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君有毒

第10章 君有毒

他納不納妃,納誰為妃,跟我有什麽關係。除了獻上本人最誠摯的祝福,我真的沒有別的可以做。當初,他不正也是這樣對我將我趕走的麽。

在他還是一位大祁國殿下的時候。彼時我是他的侍讀,和他同處一個學堂,成天他走哪裏我便會跟到哪裏。

翩翩少年郎,濁世佳公子。偏生滿肚子的壞水兒,遇誰捉弄誰。可是那樣玩世不恭的他,嘴角總是帶著一抹懶散玩味的笑容,卻教學堂裏許多的女孩子對他芳心暗許。

裴子閆一得空閑就會在我耳邊念叨,折扇一收扇柄悠閑地或敲擊著掌心或旋繞在手指間,他說:“阿琤,千萬別喜歡上本殿下,否則你往後一生,會很苦。”

我不信。依舊堅持著跟在他身邊,殷勤地為他擋掉開得茂盛的桃花,為此遭了不少官家小姐們的記恨。終於有一次,我與那些小姐們在學堂前大打出手。

對方人多勢眾,我很吃虧,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我衝她們吼道:“裴子閆憑什麽喜歡你們!”

身後,便有一道不鹹不淡的聲音回答道:“我憑什麽不能喜歡她們?你就為了這個跟人打架,有沒有覺得身為本殿下的侍讀很*份?”他隨手便摟過一個女孩子,看著我,“我不僅可以喜歡她,也可以喜歡她,她,她,這裏所有人,隻要是我想要的,都可以是我的。你有什麽意見麽?”

我默了默,問:“那我呢,是不是也可以?”

裴子閆呆了呆,說:“你跟她們,不一樣。”我想他所說的我跟她們不一樣的意思,大概就是指我比不上她們。

呼吸之間,帶著淡淡的寒涼。裴子閆擾亂了我的思緒,帶著軟意低低地問我:“阿琤,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道:“這句話,應當是微臣問皇上罷。皇上,到底想怎麽樣呢?”

“我要你做我的妃。”

我平息了許久,才勉強應道:“皇上身邊有弱水三千,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何必如此。”

“你不願?”他尾音抬高三分。

“是不敢。”我如實道,“皇上乃九五之尊,微臣不敢肖想,不敢逾越,不敢侵犯。”

“阿琤,你果真還是怨我。”裴子閆捏捏鼻梁無奈地笑歎。

我道:“微臣惶恐。”隨後怎知這裴子閆步步緊逼,我無法隻好步步緊退,直到身後退無可退隻有一堵冰冷的牆,“皇、皇上……天色已、已晚,若無什麽事,微臣……就此告退……”

裴子閆的長發垂下來,掃過我的脖頸,我不自禁僵直了身體,眼睜睜看著他彎身過來,手臂撐在牆上,低低道:“告退到哪兒去?”

我咽了咽口水:“回……回家……”

“不許。”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他低垂的眼簾直勾勾地盯著我的嘴唇,我當即渾身都發毛了起來,抿緊了嘴,他卻忽而笑了一下道:“聽說,你最近和秦方辭走得很近?還上了他家去提親?”

我張口就道:“沒有,我隻是代我妹妹……唔……”

那麽一刻,腦子轟然炸開,混沌一片。

冷香入鼻,沁入肺腑,霸占了我所有的呼吸。唇上厚重卻薄涼的感覺……輕輕地摩挲啃咬,一點點地占據入侵……

一方堅硬結實的胸膛壓了過來幾乎讓我喘不過氣。我用力推卻他都巋然不動。有力的手臂伸過來強行摟住了我的腰讓我和他靠得更近,舌尖撬開牙關未果重重地咬一下,我抽氣鬆動,他趁虛而入天翻地覆……

“裴……子,子閆……”

我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張放大的俊顏。心裏驟然緊縮,一陣一陣地發緊發痛。如瀕臨死亡一般掙紮的心跳的聲音,振聾發聵地在耳中回蕩。

時隔這麽些年,他不再是當年紈絝不可一世的殿下,未雨綢繆翻雲覆雨一朝坐上龍椅以雷霆手段穩固朝綱國泰民安;而我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掏心掏肺跟在他身邊即便真心被他拿捏在手上一遍一遍地摔地腳踩也恬不知恥絕不死心的小跟班侍讀了,從三品女太史,既然他要將我留在朝廷追隨著他,我便時時小心刻刻留意隻求家平人安。

子閆……裴子閆。

我承認,自己曾經很喜歡很喜歡眼前這位黑衣英挺的青年。可也是他先不要不是?

後來我沒有再動作,任他親吻,帶著一股讓人心痛的小心翼翼。小心纏綿著,輾轉著,然後問:“你也參加選妃可好?”

我愣愣地看著他,道:“不好。”

他擰起好看的眉問:“為什麽不好?”

我道:“你知道為什麽不好。”

裴子閆又有些生氣了,道:“你我就不能各退一步?你退一步又何妨?”

“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管退多少步,都是一樣的結果。”我輕撫了唇,笑了笑,“子閆,你不像你,沒有當初那般灑脫。”

我知道我總能三言兩語就激怒這位九五之尊。不是我能說,放眼整個朝堂,比我能誇誇其談比我能氣死人不償命的大有人在,裴子閆通常都能怒而笑喜而定,很是讓人捉摸不透。有時候我覺得,能讓我時時看見別人看不見的他的樣子,我福氣也不淺了。

但僅僅限於此而已。

雷鳴不絕,雨聲繞耳。門口黑影閃過,方才撐傘人又回了來,看著裴子閆喚一聲“公子”。裴子閆隨之退了兩步鬆開了我,我也暗自鬆了一口氣。但聽他一字一句與我道:“阿琤,這麽久以來,我唯一想要的人,就隻有你一個而已。”

轉身,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華,他終是走出了我的書房。我無力地滑坐在地上。開門的時候,雨絲兒黏了一些進來,濕氣撲麵,讓人感到有些冷。

隻是裴子閆前腳一出去,我便聽見外麵隱約有話語聲,故而又爬起來出去一探究竟。將將一站在門口,腳步便頓住了。

偌大的院子裏,葡萄藤生意盎然,肥碩的葡萄葉被洗得油油發亮。

雨裏,秦方辭撐著青色油傘,一身白衣卻被淋了個半濕。如春意裏萌生的月牙,不惹纖塵,幹淨無暇。

“聽說你早上出門沒拿傘。”

一句不怎麽熱絡的招呼,有著秦方辭獨特的溫潤平和。心裏頭驀然有些發酸,這個朋友還是有點兒用處的。起碼他來了,裴子閆才肯走。

“怎麽了。”我沒吱聲,秦方辭走近了來,看著我問。

我感激道:“沒什麽,隻是,有些意外而已。秦大人來得真是時候。”然他的目光投到我的嘴唇上時愣了愣,陰鷙了下來,我倏地就心頭火燒火燎起來,咬著唇瞥開眼不去看他。我覺得有些不堪。

“他,欺負你了?”

我苦笑了一下,道:“沒有。多謝秦大人這個時候還來太史院。”

“葉琤。”站了半晌,秦方辭忽然如是喚我,換上如初笑顏,仿佛將才的陰沉隻是一抹幻象,他拍拍我的肩,“別怕,有我。”

我一早就察覺了。秦方辭的笑,有一種給人安定的魔力。

等到事情過了,墨黎才後知後覺地出現。我問他去哪兒了,他麵不改色地說:“皇上駕到,下官退避了。”

墨黎這門前無事高高掛起的不仗義的行為,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最後他負責鎖太史院的大門,秦方辭送我回家。

兩人共撐一柄傘,顯得有些擁擠。但也隻好將就了。

路上,秦方辭一再笑容可掬地提醒我:“葉大人是否很介懷跟我走在一起?再往傘外走,幹脆我們兩人都不必撐傘了,雨中漫步也別有一番風味。”

我幹幹笑兩聲:“秦大人真會開玩笑。沒看見今時雨有雷鳴嗎,秦大人這樣不安全。”

“那你就走近來一些。”

你一句我一句,走完一條巷子也不嫌很長很費時。不知不覺,就快到了巷子頭,遠遠兒就聽見湯圓歡呼雀躍的嗷嗷叫。

在葉家大門前的屋簷下,秦方辭傘未收,笑得人畜無害,意外地抬起手指拭了拭我眉間的雨珠,道:“快進去罷。”

朋友之間,這也忒親密了點……罷。好歹是他送我回來,我也不好多說什麽,隻道:“多謝你送我回來,回去的時候,小心些。”

“嗯。”

我拎著湯圓便頭也不回地進了家門。事後揣摩我自己的心態,覺摸著當時我是不是有點兒落荒而逃的心理呀,但怎麽都琢磨不透緣由。

裴子閆納妃一事,不是一件說能避免就避免得了的事情。隻是我沒想到,一向喜從旁觀戲善幕後操縱的吏部尚書秦方辭,此次竟也舍得淌這趟渾水。他聯合禮部尚書,鋒芒畢露頭頭是道,列舉一係列家國之間的利害聯係,後宮充實安定前朝方可穩固如泰山,義正言辭地請求裴子閆納妃。

裴子閆再無台階下,索性問我:“葉愛卿以為如何?”

我默了默,長揖道:“微臣以為,尚書大人說得在理。”

裴子閆冷哼一聲,當場怒氣衝衝地下了朝。我靜默地站在朝堂上,心裏如打翻了的醬油壇子,一團糟亂。

阿爹說,裴子閆是我這輩子都碰不得的人。他是站在君臣的立場上這麽說。這輩子我都隻能仰他為君,不能私心徹底地想將他據為己有。

裴子閆有毒。我上癮了這麽些年,一直在花時間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