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待嫁女

第6章 待嫁女

張二頭再也沒給我送魚了。起初我不怎麽在意的,但回頭一想想先前挺要好的倆個人,突然人就不搭理我了,我總得曉得這個中理由。

我主動去找張二頭時,他家的門前魚市相當蕭條。一問才得知,原來張二頭先前進購的一批魚苗得了不治之症大魚吃小魚,損失慘重。隨後市場上的魚苗又斷貨了,張二頭怎能打起精神來。

這兩樁事兒以後,家裏又恢複了門庭冷清。原本王嬸兒對我的終身大事是瞧見一點兒起色,如今又失落又沮喪,連連去寺裏給我求了好幾枚黃符,壓枕頭底下壓梳妝台下和隨身佩戴的都有。

我這廂還沒有結果罷,哪裏想得到,葉曉居然揚言要嫁人了……她理想的如意郎君是誰呢,說出來差點沒把她阿爹和姐姐給嚇死。

葉曉說不嫁一般男子這個我理解,要嫁就嫁雲京城裏數一數二的男子這個我也理解,哪個姑娘沒有個癡泛濫的夢呢。可是她說她要嫁秦方辭,這個我就萬萬不能理解了。

恰逢裴子閆有關春季科舉考試的製度,做了新規定。他居然允許了今年女子趕科考。這可怎麽得了,這消息一傳進葉曉的耳朵了,她便徹底炸毛亢奮了,並擬定了一係列的未來規劃。首先便是要準備準備去參加今年科考,然後高中個狀元或者榜眼探也行,便與我同朝為官。為官這並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能進進出出都和秦方辭在一起,來一個近水樓台先得月。

為此她排除了所有的消極狀況。比如,憑她那點兒寫詩酸得掉牙、曆史一竅不通隻勉強湊合湊合寫點兒令人遐想連篇的小話本兒的本事,為什麽說高中就能高中呢?

但凡事都有一個萬一。正如我當年,不就踩了狗屎中了麽。我承認,當初高中是裴子閆欽點的,他有點偏袒的意思,不僅我阿爹曾是他的老師,我年少時也曾和他胡混、當他伴讀過一段時間因而有點交情,他再偏袒一下葉曉那是十分有可能的事情。

思來想去,我得打破這個萬一。

這日,天氣晴朗碧空無雲。葉曉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把科舉這回事給她辦妥了。我拍拍胸脯給她保證,然後出了門。報名自然是要去給她報名的,可是報名參加科舉的人實在太多,我一早去的時候吏部門前就已經排起了長隊。

官不和民搶,故而我也頂著日頭在外麵排了隊。春日雖暖和,隻是才站了一會兒便有兩分熱,我眯著眼睛,身上起了一層薄汗。這時有一個小吏匆匆忙忙跑了出來,在我跟前停下,躬著身恭敬道:“真是對不住葉大人,我們不知道葉大人也在這隊伍之中。”

我道:“無妨無妨,今日得閑,我便來為家妹報名參加科考。”

小吏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道:“葉大人還往裏邊請,我們尚書大人早已在裏等候。”

我道:“多謝尚書大人好意,不過這裏這麽多人都等得,我怎好插隊,讓你們尚書大人落人口實?你且回去,我排著隊報名就是。”

小吏愣了一愣,再好意勸說了兩句,都被我拒絕。無法,他也隻好回去,將我的話帶給這吏部尚書秦方辭。

再一小會兒,小吏又跑回來了。手裏拿著一囊清水、牙色羅帕還有一柄扇子,遞與我道:“葉大人,這是我們尚書大人吩咐的,還請葉大人收下。”

我隨著隊伍緩慢往前挪。原先負責報名事宜的隻是吏部的尋常侍郎,怎料眼看要到我了罷,突然秦方辭懶洋洋地從裏麵走了出來,形容隨意散漫,走到記錄名冊的吏部侍郎旁邊,眼風淡淡往名冊上瞟了一眼,問:“可還順利?有多少人報名了?”

吏部侍郎恭敬答道:“回大人,已有九百六十八人在記錄在冊。”

“很好。”秦方辭點點頭,“你先去歇一下罷,其餘我來。”

吏部侍郎怔了一下,起身應了聲“是”。……當輪到我的時候,我對麵理所應當地坐著秦方辭,他對我淡淡勾唇笑了一下,白皙的指間擒著墨筆。

“姓名。”

“葉曉。口十葉,日堯曉。”

秦方辭眉梢上挑:“性別,年紀。”

“女,年十六。”

“家中所住何處?”

“雲京城允通巷。”

一一記錄以後,秦方辭停下筆,抬頭看我,道:“已經記錄妥當,屆時需要提交一份四鄰的證明到吏部即可。葉大人排隊辛苦。”

我將水囊、羅帕和扇子還給了他,僵著嘴角道:“應當的,倒是尚書大人親力親為才辛苦,麻煩尚書大人了。”想了想,我將羅帕又收了回來,“這個我用過了,改日再還給尚書大人可好?”

“好。”

回家我曾試圖將羅帕轉手給葉曉,對正對湯圓扔毛線團玩的葉曉咳了兩聲,道:“今日天兒熱,我去幫你排隊報名頗費了一些功夫。出了一身的汗。”

葉曉拿一種異樣的眼神看我,不可置信:“你怎麽還去排隊?秦大哥他就是吏部的老大,你不知道去找他開個後門嗎?”

我捏了捏額,將羅帕掏出道:“插隊不是一個好習慣,話說我出了一身的汗,這條帕子被我用過了,看在阿姐這麽費心幫你奔波的份兒上,你能不能幫我將它洗幹淨呢?”

葉曉很嫌棄地瞥了一眼,徑直走開:“自己的東西自己洗。”

若要是我說出這羅帕是秦方辭的,葉曉的反應定然不像眼下這般冷淡。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虧我還是她姐姐。我氣得兩眼發黑,恰逢湯圓一刨爪把毛線團往我額頭上扔,想邀請我與它同樂。我走過去就與它一同胖揍。

為了能夠高中,葉曉在家難得安分,臨時抱佛腳溫習了幾日功課。這件事,阿爹本來就不同意,王嬸兒跟他處在同一條戰線,每每一提及此事王嬸兒就一陣長籲短歎。管家管家,一家長短她都管,於是忒不客氣地指著葉曉的鼻子道:“好好兒的姑娘家,做什麽不好偏偏要去搗鼓男人家的東西。小姐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做個大家閨秀找個靠譜婆家過踏踏實實的日子嘛!難道你非想以後像你阿姐一樣做了官成了老姑娘也嫁不出去?”

我躺著也中箭,默默吐血。

隨後王嬸兒次次都抱著同一個心願去寺裏求符,祈求葉曉無論如何千萬不要中了。王嬸兒這般憂心忡忡,實屬有點過了。葉曉幾斤幾兩一家人都心知肚明,況且還有我這個長姐在前為她布置一切不是?

科舉是四月中旬進行。葉曉進考場的時候天高雲淡,她滿懷豪情壯誌,讓我隻等她凱旋歸來的消息。三日後出考場,仍舊是天高雲淡,我去接她。

她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便略帶深沉:“阿姐,這個科舉,還真是有點兒學問在裏頭啊。”

我點頭讚同:“曆來科舉都是選拔朝官,將來要涉及國家大事,豈可兒戲。”

葉曉又道:“不過我應該會高中的,不出意外的話。”

趕在科舉考試的成績出來之前,我借著還羅帕的名義再去了吏部一趟。秦方辭好茶好水地招待了我。

我先是將疊得整整齊齊的羅帕遞還給秦方辭,說了幾句感謝之詞,秦方辭也大大方方收下了。然後我便隨意撿了一個話題跟他繞,繞著繞著也便繞到了今年剛結束的科舉一事上。

這秦綿羊哪裏又是個好糊弄的主兒,我跟他繞他不也跟我繞。我將科舉選拔他身為吏部尚書委實辛苦、不過閱卷全看的是考生的才學見解,以及今年共有多少個女考生、女考生有沒有機會高中之類的問題一一含蓄地問了個遍,秦綿羊始終嘴角掛著溫和的笑,時而手指閑閑地敲兩下茶幾,繼而更加含蓄地一語帶過。到最後他還頗有興味地提醒了我一句:“葉大人問的這些,可是吏部機密要事。”

我隻好悻悻閉口。再隨便交談幾句,我便起身告辭,秦綿羊笑吟吟地將我送出。才將將走出門口,我心道今日這一遭不能白來也就豁出去了,扭頭悲壯地看著秦綿羊,道:“實不相瞞今日下官來就是有要事相求。”

“哦?”

我倆再閉門深談了一遭。我沒耐心跟他拐彎抹角了,徑直問:“秦大人可有看過家妹的考卷?”

秦綿羊眉梢一挑,笑意更甚:“葉大人有興趣看一看麽,若是實在想看,本官私底下也可為葉大人走個後門。”

我擺手道:“看就不必看了,這是吏部的機密要事下官怎可得窺。下官就是想問問,秦大人覺得家妹可有機會高中?”

秦綿羊手指把玩著茶蓋,揭開撥了撥茶葉又蓋上,蓋上又揭開,脆音一頓一響,他道:“既然葉大人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本官自當盡力便是。他日令妹得以參加殿試,能不能高中就全憑皇上的意思了。”

我差點兒沒從椅子上滑下去,穩了穩神道:“我想秦大人是誤會下官的意思了。家妹才疏學淺又無規無矩,怎可入得殿試麵見龍顏?”

半晌秦綿羊笑了一聲,嗓音如流水濺玉,道:“原來葉大人是這個意思,好說好說。隻是事成之後——”他很巧妙地頓住,將話頭拋給了我。

我也不是個糊塗官,道:“秦大人請開條件罷,隻要是下官能夠辦到的。”我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下官沒多少身家,開價的話秦大人請看著點兒開行麽?”