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聖上意

第7章 聖上意

我覺得再這麽折騰幾次下來,我會被逼得步步走進官場的黑暗深淵這輩子都洗不白了。從不與笑麵羊和白眼狼為伍的警戒,現在已經被打破其一。為了斷絕葉曉入朝為官的絕對之可能,我甚至都已經開始向秦綿羊行賄了……不過我這不是在害國害民,我是在救國救民。暫且也就隻有這麽個理由來安慰我自己。

“看來葉大人為了令妹,真真是煞費了苦心,葉小姐福氣不淺。”秦方辭道,“不過葉大人無需擔心,本官不索錢財。”

“那你索什麽呢?”

秦方辭略一思忖,對上我的眼,道:“就索葉大人這個朋友,如何?”

略一考慮,我便打算暫時同意了秦方辭的條件,和他做兩天不鹹不淡的朋友,然後這事兒就這樣過去了。朋友嘛,多大點兒事,以前都是我自己太放不開,但凡官場上沒有太大利害關係的人,都是可以成為朋友的。有事的時候相互寒暄一兩句,沒事的時候就互不打擾。朋友也是一種和諧美好的關係。

可是,我沒想到,裴子閆也摻進來瞎攪和。

這天早朝以後,我還沒走出宮門,裴子閆身邊的老太監就氣喘籲籲地跑上來,一邊揮灑拂塵一邊細聲細氣道:“太史大人請留步——”

我聞言頭也沒回,隻是走得更快了一些。“請留步”這類詞語我真真是太熟了啊,又是從老太監嘴巴裏說出來,一聽就曉得跟裴子閆脫不了幹係,一跟裴子閆脫不了幹係就曉得準沒好事兒。

老太監最終還是追上了我,埋怨道:“我的太史大人,您走這麽快是幹什麽,老奴,老奴都快追不過來了哇!”

我扭頭看見老太監一腦門的香汗,故作驚詫,道:“啊呀這不是周公公嘛,是什麽風兒把您給吹這兒來了呢,莫不是今日風向有問題?”

周公公一邊拭汗一邊嗔道:“太史大人真會開玩笑,老奴前來找太史大人那是皇上有請。方才老奴在後麵已經叫了老半天了,奈何太史大人一句都沒答應,害得老奴跑了這身兒熱汗喲。”

我慚愧道:“是嗎,那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新近,我有些耳背,可能沒有聽到,還請公公海涵呐。公公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本官就先告辭了。”說罷我轉身就走。

“太史大人留步,方才老奴不是說了,皇上有請太史大人入禦園一敘。”

死活躲不過去了,我僵僵一頓,很勉強地幹笑兩聲,道:“既然如此,還請公公帶路。”

湖光灩瀲,翠柳明華。亭台樓榭景群芳。

周公公帶到的時候,裴子閆已經在了。那是一處清新小亭,四周紅茶開得甚好,襯出了一片大好的春光。他一身華袍襲地,人坐在亭中,三三兩兩的宮女娉婷奉茶。

周公公將宮女都喚下去了,裴子閆背對著我,卻將一盞新茶推了出來,嗓音不清不淡,道:“葉愛卿來了,快來嚐嚐新涼國入貢來的雨前翠。”

對茶,我沒有什麽講究。反正入口都是一股苦苦澀澀的味兒,隻是好點兒的茶苦澀過後會有一股芬芳香甜。

我對裴子閆見過禮,正好我有一丟丟的渴,捧了那杯茶喝了一口,就感慨道:“實在是好茶。微臣多謝皇上的盛情款待。”

裴子閆半晌才笑了兩聲,以茶蓋悠閑地撥弄著水中茶葉,道:“葉愛卿說說,這茶好在什麽地方?”

好就好在它是貢茶,難道還有什麽懸念麽?貢茶我能說不好?我張口就拈來一句順口話道:“這茶香四溢苦中芬芳,真真是難得的好茶,多謝皇上。”

“葉愛卿一向會說。”我偷偷瞄了他兩眼,見裴子閆正似有似無地勾了勾嘴角,旋即他又伸手將桌上的糕點推到我麵前,“葉愛卿嚐嚐,禦廚新研究出來的明荷芋粉糕。”

我拈了一塊入口,囫圇道:“唔真真是好點心,微臣多謝皇上的不吝相賜。”

裴子閆再笑了兩聲,立馬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這君心難測就難在這個地方啊,往往他笑的時候不一定是真的開心在笑,起碼這回我是聽出來了。他手支著下巴,另一隻手手指輕叩桌麵,一下又一下,像是叩在了我的心尖兒上,道:“葉愛卿從來不會說不好不要不是諸如此類的話。偶爾說一下真話,”他頓了頓,我冷汗連連,“會死嗎?”

會的啊……

“微臣、微臣知罪。”

裴子閆沒再說話,我便一直躬著身,腰酸背痛的。忽然他心血**,又問了我一句:“朕聽說,此次科舉,葉家小妹也報名入試了?”

聽誰說誰爛舌頭。

我唯唯諾諾道:“皇上英明。微臣小妹生性頑劣心高氣傲,請皇上恕罪。”

“這一點,和你當年挺像。”

我一愣,一抬頭視線便和裴子閆意外地撞在了一起。心裏,像是被什麽壓住,沉甸甸的有些難受。我垂頭平靜道:“讓皇上笑話了,微臣不堪,教養出來的小妹也難登大雅之堂。”

“阿琤。”

我咬了咬唇,悶聲不答。

我的閨名,除了阿爹和死去的阿娘叫,還有一個會這樣叫的人,便是眼前的九五之尊裴子閆。但我不能答應他,這是從我開竅起就意識到的一件事。

“你我,何必如此生分。”

我憋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自以為冠冕堂皇的話來:“皇上是君,微臣是臣,君臣有別。”

裴子閆沉默了一會兒,負著手欣賞滿園的春光,忽而又道:“朕怎麽沒有看見葉家小妹的試卷送上來。”

我道:“葉小妹才學簡陋,被洗刷淘汰實屬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是麽。”裴子閆轉身,狹長如狐狸般的眼睛撂我身上,我登時就覺渾身發涼。他挑挑眉,及時又扭轉了話鋒,“不過無妨,回頭朕讓人送上來看看。”

“不用了!”我脫口就道,隨後又實在怕衝撞了眼前這尊大佛,小心翼翼地組織言辭,“微臣的意思是,葉小妹鐵定沒戲了,皇上就、就不要看了……罷。”

“有那麽絕對?”裴子閆不置可否,“當初若不是朕欽點葉愛卿,葉愛卿不也一樣沒戲了?一切有朕在,葉家小妹不至於完全沒戲。朕看了葉家小妹的試卷再定奪不遲。”

這……是又要開後門的意思了嗎?

“真的、真的不用了……”要知道我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才買斷葉曉入朝為官的後路,怎可又被裴子閆的三言兩語給打回原點,遂我鼓起勇氣道,“微臣的意思是,葉小妹一無才二無德不合適成為當朝之臣,有她在隻會魚肉百姓假公濟私百利而無一害,請皇上三思。微臣,微臣隻想她有生之年圖個安穩日子!”

果然越是身在高位的人就越邏輯混亂越拐彎抹角。裴子閆頓了頓,突然又調轉話鋒道:“近日朝中,有勸諫朕納妃一事的,不在少數。”

我心下沉了沉:“皇上的意思是……”

他走過來,站在我跟兒前,隱隱透著一股迫力,道:“你覺得朕納妃,好還是不好?”

這是我能夠決定的事情麽,我說好就好我說不好它就真的不好?裴子閆一向喜歡捉弄人。就好比當初在學堂裏我做他侍讀的時候,他被官家小姐告白,彼時他手裏掂著課本,問我:“阿琤,你覺得好還是不好?”我回答官家小姐說“好”,結果裴子閆跟我翻臉三五天沒有理我。後來他真的跟官家小姐好上了,我卻又覺得不怎麽好了,可他也沒有再聽我的話。

這些年,沒少有官家小姐往裴子閆後宮裏送,雖然這人明麵上一個不收,但也都統統曖昧著,盡管絕大多部分是為了維持朝中勢力的平衡,但這個時候才來講納妃好還是不納妃好,有什麽實在意義嗎?

遂我如實道:“若是不好,那些大臣也就不會那麽向皇上勸諫了。”

“你也覺得好是不是?”裴子閆語氣陰晴不定。

我道:“微臣自然也是覺得好的,隻是……皇上切莫貪圖女色,還以龍體為重。”

我一般不會說這麽大膽的話,一旦說了後果不難想象。最後是被裴子閆趕出禦園的,灰頭土臉的。隻是前腳一出禦園後腳我便後悔了,我是不是應該折回去再提醒裴子閆一句,千萬不能讓葉曉入朝為官呢?回頭一想,又覺得這樣有點似是而非的嫌疑,故而作罷。

隻是不想,走到側宮門,卻意外地撞見了秦方辭。修長的身量斜斜靠在牆壁上,悠閑自在,偶爾和守門的侍衛閑話一兩句。

“葉大人。”秦方辭也看見了我,直了身走過來。

我有些詫異:“秦大人還沒走?”

“今日閑,無什麽事,便在此處逗留了一陣。既是遇見了葉大人,不如同行罷。”我才跟他做了朋友,能容我說一個“不”字麽,才走了不多久,他便問我,“葉大人似有心事?”

我將實情告知:“實不相瞞,方才皇上找我去了一趟禦園,問及葉曉的科舉事宜。”

“哦?”

我瞅了他一眼,摸摸鼻子繼續道:“當初……皇上點我為探的時候,想必秦大人也清楚,是有點,唔,有點不名副其實。因而我……實在有些擔心。”

怎知秦方辭聞言卻笑了出來,道:“我也實不相瞞,葉小妹的試卷……實在教人不敢恭維。我想,皇上就是再怎麽想偏袒,也下不去那個狠心。”他拍了拍我的肩,“別擔心,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