個公子。

此公子風度翩翩豐神俊朗風月難及,多金,單身,時而溫柔時而沉魅時而陰晴不定,這樣的男子莫說葉曉招架不住,簡直就是廣大花癡少女的終極殺手。

這不在我讓史官們編的花名冊目錄內。

這天,葉曉歡歡喜喜地來找我,第一句話便是問我:“阿姐,前兩天你給我的花冊子,裏麵的公子,是不是隨我取啊?”

我聽了很欣慰,這丫頭總算是忘記秦方辭帶給她的失戀傷痛了,便問:“你看上哪個了?”

葉曉舔著手指頭翻到最後一頁,指著上麵的風流佳公子道:“就是他就是他,但是沒有附上身家名字,是不是忘寫上了?不過這個可難不到阿姐。”

我霎時一屁股從椅子跌坐到地上。

大概葉曉還不知道……她所說的這位佳公子,就是那個日日端坐在金殿上目中無人至高無上的大祁國皇上裴子閆……

後來我追究造成事故的罪魁禍首,竟敢堂而皇之地把裴子閆的畫像畫在花冊子上,若是被外人知道這是輕則掉飯碗重則掉腦袋的事情。據太史院不曉得是哪根筋搭錯的史官的口述,他們並沒有要把裴子閆列為公子之列,緣由是我也沒跟他們說得特別清楚所以他們不知道花冊子具體是拿來幹什麽用。那個殺千刀的覺得自己私底下畫的裴子閆的畫像還不錯,於是就弄到了最後一頁,順便做了個底圖……

我將裴子閆的身份,用一種合適的委婉的方式告訴葉曉,並陳述各種厲害關係,最後再總結她的選擇不恰當。葉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興奮裏沒完沒了,尤其是知道裴子閆就是大祁國的老大以後,成天做著要入主裴子閆後宮、三千弱水獨取一瓢飲的美夢……

為了裴子閆納妃一事,我是被兩頭轟炸弄得焦頭爛額。一邊葉曉成天要求我找機會帶她進宮結識裴子閆,一邊裴子閆又隔三差五地請我喝茶跟我聊人生大事。

我是能推則推能躲則躲。

一場暮春晚雨,來得沒有一點兒征兆,帶著入夏的氣息。

我在太史院還沒忙完,外頭便淅淅瀝瀝起來。出門未帶傘,原打算等雨小一些了再回去,不料這場雨下起來沒有要停的趨勢。大夥做完了手頭的事,該走的走該散的散,不多久就隻剩下零星幾個人。

天色越發灰暗,墨黎始終端著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出現在我麵前,道:“太史大人快回去吧,一會兒該打雷了。”

“春雨裏打雷,倒是少有。”我撇撇嘴,問,“你還不回去?”

“等太史大人走了下官再走。”

莫看墨黎是個麵癱臉,做起事來卻相當地溫柔周到。隻是話才一落地罷,外頭就有了響動,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太史院公幹?

墨黎看了我一眼,道:“下官出去看看。”

墨黎這一出去,許久都沒回來,但聞隱約有人聲。我放下手中筆,後腳也走了出去。才將將一踏出房門站在回廊上,雨水順著屋簷嘩啦啦地流瀉下來,形成清澈明淨的水簾子。

隔著水簾子,一襲高挑頎長的黑衣身影站在院子裏,頭頂有人為他撐著一柄傘,撐傘的人早已經渾身濕透而兢兢業業不肯有半分懈怠。一雙狹長的眼,黑白分明,不辨喜怒,投放到我的身上。

裴子閆。

呼吸有一瞬間的停滯,我傻愣愣地站著不知該作何反應,連平素裏端起來的那套君臣禮數也被我拋至九霄雲外。撐傘人一直將裴子閆護送上了回廊,隨後很有職業操守地退了下去,一溜煙兒便不見了人影。

裴子閆抖了抖那已被沾濕的繡有冷金色雲紋的玄色衣擺,與衣裳一樣色澤的墨發散在肩上帶著濕氣,修長的眉輕輕挑著,似笑非笑走到我麵前,道:“怎麽,不歡迎我來?”

不等我回答,裴子閆就已經自顧自地走進了我的書房,坐在了我的書桌前,旁若無人地幫我裝訂史冊幫我排序列號。

仿佛這一切他已經駕輕就熟,不曉得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我張了張口,有些底氣不足地問:“不知皇上駕臨微臣有失遠迎,請問皇上大雨來此……有何……”

一疊冊子被他碼得整整齊齊,裴子閆道:“我記得,每逢天氣晦暗不明的時候,阿琤總也忘記帶傘。不管被淋了多少次,也不長記性。今日我過來碰碰運氣,果然,”他抬眼看著我,“這一點還是沒變。”

我不知該如何接話,隻好幹幹道:“讓皇上見笑了。微臣姓葉名琤,私底下若皇上不嫌棄,請皇上直接稱呼葉琤就好。”

“阿琤”,裴子閆托著腮,“你的閨名,普天之下便隻有我一個人這樣叫。”

“請問皇上大雨來此……有何貴幹……”一句話完整地問出口,比吃兩碗飯還噎人。

裴子閆回答得好不輕巧:“來看你,有問題?”

“沒……沒……隻是皇上為何突然……”

裴子閆起身,悠閑地踱到我麵前。感受到他不自覺散發出來的迫力,我隻好垂下頭努力地想要做好一隻縮頭烏龜。

“朕要納皇妃了,阿琤高不高興?”裴子閆突然如是問。

我沒有反應過來,愣在當場。房外雨還在下,墨黎說得不錯,這場雨果然還會打雷。銀色的閃電呼嘯而過將我們之間映照得蒼白,一聲雷鳴轟隆隆地將天幕炸開。我動了動嘴唇,平靜回道:“哦。”

“抬起頭來。”

冷冷的杜衡暗香沁鼻,越來越近,像是纏繞在人的心尖上,有毒。

裴子閆有毒。

這是不可磨滅的實事,且早已經有經驗教訓擺在我眼前,於他,我靠近不得也無法靠近。

在他半垂下頭來,唇就要碰到我的唇的時候,我抽身退離一步,抬眼便看見他驚詫的神色。我胡亂道:“皇上要納皇妃,普天同慶,恭喜賀喜。”

裴子閆麵色一僵,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